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苹没打听到那新教主身份,但是看到了教主右手缺一指。” “缺一指又如何?汴梁城里缺指的人,想来也不会少。” 正说话间,怀良和徐冲回来了。 老包赶紧问狄公如何,徐冲说,好在府里有现成的药,这会儿敷了药暂时稳住了,这会儿半昏半睡。 “但愿狄公无事。”包拯又叹息道。 “今夜必无事,然而我观狄公命数到了,恐不久矣,可叹,国失上柱国。然而狄公已然大彻大悟,未必不是解脱。善哉善哉。”和尚道。 “狄公如此深明大义,实在让我等汗颜。”老包用了我等这个词,大概是代表晏殊和文彦博对这场将相和定了调——士大夫完败。 “我观晏公,面色憔悴却神情亢奋,恐也命不久矣。可哀,国将失大贤良。阿弥陀佛。”和尚嘴里真是没半句吉利话。 “我也看出来了。”包拯摇头道,“……对了!” 包拯突然想起,刚才被打断的沈括的话。 “存中,如何说,从断食能看出教主?” “禀相公,因为我见过一个不肯用真面目示人的断指人。” “我也见过。”徐冲一拍大腿,“二曰十五日,我与徐公子进宫,撞见了那在宫里跳傩舞的方相氏,正是从来用面具遮住嘴脸,右手又缺了一指。” “正是。我在北邙山废地宫里,也见过那教主,当时也是以面具覆面,不得见真容,但是很像是女子。这样两厢对上了。” “很像?”包拯问。 “嗯,她会腹语,声音时男时女,然而女声多些。” “那日在北邙山,可见到那教主断指?” “倒是不曾看到。” “没看到真面目,也不敢说必定是女啊。” “我知道她是女子。”坐在很远处的咏儿道,“我被塞进石棺时,她握住我的手,分明是女人的手,而且也少一指。是右手食指。” 咏儿说完,又开始逗她的鹰。 “这么说,教主是女子,缺一指,那跳大傩议的方向氏也是女子,也缺一指?”包拯拧眉沉思起来。 “还有一事,”沈括道,“那日在玉清宫外,喻景曾在七星台下留下地道,通去河边。我当时想,如果是为了脱身,为什么通向河边?如今想来,是因为那大傩师的船队当时就在河边要离去。所以他原本是有退路的。就是要与那傩师汇合,一起乘乱逃出京城。” “但是我又听你说起,那教主有腿疾,不会走路?那方相氏,既然会跳傩舞,必然会走路。” “这……”沈括一时回答不上来。 “腿疾或许只是掩饰。”怀良接过了话题。“也许是练了某种本事,伤了腿,不方便走路。并不是不会走。” “什么样本事会伤了腿?”包拯追问。 “我见过祆教的戏法,需要自残。比如肋插尖刺,实则在自幼在身上无血脉、无脏器处先洞开一口,装进一截竹管,表演时用长针刺穿身体,实则只是过皮肤,从五脏间隙过去。” “怎么如此残忍?” “还有更残忍的。那西方外道,还有买来儿童趁着稚嫩,让腿脚脱臼拧转,腿脚如狗腿般反曲,扮做残疾在街上乞讨或在下等瓦子扮演妖物。然而却还能走路,只是关节容易脱落,并不常走。” 也不知道怀良这些恐怖见闻哪儿看到的。 “腿脚反曲?” 沈括又想到什么。 “相公,我想起了在那白矾楼上,见到的螳螂状妖人。那日先是见到一个端庄女子在那儿弹琴,结果身形暴涨,竟然如一丈七八尺高的螳螂般追杀我和徐节级。” “不错不错。”徐冲赶紧点头表示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后来她跳到屋脊上,却身轻如燕,可见体型暴涨只是障眼法?” “嗯,你一说,好像就是这样。”徐冲说。 “后来我弹奏那琴,还割伤了手,琴弦上有一处缺口。现在,想来可能是弹奏者缺了一指,所以用什么尖锐的义指套在残肢上弹奏,故而割坏了琴弦?” 他猛然间就想到了这一节。当然再后来,他偷听小苹弹奏,琴弦突然断裂,冥冥之中让自己成为了小苹的知音,然而断弦的伏笔,可能在白矾楼上就埋下了。 “玉清宫外有五六百侍卫亲军把守,要进去烧天书,也只有这官家最信任的方相氏能做到。”包拯点头,“然而,这些证据,都不足以抓人。尤其现下,官家十分倚重她。明日子时,就要在玉清照应宫内外再办除祟法会。官家正想要借这方相氏和天书,祛除邪祟,收拾崩坏的人心。” 老包说的也是实情。目下,朝廷天命渐失,唯一还在民间有信用的,就是这方相氏和天书,正要用他力挽狂澜。怎么能凭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抓人? “这有何难?”怀良笑道,“何不在她下手时一举拿下?” “明日傩仪时?” “不错,她若要动手烧天书,只有趁明日子时。若不然,我看几日内那客星就要消失。就失了时机了。若是烧了天书,天下人心涣散,自然客星消失也就不重要了,这一环必须接上。” “给她动手时机,是否有些冒险?” “相公,也只能如此。若不然,马上天明了你进宫禀明官家,把我们这里的证据都讲给陛下,你看陛下会不会抓她?” “那,断然是不会的。”包拯很确定道。 “那便是了,明日子夜时我们都去,打起十万分精神。看着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她一动手,我们便抓她。”怀良精神抖擞道,就如同在瓦子里看戏法时,发誓要把戏法里门道看清楚的劲头。 “也只能这么办。还有一事,刚才文相提到,三十年前帽妖是他找木圣喻皓做的,但是与现在的不同。现今的帽妖,根本无从捉摸。” “我刚才见到了。”徐冲说。 “又见到了?可曾用我教你的办法试过?”沈括急问。 “试过,有用。我吹了那没声音的哨子,那帽妖就向我过来了。我没抓到帽妖,抓到了这个……” 他从衣襟里取出折叠起来的东西,分明就是黑纸卷圈的纸卷,两边连着细线,如同一道绳梯一般,然而这样的纸糊的梯子怕是根本吃不住力量。 “这就对了。被我猜到了。”沈括一拍大腿。
