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惟德对帽妖出现的时机与沈括判断一致,但是他是通过奇门术数推算而来,而沈括的推论要简单得多——帽妖需要一个月光不佳的时刻以隐藏牵引它的细线。 “如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老包从桌案后起身,锤了锤僵硬的后背,人如同老了十岁,“杨大人可还有见教?” “我再回去翻越一下书册,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嗯,徐冲送送大人。” “是!” 徐冲打了把伞,冒雪将杨惟德送到院外,杨惟德坐上轿子回去了。徐冲这才返回,看到包拯扶着椅子叹息一声,显然今天他违背了夫子不语怪力的教诲,实在是可悲之极。 “大人,我这就去安排人手。禁令解除日近,今夜或许人也不少,要好好准备。” “你去安排。帽妖总是高来高往,可安排一些弩手伏在高处。” “是!可要……在箭矢头上涂抹狗血?” 包拯一拍椅背:“简直胡闹,要什么狗血?” 徐冲不敢再说拱手在堂下立着。包拯生了一会儿气,觉得还是找个话题安抚一下徐冲:“帽妖多现于闹市,我们这里城西北处太远,调遣探子恐有不及,最好于闹市处有个平平无奇的小庭院暗驻精干人手为佳。” “沈先生与我谈及此事,他也说闹市中最好有个至高之处,可以看的较远的地方为好。” 老包这才想起沈括,心想这么大雪他在后院不会冻死了吧。 正猜疑,有士兵飞奔赶到堂前。 “报大人……” “急匆匆的,何事?” “沈公子请二位到后院。” “去后院?” “说是,重复当日火犬降世的场面。” “什么?” 包拯如年轻了三十岁,飞快起身向外跑,徐冲赶紧打开伞紧跟着。 包拯到了后院,看到沈括正站在白茫茫的雪地尽头,脸已经被冻得通红。 “大人,请站在那里勿再向前。”沈括喊道。 老包只好站定不动,也不知道他葫芦里藏的什么药。 沈括跑到假山后面,不知道鼓捣什么,片刻过去雪越下越大,老包正有些不耐烦,却见沈括钻了出来。 “请看火犬再次降世了。”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清脆响声,远处雪地突然凹陷下一个梅花形足印随即热气从足印里喷涌而出,如同无形的烙铁插到了雪里。然后另一侧也凹陷下一块,同样伴随响声和大量热气。然后是第三声,第四声…… 包拯驻足观看,看着两行脚印向自己延伸过来,与当日所见几无差别,除了足印尺寸小些以及这些脚印交错前进的方式不太像四条腿的狗,更像两条腿的人。 最后两只塌陷的脚印,就停在包拯前面几尺处。 等了一会儿,包龙图抚掌喝彩起来,这是最近一月,他看到的最令人振奋的一幕。 “存中,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括手里拿着一只竹筒走到老包跟前,插手施礼。 “大人,乃是小人昨天看了社稷坛前足印后的猜测。应该是用了石油。” “石油?” “对,正是此物,”他将最后剩下的半竹筒石油递过去。 老包接过来晃了晃,打开塞子嗅了嗅,也看不出所以然。 “大人,此物可燃,无灰烬,是我能想到的,做这套障眼法的可行之选,并不排除还有他法。” “如何做到?” “先选细竹,打通内结,灌入石油。再将这些主子拼接成兽足形状只要点燃即可。竹筒点燃一并引燃四周荒草这样竹筒灰烬就融入草灰里,不容易分辨。” “雪下燃火?热气如何产生。” “上面的雪被下面的火加热,雪水浇灭火,自然有水汽弥漫蒸腾。” 包拯仔细思考当日,他也是亲眼见了这场面的,当时只觉得确实是无形巨犬逼近社稷坛。 “那,足印凹陷时的响声是怎么做到的?” “用粗竹筒一节,只灌入少许石油。因为壁厚烧裂时便有脆裂声音,我看了徐冲的记录,多说是脆裂之声,其中有一位所言:如同初春黄河冰裂之声尤感传神,我思来想去或许是这么做到的。不知是否和大人当时听到的一致?” “如此一说,倒是很像。”包拯捻着胡须,“然而,当时整个社稷坛也在摇晃,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在下正有一个紧要事情要求大人。” “但说无妨。” “我听闻,那社稷坛也是多年前有一名高僧怀良改进过,他也是学生的一位故人。如何制造地动山摇的假象,或许可以先请教他。” “你听杨春官提起,你只在十几岁时来过汴京,如何认识这个怀良?” “算是缘分吧,当时我在汴河边亲眼看见大师吊起河底的铁牛,便向他求教了不少道理。” “存中,此事仍须谨慎,官家嘱咐让我等藏于暗处,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整个计划。然而此等高人也不可错过,你若和他熟,便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切切不要提及其他。” “遵命。” 沈括心里暗暗叫苦:进宫的令牌都能隔着衣服被他看破,包大人却不肯坦诚相对,以那大和尚的心智,若有心猜,又有什么是他猜不到的? “按杨大人的推算,今夜起,帽妖极可能再现。