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虽在官府严厉禁止下偷生,却坚定地站在朝廷一边,徐冲打探的情报:庄家只押幺签,而闲家自便。 包拯每天关注信息也包括档口的变化,三天前,买幺可以兑一百七十文,最近几日却只能兑一百二十文,升斗小民的务实面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老包猜想,暗中的对手应该也在收集宝局的押宝数据,评估第一阶段行动后人心的走向。普罗大众仍然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芸芸看客,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已经卷入了这场阴谋,而他们最终如何被裹挟,将决定帝国的命运。 杨惟德每天到西华门外军头引见司报个到,装模作样问一下查案的探子们,然后似有所思地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午饭时就找不到人影了。文彦博更是只打发家里小厮来过几次,告假说浑身这里疼那里不舒服,自调查开始他老人家就神隐到现在。
第5章 应谶 正月二十八酉时三刻,又开始下雪。 朱雀门外杀猪巷早已经没了人迹,各铺户也早早上板关门,看不到半点灯光,只能听到沿街院子里发出的猪只们的哼哼唧唧声。 这个鬼地方是汴京城内最大的活猪集市。每天都有几百条猪在这里被屠宰,分割卖到汴梁上千家饭馆、酒肆,甚至皇宫大内。夏天这里是汴梁城内最腥臊恶臭的地方,也是最戾气逼人的地方,据说街道的石板缝都被猪血浸红了。当然,在这样一个大雪遮百丑的隆冬,这些都不再是问题。 沿街的数十家铺户都有自己存猪的大院子,猪只们被满满当当塞在巨大的木笼子里,根本动弹不得,这当然是为了防止天寒冻死。国丧期间,生意比往年差了一半,现在这些猪都出不了手了要是再冻死一批可就赔大了。 福永号的后院里猪只发出一阵惊恐声。 伙计梁德发醉醺醺出来解手。大冷天他没有走太远,就在猪笼边上解决,反正这里浸渍在猪粪里已经够臭了,不怕多一泡人尿。 他扶住笼子,看着小便在雪地上蒸腾起的热气,仿佛自己腾云驾雾起来,不由得有些得意。 醉眼迷离间看到热气对面不远处有一样东西,就悬在空中,伴随着猪群发出一阵阵躁动。 梁永发揉了揉眼睛,尽管没有月色,但是借着背后小屋虚掩的门里漏出一丝光可以看见那是一团绸云,就在前方两丈开外,悬浮的高度一丈多,他若提着裤子跳起,或许就能碰到。浮云如同一只范阳扁帽,上面隆起一块,弥散的云气似乎就是从顶部溢出来的。 他顿时酒醒了七八分,最近关于帽妖的传闻他耳朵里灌满了,其实刚才就在屋子和其他人饮酒时,也就在争吵此事。秃头王阿四还赌咒发誓,帽妖一定会再次出现,他一定要把在宝局输掉的钱一次赢回来。 梁永发张大嘴,那团雾气里似乎坐着一个人,看不太清,但是闪烁着两点绿光好像是一双邪眼。 云里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梁永发定睛看时魂飞魄散,因为这只手根本没有皮肉,分明是前臂和五指的白骨。 那只手,就指向前面猪笼。梁德发忘记了还没有尿完,一步步向后退,一直退回屋子。几个一同当值的伙计,看到他竟然没提裤子就退回来,纷纷拍桌子大笑起来。 王阿四抓起一根鸡骨头扔过去:“你这横死的泼厮,不怕风大刮走那撮鸟,这般见鬼模样,怕不是真见到帽妖了?哈哈哈……” 梁德发转过头时,众人才看到那张面无人色的脸。 “那那……那……” “那什么那?” “帽……帽……” 几名伙计知道情况不妙,停止哄笑向门边来,却又不敢第一个出去,纷纷让开路等王阿四过来。阿四毕竟是掌刀的屠夫,有几分血性,他从墙上抓过杀猪刀,撞开众人,第一个跳将出去。 前方咫尺间,那团雾仍然弥聚不散,流云里伸出的那根白骨右手正渐渐缩回。隐约间的两点绿光慢慢转向,看向王阿四。 “妖孽休走。”王阿四仗着酒胆,奋力掷出了杀猪刀,刀竟然穿过云而去,远处传来“当啷!”一声钢刀落地的声音。 “老子杀生害命无数,天生就没禁忌,下来啊。”阿四抡拳头就要过去和那帽妖拼命。 “你休要疯……”两个人过来抱住阿四,怕他胡来。其他人纷纷跪倒向前方帽妖膜拜。 “神仙大人赎罪,我等告饶,都是这阿四喝醉了,又因赌输了谤神,不关我们的事啊。你要拘魂只拘他的去,我等自发送他后事。” 这阿四被众人死死抱住,也恢复了几分神志,不由得抓起旁边水桶狠狠灌了两口凉水,这才这才清醒,难免有些后怕起来。 众人磕头如捣蒜,那帽妖竟然渐渐后退,待它渐渐隐入黑暗时,空中传来苍老的咳嗽声。 天明时,杀猪巷七大号一共死了一百三十一头猪,都是整笼整笼的死,首当其冲的就是福永号,后院十六个笼子里有六个笼子里的七十二头猪死绝,院子里其余木笼里的猪却都又无事。其他商号的情况大抵类似,有死一笼的有死几笼的。 包拯带着徐冲赶到南城杀猪巷时,开封府的差役刚到,他们守住街道两边,让包拯的轿子进去。 实际上,老板们起初并没有选择报官,他们第一时间的计划将死猪拖到汴河边,赶紧搭船转外地卖掉。这种事情以往也没少干,好在沾了帽妖的消息在汴京传的极快,官府立即插手,老包也及时赶到,抢下几具死猪送回交给仵作解剖,其余百余头拉出城焚毁深埋,决不允许再卖出去。 