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谢洵抬眸撞进她清澈包容的目光,甚至以为她早已知晓自己卑怯的罪臣身世,攥痛的手掌渐渐松开。 “生者为了等一个沉冤昭雪的结果,穷极一生都在为逝者奔走,可他努力活着,这本身对逝者来说不就是一种慰藉吗?” 少女的声音温和却笃定。 谢洵一怔,方才因得知严先生真实身份后心中浓烈的恨意被冲淡一些,这些年此消彼长想要自戕的死志也倏然凝滞,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母亲临死时的情景,除了为陆家翻案,母亲还含笑叮嘱他—— 要好好活下去。 谢洵的声音极轻,带着分自嘲。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左右不过是高门世家的一个弃子,贱命一条,死又何妨呢,却忘记母亲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谢洵看似不经意地说着这些话,眉宇间却萦绕着几分破碎的苦涩,薄唇苍白。 看谢洵神色怔松,元妤仪顺势转身紧紧搂住青年的脖子,抱了他一下又很快松开,后退半步望着他。 她其实很少安慰人,尤其当她得知谢洵这堪称一波三折的身世后,更怕说多说错,引他多虑。 但刚才下意识的动作远比这些理智的念头更快更直接,元妤仪遵循着本能去抚平他明显不对劲的情绪。 少女还顶着那张甚至能称得上有些难看的农妇脸,因应付侍卫时象征性地流了几滴泪,冲淡眼角涂上的炭色 。 “谢衡璋,不止令堂心愿如此,” 元妤仪唤他,抬眸露出原本流转的神采,“我亦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每个人的命都很重要,你的也是。”
第48章 弃夫 恰逢早晨, 与寻芳阁隔巷对望的同福客栈附近百姓不多,元妤仪和谢洵进店时,只有肩上搭着块白巾帕的小二在擦桌子。 他满怀热切地抬头, 迎面看见的却是一对穿着粗布麻衣的乡下夫妻,热情瞬间扑灭不少; 但还是上前招呼道:“店里的早食有米粥馄饨和饼子,阿哥阿嫂打算吃点什么?” 自打闹了旱灾,兖州城里的店铺生意也不好做, 消停了大半个月; 听说前些日子京城来了一波贵人,以靖阳公主为首, 又是拨款救济又是开粮仓设粥棚, 局势总算渐渐稳定。 虽说眼前的人看起来囊中羞涩,但从前进城来店中顺路吃早食的百姓也不少, 是以店小二指了指刚擦干净的桌子, 示意他们入座。 谢洵看向元妤仪, 温声道:“赶路也累了吧, 娘子想吃些什么?” 或许是从未听过娘子这样亲密无间的称呼,元妤仪一愣, 眼中闪过一丝赧然。 她抬头飞速看了一眼身侧的人。 谢洵顶着一张同样平平无奇的脸, 神情却是温和而浅淡, 他从前一向恭敬地唤她殿下, 如今在这样的情况下倒也适应的快。 然而元妤仪没看见青年耳后逐渐弥漫的微红, 心中还在暗暗感叹自己的反应未免太大,不如谢衡璋镇定自若。 他们正常的眉来眼去落在店小二眼里显然变成另一种情形,俨然是夫妻之间默契的小交流。 元妤仪道:“劳烦做两碗热馄饨。” 小二点头应了句是, 便快步赶去后厨。 或许是早晨起来店里的客人不多, 馄饨很快做好端上桌,浓稠的汤里撒了一把香菜和小虾米, 热气氤氲,散发着鲜香味道。 一碗热馄饨下肚,整个人也舒畅许多,元妤仪的眼睛闪着满足的光,轻声问对面的青年。 “我们是到了,可阿浓他们在哪呢?” 谢洵扫了眼楼上的房间,“不急,让他们来找我们。” 说罢他伸出两指扼住自己喉咙,原本被刻意涂黄的脸色瞬间灰败,整个人忽然倒地,浑身微微抽搐。 事发突然,元妤仪一惊,脱口而出,“谢衡璋!” 她立即上前扶住青年颤抖的身体,哪怕亲眼所见是他自己动手,可心跳却还是无法宁静。 谢洵的喉结罩上一层青白色,他重重地咳嗽着,几乎要呕血,哑声在元妤仪耳边开口。 “殿下,哭出来,喊丹姒,择衍曾去梵春楼听过她的曲儿……” 虽不知他的目的,元妤仪的泪已经流了下来,想到那夜的梦,泪水根本止不住,她放声配合道:“丹姒……丹姒,怎会如此?” 从后厨跑过来的店小二也怔在原地,姗姗来迟的老板厉声道:“发生了何事?!” 小厮挠头,底气不足,“这……这,他们方才还在吃饭啊。”谁知道这人会突然引发恶疾,浑身抽搐。 客栈大堂的动静太大,方才楼上禁闭着的房间门也逐个打开,吸引出不少看热闹的人。 客栈老板见谢洵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病情看起来愈发严重,也不敢留人,只对小厮道:“快把他们赶出去,这样我们怎么做生意?” 小厮咽了口唾沫,上前劝痛哭的女子,“这位娘子,你快带你家官人走吧,我们这是客栈,又不是医馆!” 元妤仪不理他的拉扯,只埋首在男子肩头哭诉:“丹姒,我们原本在梵春楼好好的,早知那卫公子这般凉薄,我……” 似乎是再也忍不住底下人这般张冠李戴,楼上的最后一间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元妤仪半抬眼眸,果然看见熟悉的人。 卫疏居高临下打量着这对陌生夫妻,怎么看怎么奇怪,忽然他身后冒出一个女郎的身影。 是季浓。 元妤仪正要出声唤他们,却被身侧的人悄悄按住手腕,青年颤抖的身子稍稍镇定,嗓子沙哑。 