徐冲你安排一下,每条街都要安排眼线。杨大人推算到的地方……人手加倍。存中,你若不想起就别去了,在杨府研究帽妖到底怎么驾云飞遁或许更有用。还有,以后你自管在杨府埋头钻研,我这里不必每日来报道。有事自然让徐冲找你。我也会与石押班讨要一个闹市中地方,方便你们就近查探。比之你们每日来此点卯,徒费时辰要好些。” 老包说完这些转身走了。 “包大人现在对你刮目相看啊。”徐冲过来祝贺。 “包大人错爱了,我也是驽钝,帽妖飞行一事仍然参不透,可惜只能看到证词,最好能亲眼看到一次。” “想亲眼看到?敢不敢晚上跟我巡逻?” “有什么不敢的?今晚便一同去。” “好,你先回去休息。酉时三刻,便在蔡河宜男桥碰头。” “好,一言为定。” 徐冲返回城外杨家,心里也嘀咕一件事,老包答应自己的每月十一贯俸禄什么时候给?后天就要到相国寺取印了,要不然向杨少卿开口借几贯钱? 这几天,他已然借了杨家几套干净衣服,然而杨惟德身材五短,他的衣服穿在身上颇有些紧绷,另外老杨总在外衣上加如意云纹和松柏纹样,实在太过老气都是些赋闲归隐,拄着拐棍的人才穿,沈括急着赶紧做件合身的儒生袍子。万一撞见小苹也能得体些。
第22章 乱佞英雄 二月初六 午时 沈括骑马回到杨家,继续翻看三十年前帽妖案卷宗,试图从目击者的证词里找到帽妖飞行方式的只言片语。他猜想帽妖如果是丝线牵引,那只能在黑暗中直线前进。他确实从一些目击者的证词里找到了一些可以印证想法的线索,比如有人看到帽妖径直飞越了城墙或者院墙,却并不是绕过去。看起来,真相可能就在眼前了。 夜里,他草草吃了两口饭就骑着马去宜男桥,这座木桥在外城蔡河上,距离杨府很近。从顺天门进城只打了马一鞭子就到了。 远远就看到了徐冲那匹马停在桥边,沈括催马到那里,徐冲从路边崔大瓠羹店出来手里提着两个荷包,里面大概是点心,他身边没有多余的人。 “我以为你会带一队人。” “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就你我二人内外各处巡查,人多了反而耽误事。须知开封府和皇城司的探子也在外面乱转,到时候见街上群聚可疑的便来互相盘问,再闹将起来反而误事,还便宜了幕后那些鬼不是么?” 徐冲新当的这份差事,竟然思虑的还挺周到,沈括琢磨确实是这个理。杨惟德提及过,他们这个小组存在的初衷便是官家的一句:敌在暗,我也不可在明。所以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怎么走法?” “杨大人推测出了七个点,我们都走一遍,顺便看看东京热闹景象。只听闻东京夜市壮阔,年前来时便遇上皇宫日日除祟,天天斋醮,被拉去守延福宫后苑,后来又是张娘子的丧事拖了月余,不曾逛过夜景,今日也算得便。正要与沈公子一起游一游。” 徐冲已然把路线规划的清清楚楚。 “游夜市我不推却,可你也知道我的盘缠丢在船上了。” “兄长说的什么生分话,走吧。” 徐冲拍了拍胸口,听到衣服里铜钱撞击的哐哐响声。 他们并辔向正东水门去,那里有一大片仓库,乃是汴京城不那么热闹的地方,这里也是杨惟德推算七个今夜可能出现帽妖的地点。 一路上两人谈论着杨惟德的《景佑遁甲符应经》到底是如何确定这些位置的。沈括与老杨常年通信,自然也知道杨家三十年主要精力投入的领域。虽然《景佑六壬神定经》和《景佑遁甲符应经》他并无缘看过,但是这两本书的内中思想他大致是知道的。所谓易学三式分别为:太乙、奇门和六壬。 其中太乙应天,在于预测天象与灾害,这是老杨司天监的差事。而六壬应人,在于预测人祸与民变。奇门应地,常用于行军布阵与土木格局以避煞。但是奇门虽出于河图,起于洛书,只以阴阳二遁却推算出一千八百个局,庞杂纷乱,古书又常有矛盾,要整理出个头绪谈何容易。又因为奇门常与兵法合流,所以《景佑六壬神定经》和《景佑遁甲符应经》都只是宫中收藏极密,外面没人看过。 至于这次动用这两部书来推算,看来老杨也是拼了。尤其要将天象、时间和地点同时推算,不知道又要演变出多少个变数,进而一一排除留下可用的。 “沈公子。杨少卿与官家身边的龙虎山张道长,可是一样的勾当?我常见杨大人着道装却与道士又有些不同。”徐冲问道。 “想我华夏传承皆出于《三易》,然而《三易》中的《归藏》、《连山》失传,仅遗《易经》。这《易经》却并非道家之书,而先秦道家与两汉而来的道教又有所不同。杨先生更近乎先秦道家,不斋醮也不求仙,自是研究天命星象,乃至天人合一的大道理。” “哦哦。” “张真人之道与杨少卿所学,虽俱可称道,却相去远矣。” 两人在阴暗的道路上前进,身后已然开始零星放烟花,这自然只是民间放的。张娘子的一月国丧已然在文彦博的建议下提前三日结束了,今天就是官方允许娱乐的第一天。 他们从米粮和木炭仓库走过,这里都是高墙,也有人看守防着失火,徐冲安排的四个人正蹲在街尽头的龙王庙里,因为怕失火有人在城东南角的这处高地上建了这个小庙,正好可以俯瞰整个仓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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