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看出沈括一心想要维护小苹,于是抬头嗅了嗅。 “烧焦的木头,夹杂些许脂粉气味。” “大师,您昨天来时,这里香薰和脂粉味便如此了。” “不对,我来时,这里只有两种气味,其一乃是药香铺子里千金难求的‘念君思’,想来是原来此地女主人留下的。” 沈括暗自摇头,这大和尚不止鼻子灵,还什么都知道,小苹女儿家如数家珍也就罢了,他怎么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然而还有一味,便更稀有,是孙太医家传的冰魄凝霜露。” “那便是小苹自己香囊的,她确也上来过,我刚才与你说了。” “又有很浓的尿骚气味?” “那便是她吓的失禁了。” “这里气味太杂,又被尿骚冲乱了,”和尚仍然不肯罢休,四处走动,抬头嗅着空气。沈括也是服了他和小苹,都能嗅到这么丰富的气味,自己为什么没这个本事。 “这里似还有些鲜花香气。” “大师傅,你看窗外不就是几棵桃树?” “似是桃花,却又有些不同。” 怀良在屋子里打转半晌,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是显得有些焦躁。他现在的心境,沈括可以理解,因为所有合理性通道全都被堵上了,甚至可以听到那些妖魔在嘲笑自己。 “大师,可还有见教?”沈括见和尚有些发呆便问道。 “那锁链如何开的?” “我在楼下初见傀儡现在窗口时,锁链还在,然后它骂了几遍李承庵,身上锁链便掉落下来。我听到了锁链落地的声音。” “骂李承庵是为了拖延时间,必在你们看不见处用火烤化了胶漆,然后开了锁。对了,那到他燃起,中间隔了多久?” “也就上楼梯的时间,因为我当时就冲进楼里,想要一窥真相,徐节级在我身后投出那柄刀,我当时不知,所以上楼梯并无半点停顿,转眼上来,它已经被钉在墙上燃烧。” “这火是从内中烧起的,怕你也看明白了。” “却是如此,我早上听徐节级提及这妖孽七窍生烟时,想到了这层。它原本双瞳能动,眼皮能翻,却都烧没了,然而脸皮也还算完好只烧了那张嘴,胸腔外翻,可见火是从胸腔头颅内烧起的。” “这木偶材质乃是杉木,即便放在篝火上烤,也不易燃。” “确是如此。当时木偶在窗户里未露全身,但是有人躲在下面放一把火,一定能看到火光。” “即便点火,也没这么快。” “对了大师傅,昨日我将这傀儡颠倒时,听到里面有水声,却倒不出来。” “有水声?” “师傅,我在延安府游历时,见过那里有一种可燃之水,燃烧极尽,不留气味。我也怀疑过,当日社稷坛崩塌时,东方所现的无形火犬足印,就是这中可燃水引发的。我还给这种水起了名字,叫做‘石油’。记录在我那本小册子《梦溪笔谈》中。” “哦,还有这样的东西?” “不错,祆庙里就有,祆教以此燃火,祭拜火神。” “此事,我却不知,多谢存中今日指点,也让我受教。” “不敢当,不敢当。” 沈括被偶像一夸,竟然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客套两句。 “师傅,我在想一件事。如果是傀儡腹内自燃,则必有自戕的装置。” “如何推断出的?” “喻皓先辈的连环榫和千巧扣,并不容易破解。可见,即使那物腹内藏着可燃之物,想要点燃它也并非易事。” “嗯,有些道理。”怀良抚摸脸庞胡子茬道。 “所以,如果昨夜是有人在楼上装神弄鬼,他(她)点燃这傀儡时间极少。必然这个傀儡原本就是要烧的。” “原本要烧?何意?” “那两盏‘烛影马走’都烧了,可见喻家的器物之精妙,除了故弄玄虚,作妖显怪,还可以自毁其证的。那傀儡上必然有什么巧妙处,可以立发内火的。这样它腹中存着燃火之物也解释得通。” “说下去看看。” “那日,我奉包龙图均旨查抄喻景巢穴,他躲在地下燃烧证物,我破了地道机关,徐节级闯入地下出乎了他的意料。几乎抓到他,然而他逃走时,全不带其他物品,只提着两捆细绳索。可见那细索极重要。听捕头们说,这两捆细索,乃是当天早上一个戴斗笠的高大汉送来的。” “此事与傀儡何干?”和尚面露疑惑道。 “师傅莫笑,其实我也没琢磨太明白,只是觉得其中似有干系。我在想,当日雷落,为何只从空中掉落一只傀儡,其余傀儡哪儿去了?那日白矾楼顶火起,那些傀儡是否,也被落雷击中而烧毁了?只有这只机簧失灵,没有自毁其身,掉落到地上被我们捡了?” 他抬头看着和尚,却见和尚正色凝视着自己,不见半点神色变化。
