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上方声音,什么东西正踩着头上瓦片在奔走。沈括移动到另一侧,转眼看到前面什么东西从前面报厦小厅外呼的一闪就不见了。看来上面这个妖孽也四处找地方想跑。 再赶过去看,外面什么也没有。 “师叔,那怪物踩着房脊向西楼去了。” 分明是黄裳声音。沈括低头,见那小孩儿正指向西面。 “好,你先躲好,小心别被伤到。” 那小孩儿倒是很机灵赶紧钻到下面堵门的大车下面。 沈括向西跑,又跑回刚才那屏风后面。屏风已经被点燃,正在燃烧,眼看就要蔓延开去。 徐冲闪到沈括身边:“它去哪里了?” “我去追她,徐节级你先灭了那里大火,不要烧了这楼我们担待不起。” “交给我。” 沈括继续跑到刚才怪物消失的栏杆边,哪里还看得到,只见到连接西楼的房脊上丢着一件白色衣服,上面还有些火星,但是转眼火就灭了,看来那怪逃走时,把衣服丢了。可惜没看到,要不然可以看看藏在衣服下真身是什么样的。他很清楚那必然是一个人,然而人不可能这么高大,也不可能有铁钩一样手,和一丈长的脚。 转身时,徐冲也已经把火扑灭,正对着北窗前一样东西发呆。 那样东西大约一人高,上面盖着布,但是外形看上去张牙舞爪。刚才沈括追那怪物时瞥了一眼,也觉得怪异但是没时间看。 “这是什么,不会也是什么妖物?” 徐冲小心说。 “不知道,也许是店里堆砌的杂物?” 沈括实在想不出,店里会有什么如此外形的杂物,若是看大小,无非柜子、架子,但是不该是这么个样子。被徐冲一说是什么妖物,他一时也紧张起来。 身后老道也终于找回了七星剑,也壮起胆子走到近前。 “二位小心靠后,交给我来。” 老道一闪到那物件前,单剑挑落了那块布。却见里面是一样巨大的东西,看外形分明是一张装在架子上的硬弩。 “这是何物?” “这……”徐冲走到跟前,“这便是三弓床子弩,是我大宋不示人的利器,却不知为何在这里?” 沈括向那张巨弩对准的北窗外望去分明就是皇城。此刻弩正对准了皇城宜德门。 “竟然如此凶险……”他惊叹一声,赶紧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距离宫门大约七八百步远。实际上,这白矾楼四楼已然是京城最高,从这里越过宫墙,可以看到前面三大殿了。 他转过身,徐冲老道也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张巨弩在此的唯一用途,便是刺杀当今官家。 “据贫道所知,最近几日,官家每日都要从宜德门出去往太庙祷告。”老道悠悠道。 “然而此处,距离宫门尚有七八百步远。这床子硬弩射出的箭矢即使能到宫门,却如何能中?” 沈括说出心中疑惑,显然今天自己撞进了弥勒教设置的又一个大阴谋里。如果前面帽妖再现,又加上一个挥舞长钩一丈三四尺高的女妖,都是还参不透的某种前戏和铺陈,那最后的这张硬弩则是最能看明白的用意的,但是也是更费思量琢磨的。如果就这么一箭向官家几百人的仪仗射过去,射中的可能,比之,张良刺客在博浪沙扔出铁锤砸中秦始皇副车的机会只少不多。为什么要设计这么复杂的行动,去做一件注定不会成功的事情?为什么已然做了这样安排,还要在多此一举,再在楼上弹奏,引自己上来看到这张弩?这些问题全都无从推敲。 老道冷笑一声,显然不同意沈括认为射程太远,无法射中的理性推论。 “先生可知,当年澶州城头,我大宋曾用床子弩,一箭射死七百步外辽军主帅萧挞凌的旧故事?” “此事我知道一些,只听说用了一些……道术?” “哈哈,正是如此。当年正是用了本门‘五鬼循踪’的符咒。这才在七百步外射杀敌酋,只可惜这门秘术没有留下。” “就是说已经失传了?” “不错,前辈天师贞静先生觉得这门道术可能被宵小之辈所用,也就没有留下。” “这是军器监的八牛弩。”身后徐冲突然失声道。 沈括和老道转身,看到他正在看弩床上文字。 却见弩床上确实有“皇佑三年军器监制十六石床子弩”字样,可见这不是弥勒教自己做出来的,而是军器监流出。 老道也蹲下俯查这张弩,终于在弩床下找出一张符咒,上面画着徐冲沈括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果然,果然是本门失传的五鬼循踪符。” 沈括接过黄纸符展开,发现黄纸是湿的。上面的朱砂字都模糊了。不过在已经在弩床上的那根装了四尺长,短矛般粗细的箭上也绑着纸符,这根箭可了得,单单前面铁制箭镞就有五寸长。 沈括仔细查看这张巨大的,须用两边绞车上弦的床弩,发现表面都是湿的。 一滴水掉落在弩臂上,他这才抬头,发现上面悬挂了一只灯笼,正向下滴水。 “灯笼怎么会滴水?”他怪道。 “当心有毒。”徐冲提醒。 沈括也不避有毒,爬上了桌子,将上面灯笼拿下,取掉外面灯罩,里面竟然暗藏了一只漏斗,漏斗下面孔极小。水点点滴滴就滴落到这张弩的弓背上。这会儿漏斗里还有一大半的水。 “谁会在灯笼里装这样一个东西?” 他想着,端起漏斗嗅了嗅,确定只是清水。 “是加持邪术的符水?”老道说。 “不,只是清水。” “清水?”老道不再说话。 徐冲也走近查看,他抬头看了看上面钩子,刚才灯笼就挂在上面。