第117章 龙鳞 六月二十 丑时 老包和徐冲都愣愣看着沈括,都恨他这功夫卖什么关子?只有怀良盼着沈括先别说,再给他些时间猜测一下。对他来说,赞叹狄青终于看穿一切尘俗是一回事,自己能在任何抢答环节获胜是另一件事。 “沈公子且慢。”怀良阻止道。 “大师也想到了?”沈括颇有雅量道。 “容我猜上一猜。” “大师请。” 徐冲和包拯在边上压住火等着这两人客套。 “徐节级,吹了哨子,帽妖就自己过来了?” “正是。” “凌空飞过时,可看到什么?” “当时我正在房檐上翻滚,倒是不曾看到什么,却感觉有风过,而且……当时感觉一阵耳鸣脑胀,但是那鸣响似乎在头壳里回荡,却又分明没声音。” “嗯,这就对了。我曾在开宝塔下偷见那喻景操演帽妖。后来上去,也是空空如也。但是塔檐上却都是粪便,分辨黑且燥,不似鸟粪,更像是老鼠粪便。后来又见到塔顶倒吊着的蝙蝠。” “蝙蝠?”徐冲张大嘴。边上沈括倒并不意外,只是含笑不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在那塔下地道里举着火把走路,常惊动蝙蝠。然而这些飞鼠平日却不须光芒就能飞行,飞过头顶时也有一种让人脑胀耳鸣的感觉,可见是发出了我们听不见的声音。如同鹰犬,也能听到些我们听不见的动静。” 沈括终于点头,显然他的判断与和尚一样。 “大师,我跟踪你去开宝塔的那天,也是先到了那塔顶,没见到你。当时也是一群蝙蝠从身边窜过,随后帽妖现身,当时吓坏了,只拼命冲下塔顶,结果慌不择路,多下了一层,竟然到了地道里。” “善哉,看来是塞翁失马了。” “蝙蝠?是蝙蝠拖拽那帽妖?”包拯道。 “还不敢断定,但是我在榆林街第一次听闻帽妖,是在无月时现身,后来每次出现也是月黑风高时,猜想它有什么细微处需要隐藏,当时猜想可能是有人牵线。三十年前的帽妖大无外就是这样,无非是一个冒着烟的孔明灯。后来在潘街第一回 看到,见那帽妖在楼宇间起伏飞行,那房顶上若是有人牵线奔走,必然踩踏房顶。在白矾楼下再次见到,见它当街转弯,越飞越快,似乎有无形活物牵引。现在回想起来,所谓无形的活物,其实是在空中飞行,跟着无声哨子飞的蝙蝠。” “若是这样,帽妖总是腾云驾雾,又是如何变化来的?”包拯追问。 “此事,大师曾指点过,东京瓦子里演神仙时,就用筛子,碎冰和热水,面粉来生成浓雾。” “冰岂不是很重?”徐冲说。 “问的好!”沈括说,“为何帽妖每每出现都很短?” “阿弥陀佛,公子想到了?” “以冰屑掺杂面粉,放置在煮沸的热水上。确实能生烟雾,而且与松香火药生烟不同,没有气味。” “然而还是有些重了。”怀良笑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帽妖是如何做到,但是我有些思量,大致会有一样效果。也不用筛子、碎冰、面粉、热水,大师可愿意猜想一下?” “容我一猜,不用面粉,可是用到垩灰?” “呵呵呵,不错,确实用到垩灰。” “垩灰?垩灰是何物?”包拯终于忍不住问。 “也叫煅石粉,或者叫烧石灰。” “这烧石灰又如何?” “此物遇水,便可生热生雾。”怀良接着说。 “又如何?”老包继续茫然问。 “这些贫僧还没想到,料想沈公子必有巧思?” “用冰制做成碗,倒扣在垩灰上。上面连接一盏孔明灯。大致便是这样。冰碗内垩粉与水滴相遇必生炽热,这热便使得冰碗更快熔化,里面水汽更浓更重,却又不得释放被压在冰碗里。” “妙啊。”和尚赞叹道。从此刻起,他们两人谈话,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了。 “起初,冰碗过重不得飞升,然而随着垩粉与越来越多的水浸润, 下面炽热难抵,水汽积聚越多。终将顶碎冰碗,腾空而起,还裹挟浓烈烟雾,包裹住了孔明灯。此雾还有些好处。” “便是闻不到气味?” “正是,确实无味,然而还有一用。便是可以让孔明灯腾空加速。” “乃是受迫反推之力?” “果然大师懂我。有这反推之力,便将热雾喷涌而出可将孔明灯顶起,并将水汽积聚在那灯罩里,如同弥漫的云雾,慢慢四下弥漫,就是我们见到当空流云的景象。随着碎屑消耗,越来越轻,飞速便越来越快,浓雾渐渐消耗,也越接近显形。所以它每次出现,都只一瞬从我们眼前飞过,或引开我们注意,或落下绳梯故弄玄虚,然后迅速就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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