谢洵:“他以为花五十两便能让我身体康健么,咳咳……就算给丹姒二百两不还是落到上面人的口袋里……” 卫疏听完这种种巧合的细节,呼吸一滞,眼底闪过一丝不情愿的了然,还有什么不明白,谢兄分明又拿这事儿压他! 赶在客栈老板赶人之前,卫疏已经抬步下楼,指了指那对狼狈的夫妻。 “给他们开间我们隔壁的房,一并记在我账上。”锦衣华服的青年掏出一袋碎银,笑眯眯道:“这是定金。” 老板一愣,疑惑道:“公子,这?” 面前这位掏钱的郎君是个有钱的主,他知道;可是地上那两位很明显就是乡下普通百姓,怎么就得了这富少施舍了呢? 卫疏摆手,目光扫了一眼四周的人,又冲站在楼上的季浓递了个眼神,最后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嗐,出门在外便当行善积德了,何况我家内子身子骨也偶有抱恙,本公子于心不忍。” 他的话说得十分真切,众人最初的不解和取笑之意也倏然消散,各自回屋。 元妤仪闻言,将头从谢洵肩上挪开,她的左手还扶着青年劲瘦的腰,趔趄站起身。 店小二也上前帮忙扶,却被卫疏挤开,贵公子笑道:“劳烦这位小哥烧点热水来给他们梳洗。” 小厮下意识点头,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狐疑。 虽是为自家娘子行善积德,可是这位公子的行为举止未免太熟稔客气,就像见到多年好友似的,普通人也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他挠了挠头,想不通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去后院吩咐烧水。 而这边,几人进了房间,季浓在他们身后进屋,主动问道:“我去跟小二说一声,让他找个大夫来瞧瞧。” 她正要走,却被人拽住手腕。 元妤仪望着她,也没再刻意变换音调,眼底噙着未干的泪珠,“阿浓。” 谢洵吐出口中的凉茶,嗓音恢复一些,也温声唤了句,“择衍,季姑娘。” 季浓听完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仔细盯了一会儿,才在那张脸上看到几分熟悉的气质。 她反握住少女的手,语调不太确定,“阿妤,你不是失踪了么,如今兖州城固若金汤,你和驸马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卫疏耸了耸肩,瞥了谢洵一眼,桃花眼中带着同样的疑惑。 谢洵方才演上那么一出戏,颇费精力,嗓子还有些喑哑,是以元妤仪直接先他一步将近日发生的事逐一坦白。 季浓听得震惊,气的攥拳道:“这江家叔侄疯了不成,一两年专横跋扈,便真当这兖州城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卫疏叹了一声,上前替她捏肩,神态自若地宽慰道:“你跟这等小人置什么气,如今殿下和谢兄平安归来,我们商议对策才是要紧事。” 元妤仪眉梢一挑。 她竟从卫公子下意识的行为中看到抹享受,他倒是很习惯侍候季浓,只是阿浓貌似未曾察觉。 而谢洵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公主的欣慰神情中还夹着向往,看来他还要多向卫疏询问些经验,或许也可以讨她欢心? 季浓气呼呼地抬头,却看见对面两人饱含深意的眼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卫疏还在给自己捏肩,一掌拍掉他的手,神色嗔怪,有些赧然,低声骂了句,“狗腿子!” 卫疏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的神情,桃花眼上扬,只觉得就算被她骂也是高兴的。 恰在此时,店小二敲门送水,借着热水洗净脸上扮丑的妆容,谢洵和元妤仪这才露出本来面目。 卫疏拿出另一张兖州城地图和一张画好的寻芳阁内部构造图,几人围在桌前。 地图上早已圈出两个地点,正是他们落脚的同福客栈和招待上京官员的别苑。 “客栈和别苑之间隔了半座城,更何况离别苑越近,周围守着的兖州侍卫便越多,要想寻沈侍卫他们,恐怕难。” 季浓点头赞同,“我前日去过,守着的那群人身手颇好……” 元妤仪想到她在天峡山险被刺杀的情况,兀自开口道:“像专门豢养的死士,对不对?” 季浓神情凝重,“对。” 她是习武之人,一个人身手高低,是野路子还是正规军她最清楚,这群人应当是半路出家,打法确实像经人训练过的死士。 几人脸色凝重,硬闯自然不可能。 谢洵却依旧平静提醒道:“青州宣城,兖州天峡山,城内别苑,刺杀我们的始终是同一波人。” 元妤仪等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先帝为彰显宽厚,曾于太昌二十年改制,凡有犯死罪被押入天牢的囚犯,皆取消黥刑,那些人额角却有墨疤遗留,他们是死囚。” 谢洵淡淡道:“将死之人,若有人愿意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群亡命之徒必将竭力报答。” 良久,元妤仪道:“幕后主使已经昭然若揭,只是这罪可大可小,若江相寻一个替罪羔羊,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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