位置似乎有什么用意,从下面小孔滴下的水正好滴在弓臂上,这张弩的箭向上抬起,显然是用望山确认过距离和高度后故意这么设定的,他在西军时也常用比这张弩略小的床弩,在城头上射击,必须调整弓弩俯仰来控制距离,目标远时,必须抬起几分。 “沈兄,这事情不对啊。” “你看出端倪来了?” “确实有些……” 他还未说话,有个黑影从楼梯上钻上来,三人一惊,再看却是小道人黄裳。显然躲在大车下时间久了,这机灵鬼知道没什么危险了,就顺着铁链爬上来了。 沈括赶紧招手将他招呼到近前。 “小道兄,刚才可曾看清那个怪物?” “并不曾。只是朦胧见了是个庞然大物,然而在房脊上疾走时却轻巧如飞。她将燃起外套丢在瓦片上,便看不清楚了。” “去哪里了?” “往西一转到了西楼就不见了。” 看来小道见到的也不比沈括多。 沈括转向李承庵:“道长,我想有劳小道兄去军头司报信。让包大人带人赶紧来一趟。” “好。”李老道转向小道,“速去军头司,把那包黑……包大人叫醒,找来这里,要快。” “谨遵师命。” 小道撒脚如飞奔下楼去了。 沈括想起刚才徐冲有什么话没说完,赶紧追问:“徐兄刚才见这水滴下,似有说法?” “这强弩弓弦是用牛皮做的,我在军前时最清楚,这牛皮弦浸不得水,若泡了水,便松弛射不得。若用麻绳粗线则略好些。” “全然射不得?” “全然射不得。” “若是风吹干了不就行了?” “不可,即便用风吹干表面,内中还是松弛,至少三四个时辰里也舍不得。然而也不能用火烤,只能慢慢风干。” “硬要射,又如何?” “那样只能白费箭矢,至多只能射出一小半远近,譬如平日射百步,湿了至多只能射四十步。”他走到窗前,看向远处宫门,“我见那宫门距此大约……七百五六十步,已然不是这张弩能够到的,若算上这楼有四层,加些下坠路程却也十分勉强。若再浸湿弓弦,万万不可能射到门口。我看只能掉在马道上。” “明明安置一丈弩,却用水浸湿,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三个人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兄,要不我下去,再点燃一根响箭,把四周兄弟都招来?” “我看不必了,你看东面泛白已近拂晓,那些怪物应该不会回来。不要劳烦其他兄弟了,再者这白矾楼上有机弩要刺杀当今官家的事情,还藏着诸多蹊跷,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沈括已然有些政治敏感性,他猜测靠这张弩刺杀官家实则做不到,但是也许只是故意放在这里,用来引发什么政治阴谋。 “好,好。”徐冲连忙答应。 二月十六 卯时 包拯带着小道两人走上了白矾楼四层,下面街道已然被开封府的衙役和侍卫亲军司调来的禁军守住。此刻,官家那里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因为从窗口望去,去往太庙的仪仗撤走了,石押班大概又免不了被宣到驾前痛骂办事不力了。 老包围绕这张弩来回走了七八遍。 无数疑问在他胸中起伏,好在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在疑海中颠簸,永无解答的日子,前天沈括对着五具尸体刚整理出个圣姑已死时,他就有预感会立即有一件大事,大到最后把自己的头绪再次搞乱,又生生造出无数个问题。果然,难题又来了。 “有劳道长了。”老包倒是破例先向老道躬身施礼。也是稀奇。 “贫道有礼了。”老道不卑不亢还礼。 “道长,听闻汝师张真人,正在玉清宫里钻研镇魔的《天书》,可否劳烦道长,去往那里向真人请教一二?”老包非常客气说道。 “何来劳烦二字?都是共事办差。我这就去往玉清宫请教家师。”他转身时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心想这包龙图早这么客气该多和谐? 老道李承庵带着小道人黄裳下楼去了。 他这才转向沈括和徐冲,无语许久突然叹息了一声:“此事,又大了。” “相公,弥勒教行刺已然被消弭于无形了……”徐冲说。 “你知道什么。此事经石押班转呈官家,就不是小事了。可知这军器监的强弩,楼下假扮枢密院的车子,昨天门口禁军,都会引发官家疑心。” “疑心枢密使狄……”沈括失口道。 “哎……”老包叹息一声,也未回答:是还不是不是。 “然而这事,分明就是嫁祸。若是枢密使想要……何苦做这样一场局?即便这弓弩的弓弦不浸水,从这窗户射出去,射中当今銮驾也是万中无一啊?” “所以,他们根本不想行刺。”老包苦笑道,“我国朝自太祖太宗起,疑武人之风从未消弭。何况还有当年澶州城头,用符咒加持的床子弩上,射出一箭洞穿七百步外辽军主帅萧挞凌的旧故事,你让官家如何不心生猜忌?只是打湿弓弦的意图确实不要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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