包拯询问了昨夜的目击者,除了福永号的一群伙计在聚餐一起目击,对门花三娘肉庄的伙计阿丑也看到了帽妖盘旋在自家猪舍上,只是伙计当时吓的不敢喊叫,看着一团怪云在一个笼子上停留片刻有飞出院墙向福永号去了。阿丑蹲在窗后面瑟瑟发抖,不一会儿听到那边炸了锅,先是有人大骂,然后一把什么东西扔过来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响,早上出去看,是一把杀猪刀。 老包赶紧让人找那把刀找来看。徐冲早已将杀猪刀收证,马上取出来。 这把刀厚实沉重,看不出什么问题。徐冲又将掷刀的王阿四找来,问他当时所见。王阿四倒是个酒后事情记得清,还能讲得明的。他记得这把刀从略高于两点绿光的高度飞过妖雾。如果那两点绿光是妖人双眼,他觉得应该是伤到头皮了。当时他也确实听到“噗!”的一声,以他杀猪的经验,应该不是碰到骨头,但是至少擦到肉皮了。但是他的话没有得到佐证,福永号的其他伙计都没听到“噗!”的那一声,只听到随后有老者咳嗽的声音。 刀上没有留下血迹,如果这次现身的帽妖和榆林街的一样,那云里应该坐着一具白骨,倒是没问题。老包仔细查看,发现刀上有一些白色碎屑,看上去不是碎冰雪,他哈了口热气,碎屑没有融化,确实不是冰雪。他凑近闻了闻,没有气味,看上去是透光的白色粘液,不知道是什么。 “徐冲,小心把刀收好。” “是!” 徐冲将刀收入一个匣子里。 边上王阿四还想要回自己的刀:“大人,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徐冲已然写下一个收条拍在老四胸前:“听着,今日起不得离开京师,随叫随到。” 王阿四愣在原地,看着老包一行人带着几头死猪离开。
第6章 国祚对赌 正月二十八 戌时 包拯坐在轿子里愁眉不展,他看到那些死猪的时候,已然猜到这一轮较量中,对手又抢到了先机。谶诗中所谓的“积尸笼”,显然并不是他派人守候的大理寺刑狱或者御史台诏狱的死囚牢,而是这里;冤魂不是指屈打成招的犯人竟然是猪,它们生而被吃,称作枉死冤魂也不过分。这一轮输的确实窝心,这算什么文字游戏? 毫无疑问,情况会进一步恶化,整个童谣正从散乱的铺陈,走向一条渐趋完整的脉络。市井里的好事者必然绘声绘色脑补整个帽妖重生的过程:它先爬出豪杰墓,接着潜入大内收贵妃的命,潜伏了七天后,又来到杀猪巷,吸走这里一百几十头猪的魂魄。在收集了这么多阴魂后,它正在变强变大。一只势必动摇大宋根基的怪物正在口口相传中,变得清晰和狰狞起来。 想到这里,老包不由得揭开轿帘,边上听用的徐冲是个机灵的,赶紧到跟前。 “大人。” “这屠夫阿四倒是蛮勇,这把刀须仔细查验。” “是!” “皇城司快马去海州的信送到了没有?” “大人问的是那沈括?”徐冲心中奇怪,包拯没正眼瞧过杨惟德,现在倒是急着想见老杨这个忘年故交了?大概是被现实案情逼的没辙了。 “大人,按时日算怕是刚送到,那沈括不比驿站换马的信使,接信后进京必然更缓,怕是得二月初。” “哎!……我今日突感案情纷乱无头绪,有些心力憔悴,才想起这个人,却只怕是真来了,以他所学也多半附会天象,也无大用啊。” 汴京城内,情绪最先爆发的是赌坊, 那些坚信帽妖必不负期望的赌徒们终于扳回一局。今天之前,国丧中的汴京仍然死气沉沉,舆情不温不火地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现在时机终于到来了,涌动的群情已然炸了锅。酒楼饭馆,以及各种不在禁止娱乐限制内的店铺内,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帽妖,谈论天空中明明看不到却又愈加浓重的妖气,甚至皇宫内也是如此。民间解谶的夫子们,已经开始在街头小报上发表各自耸人听闻的见解。 文彦博在神隐了很久后,终于坐着一乘小轿,溜溜达达来到了这次暗中调查的指挥部——军头引见司,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踏进这座深藏在城西北一隅的冷衙门。 迩英阁一别后,三位受天子勉励,决心一同调查的官员这才首次聚齐。 文彦博走进院子时,看到边上柱子上系着几条野犬,有几名虞侯看着,这些狗看上去非常普通,并非嗅觉灵敏有助查案的细犬。 三人互相寒暄几句,就开始围坐看着那柄杀猪刀和堆在边上的民间小报。 “这一上午,小报就出来了?”文彦博问。 外面徐冲进来,又抱着几本新收集到的。 “禀大人,卑职查过,早有无良商人预写了几篇帽妖重临的故事,又做成活字书版,未填入松香,只留最后几行空缺。早上消息一出,便选内中故事接近的,再在末尾便胡乱编几句道听途说的,用泥活字充塞进去,抢先刻印出来了。您看,这小报后面几句字都是歪的。” “好啊,好啊。”文彦博拿起一份看了几眼,不由得来了兴致:“恶谶再验,积尸笼竟在杀猪巷。嗯,杀猪巷三字果然有些歪,想来是后填进去的。唉,进奏院的邸报要是能有如此先见之明,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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