“你……”包拯一时无语。他脸黑加上这里昏暗也看不出是不是怒了。 “包龙图,别来无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堂外传来。 转而一个驼背人影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老者,沈括却认得,正是大宋第一位行伍出身的枢相——狄青。他在大相国寺外,看到过狄青从轿子里出来,当时也是衰老不堪,还有些驼背,当然世人都说是因为背后长了痈疽的缘故。 “是狄相公?既然来了,请坐。”包拯赶紧施礼。 狄青颤颤巍巍坐下。徐冲识相起身找人倒茶去了。他这次擅作主张把狄青搅和进来,其实不在沈括意料外,他与徐冲相识日久,知道他以狄青为榜样,也时常感慨大宋武人地位低下。他西军出身,自然和狄青有些亲近,再者他有些怕文彦博,因为文彦博掌兵权时,曾经无端打杀手下武将,所以心中一直认狄青不可能是坏人。大概是早上见到那个面具,预判是有人要将狄青牵连进案子,所以就去告密了。 “存中,你也先退下。” 沈括赶紧退出。大堂里只剩下包拯与狄青二人。 沈括就在外面等着,也不知道里面谈的什么。只知道他们一聊就是几个时辰,一直到早上还未谈完。 徐冲也在院子里等着,远远倒是可以看到里面两人交谈并不激烈,包拯还不时招呼人进去倒水。 两人也没什么可说,沈括觉得徐冲今天所作之事不妥,至少应该知会老包一声,至于怎么想的,今天方便问了。他向东面时,那颗诡异的星似乎比昨天暗淡了一些。 于是想起天书书籍上提过,客星来去无踪不可测,然而也是说来也就来了,说走也就走了。 “你说,昨夜那条龙,到底是怎么活的?”徐冲大概想缓和尴尬主动提了问题。 “我也不知道啊。” “为何那支笔,一点就活了?” “你与那王胜相识日久,他说过什么吗?” “倒是没有说过。” “昨夜我见他提笔样子也不对,可见不是会作画的人。若那笔如传闻所言那样真有神力,也须人笔合一才行。所以张僧繇能点活墙壁上的龙,也不是旁人。” “是啊,我见那驸马也是会画的,与那裴掌柜狼狈为奸,也用这支笔在城里为富户画龙画虎,没见一头活过来的。” 徐冲道。 “且慢,你说,驸马与裴掌柜狼狈为奸?” “我说错了吗?你不也亲眼见过?” “不是,只是你这句话,好像有些意思。” “什么意思?” “我问你,裴掌柜为什么要与驸马狼狈为奸?”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钱?” “我刚刚去了瓦子里,听了吴道子绘制地狱变相图的故事,那分明是《酉阳杂俎》上的故事。然而世人大多不知道,还须去听说古。” “那又如何?”徐冲已然是听不懂沈括想说什么了。 “我是说,神笔也好地狱图也罢,都是民间故事。” “对啊?” “你听我细说一遍。看看有无道理。那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实载于《酉阳杂俎》,不管真假有据可查。那张僧繇神笔点活神龙只是一个成语。” 徐冲干瞪眼,根本听不懂。 “若没有裴老板与驸马这场闹,世人知道这段典故的必然很少。” “是啊,那又如何?” “裴掌柜真的只是为了利?” “他不为利,难道为名?” “也许就是为名?” “要出名,也是驸马出名,干他屁事?” “不是驸马的名,而是那支笔的名。经他们这么一闹,世人皆知画龙点睛的成语和典故,若不然,王胜如何点活那条龙?” 徐冲承认永远跟不上沈括思路,索性不说话。 “须知,弥勒教行事,总是在人心。而撬动人心,需要先铺陈故事。” “所以这张僧繇画龙点睛的成语,其实不是为利,而是铺成?”徐冲终于有些开窍了。 “也许吧?” “我早就看他不是好东西了,现下你这么一点,着实有些可疑。不如,天一亮我们把他拿来拷问一番?顺便把锦儿带回来?” “这也只是我一时的想法,我只是回想裴老板陪着驸马到处招摇那支笔,确实可疑。这支笔的故事,也是最近几个月才为天下人尽知的。那时还没有客星的事。” 沈括在院子里踱起步子来,越想这裴老板越奇怪,但是也不到徐冲说的,拿他抓来拷打一顿的地步,或许他真的只是为了利?当然徐冲的想法可以理解,他只想救出那给裴老板当小老婆的锦儿。 “然而锦儿似乎又在皇后身边待过?” 沈括突然又想到一层。这件事是他听宫里事情无所不知的石文彬提过,说起锦儿曾经入宫,后来官家新政要裁撤冗员先从宫里开刀,于是没来由把她裁撤到宫外青楼里了,这又是一个巧合? “徐冲,沈公子,你们二人进来吧,有事要商议。” 大堂里,狄青转入后堂休息,老包招呼二人进去。虽看不清脸色,但是声音和缓不少,尤其提了徐冲名字,徐冲稍稍松了一口气,似乎一片云彩过去了?