第51章 出城向西 二月十四 寅时三刻 双方僵持了好久,沈括决定打破僵局。 “师傅,师傅。问刚才说的可有道理?”他突然说道。 “呃,我在听,你所说只是推测,并无实据?” “确无实据,此事至今,所遇难题加起来车载斗量,能参破的却凤毛麟角。哎……”他叹息一声,“我只是觉得,那些傀儡连出两日,日子选的都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 “二月近中,正是惊蛰春醒之时,我翻了杨春官记载,每年此时,都有春雷乍起。这些傀儡所现第一夜,我在白矾楼上便听到远处滚滚雷声,虽然最终未有雷雨,却可见春雷近了。第二日,你我在瓦子口分别时,也是东方雷声震起,我赶到御街前,狂风席卷,雷隐云间,这些傀儡就又出来了。也许,幕后之人就是要等一个雷雨天来装神弄鬼。” “却有些说不通啊,若幕后有人想要装神弄鬼,已然做到了,为何还要毁掉这些东西?又是如何做到的?” “确实是越参悟越难透彻。实则我看那喻景在城外据点收缴的东西,所遗图纸甚多,虽都是精巧之物,然而若称高妙却不到。以他铸圆坵,都要请教师傅您来看,可见其本事远不到其祖喻皓,也做不出喻皓最精妙的那些东西。”他说着用脚踢了踢边上傀儡。 “嗯,这一点我也同意。” “查抄弥勒教教众名录,发现圣姑以下,有护法四人,喻四郎只是其一而已。或许教内还有高人。” “哦,可有姓名?” “一眼望去,便都是些假名,说出来也无甚意思。” “若不便告知,贫僧不问就是。” “师傅怪罪了,是学生唐突失言了。说起无妨,其一叫做圣女狐咏儿,其二叫诸葛遂智。还有一个名字烧毁,看不太清。” “果然都不似真名。” 和尚起身:“原本以为今日可以拆解,圣手喻皓前辈的连环榫,千巧扣,却不料如此。我先告辞,你的事情我记在心上,若想到其中奥理,我再回来找你。” “多谢师傅。” 怀良告辞离开。留下沈括继续在二楼对着那堆残骸发呆。他觉察出自己刚才一言,惊到怀良了。怀良一直秉持小心探究,循序渐进的路线。除了指控小苹一节略有些孟浪外,其余事情都是如此,比如十四年前探究轻重双球从塔顶落地谁先谁后之事,也是试了很多次的。探查圆坵崩塌也是先熬出盐来,才有定论。 自己的这一番全无推理的大胆假设,大概吓到他了。 然而确实很多迹象表明,最近帽妖不出,单出这些傀儡是幕后那些人里出了什么状况?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傀儡复苏,就是赶着今年惊蛰的第一波春雷来的。 但是怀良师傅一言指出了其中的逻辑漏洞,若要装神弄鬼,何必又要毁了这些东西? 他长叹一声下楼。这一早上也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了。 那边老仵作上前递上几张纸,昨日他按沈括吩咐,绘出了几具尸体上的纹身图。原来尸单上只写了那女尸上的花绣大致形状,只因为市井男子有纹身颇常见,也不必记。只是沈括提了想知道,又不敢亲眼看死尸,后来还买了酒食分给大家,这老仵作也是极认真的人,便仔细画下后,才将尸体入殓堆在后墙处。 沈括拿过来看了几眼,都是些支离破碎的图案。这也好解释,因为这些尸体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烧伤,上面纹身花绣看不太清楚。 他翻看了所有,并没有完整形状 然而他渐渐意识到,所有这些不同尸体上的残破纹身似乎都有些相似? 他赶紧又看了七八遍,试着在心中将那些残存的部分拼凑起来,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轮廓,那是一个端坐莲台的女子,女子没有上半身,胸口有万字,却是当日在喻景庄园里找到那块断裂石碑上半个人形。 然而这些人死在不同街,身份也全无关联,为何都会有这个纹身?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这些人必然有关联。 他们死于雷劈,必然与复活的傀儡有着某种关联,这种关联他暂时还未想到,但是真相似乎就在那里,已经触手可及了。 他猛击了几下自己的头,想要拍醒自己。 “上差。”一名捕头禀告,惊醒了沉思中的沈括。 “兄弟,有话直说。” “大人,后院似有尸变,大家都商议,这么邪性的时刻,不如趁着今天白昼,就把那五具尸体拉到城外乱葬岗去,若有苦主来领时再说。” “不会有苦主来领。”沈括自信道,“走!去看看如何尸变。” “好。” 那差人却不领路,只是跟在沈括身后。 沈括到了后院,却见堆起最上面一口棺材的棺材板碎了。有人搬过一张椅子,他踩着椅子扶着棺材向下看,却是有个破口,但是破口向下,如果里面尸体尸变复活想要挣脱出来,似乎破裂方向反了。 他想要踩着棺材爬到桃枝上,却发现一只脚踩上去棺材就吱呀乱响,看来老包拨付买棺材的钱也被贪墨了,这几幅棺材大概是全开封城最便宜的。 他扶着桃枝环顾四周。 “想来,必是个轻身之人?” “什么?” 下面差人问。 “没什么,徐节级人呢?” “出去查案了。我正要找他,却不在。” 他跳下椅子,拍了拍手上灰屑,差人不知道贪了多少银钱,找来这样稀松的棺材,随便一摸。手上竟然都是木屑。 他走向牲口棚,看着那老驴。 “我在外人面前都夸你警觉,见人就叫,昨夜你却为何不早叫?” 他用力拍了拍驴头,然后从牲口棚里牵出那匹好马来。刚配上马鞍,徐冲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 “沈兄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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