第110章 业障 六月十九 寅初 两人一起走进大堂。 徐冲也嬉皮笑脸打着哈哈,想要试探一下老包的态度,不料老包突然一拍桌子,大喝道:“你这自作主张的庸才,真要气杀我了。” 徐冲赶紧下跪。 倒是沈括看出问题不大,赶紧打圆场:“相公,我看徐节级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老包果然也是故作发怒,他自然有理由痛恨,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当然如果没徐冲这一出,他也在犹豫要不要找狄青。按理说,自然应该先禀明官家,然而现在看起来,官家情绪不太稳定,正是容易被挑拨的时候。现在好了,不用犹豫了徐冲替自己做了决定。 “哼!此事不可轻轻放下,徐冲你自己记下二十脊杖。现下破案要紧暂时放下。以后我若是忘了,你不可忘记。” “卑职明白。” 沈括赶紧过去将他拉起。 “相公,那枢相还在后堂?”沈括赶紧找个话题,他看出老包心情其实不错。这些日子他已经有些察言观色的眼力劲,即便包拯脸黑,但是也能从语气里猜出一二。 “嗯,枢相还须歇息。枢相他大病未愈,刚才与我又相谈甚是投机,伤了些元气。他的马车在外面,待会儿还得劳烦你送他回相国寺。” “是。” 徐冲站在一旁不敢插话,他眼神示意沈括提问。沈括领会其意,他倒是也想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相公,既然枢相无涉此案,为何相谈了两个时辰?” “自然是谈到他那幅面具。他只说,几日前丢失的。实则也在大相国寺前院,突然升起一片范阳笠状邪云。府里人上下找,没发现钱财丢失,再细细查看,发现是那面具不在了。” “原来是这样?怕是那些贼人的伎俩。” “狄公不知贼人伎俩,他只道那物邪性。也不敢声张。却没料在贼人身上,果然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相公,依我看。这其中必然还是一场阴谋。”徐冲终于鼓起勇气插嘴道。 “还用你说?”老包一甩袖子,“你只当我是年老昏聩,愚顽不明?事事须你越俎代庖,替我拿主意?” “卑职不敢。” “哼。我岂能不知道其中可疑?凡作乱的,岂有将信物假他人手的?而这面具又是狄公最为人知的象征,与那所谓的神笔一样,名声在外,却都是贼人用心做文章的。” “相公高明。” “不过你今天将狄公找来,倒是也免了很多麻烦。许你戴罪立功,若有大功,那二十脊杖可免。” “卑职不敢免。” 老包也确实没办法和徐冲太计较,他也不是个双标的人,眼看文彦博那里这么大的祸还得兜着,徐冲这点事儿确实不该计较,也就是吓唬吓唬他。 “相公,狄公也觉得整件事都是阴谋?”沈括道。 “倒也不尽然。狄公他还是感慨天命。” “狄相公信天命?” “嗯,狄相也觉得,此事似有天命。他少年时也不信命,只顾战场厮杀,觉得行伍之人刀尖舔血,不必信鬼神。然而他又说,几年前他做过一桩恶事,现在回想背上恶疮,大概就是报应。” “什么样恶事?” “狄公倒是没说。只提及,当时有高僧指点,让他亲近佛法或可消解因果,然而他又理会错了。” “哦。高僧指点?” “嗯,也不知道那高僧是谁。狄公却也是耿直忠厚人,高僧劝他亲近佛法,他便把大相国寺前院给占了。哎……”老包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括突然有了一种,要将高僧是谁告诉老包的冲动,但是转念忍住了。也许这件事还可以再等等。既然徐冲可以妄为一次,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自作主张一次,而且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能找到一个最优解。 “对了,时间不早了,狄公来访趁着夜色,就是怕传扬出去,被宫里知道。你们两人送狄公回去吧。顺便看看府里现场,有没有那西羌爪钩攀爬的痕迹。” “是。” 两人退出来。只一会儿,一名狄府马夫,搀扶着狄青出来。他这次来,没有坐轿子相当低调,只是坐了一辆马车。一起来的只有两名骑马的侍卫和一名赶车的马夫。 徐冲也骑马护送马车,沈括便与那狄青一起坐马车走。 他数月前见过狄青,狄青不认得他。起初一起坐在车里,颇有些尴尬,并无太多话说。狄青背上痈疽还挺严重,腰几乎完全直不起来了。 马车走在凌晨街道上,四下根本无人。远处响起钟声,那便是所谓的晨钟暮鼓声,也是城门开放的时刻了。 狄青倒是话不多,只是唉声叹气。他的处境已然不妙,虽然包拯能听进他的话,但是不保证官家如何想,这大宋的天下,武将若被怀疑有异心,那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 沈括在一边偷偷观察,想要鼓起勇气向这位昔日战场上的杀神提出自己的建议,但是又觉得唐突,眼看再过几个街口就到大相国寺了。 “这位公子,你可是包龙图的幕宾?”狄青突然想聊几句。 “禀狄公,我只是暂时参与破案,原本想要留在京城备考,然而今年祸乱太多,官家取消了科举,我也眼看快回乡了。” “公子还未得功名?”狄青神色一振。 “是啊。” “哎,我其实只是一介武夫忝列高位,若身边是个有功名的,我倒是不太自在了。” “枢相,我实乃一介布衣,我能见到上柱国是万分荣幸。”沈括没料到狄青这般谦虚,大抵如徐冲所言,在这大宋,武人确实没甚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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