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又道:“对付江相自然是不够的。” 卫疏抢先一步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反问道:“你知道却不打算告,难不成你打算将豢养死囚这件事瞒下来,搜罗其他罪名,数罪并罚?” “是。”谢洵起身用毛笔圈出另一个地方,节度使府,他眼中闪过势在必得,“杀鸡焉用牛刀,只一桩贪赃枉法就够江长丘身败名裂了。” 朝中做事布局最忌心急。 桩桩件件,逐一清算便好。 元妤仪也明白他的意图,和季浓解释道:“江相做了什么事,我们心里有数便好;如今需先揭露江长丘的真面目,处理完兖州事宜也能让江相一党元气大伤。” 毕竟事分轻重缓急。 季浓点了点头,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些天卫疏带她乔装打扮,进青楼问的那件事,所有线索电光火石般连成一串。 她沉声道:“今夜是寻芳阁花魁卞盈盈十八岁生辰,她会表演一曲霓裳舞以示庆祝。” 那老鸨说的好听,其实风月场所中哪有什么真正的庆贺生辰,无非是向那些达官显贵讨好,此女年纪正如枝头春花一般,可以采撷入怀。 元妤仪转眸撞上谢洵沉静的目光,也知道该怎么做,轻声道:“江长丘和他手下心腹均是沉迷声色犬马之人,想来不会错过此等时机。” 她还没说的是,今天同样是搜山的最后期限,江长丘派去的人翻遍了天峡山却没找到靖阳公主和驸马,只会以为他们是葬身野兽之口。 那么得知这个消息的江节度使会如何呢? 必然是得意洋洋,纵情享乐。 谢洵又将寻芳阁的地图反过来,目光却是看向季浓,“季姑娘,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寻芳阁,可有困难?” 季浓答:“不难。” “若是让你带殿下一同潜进青楼呢?” 季浓思忖一刻,笃定道:“不在话下。” …… 戌时,寻芳阁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外面是人声鼎沸,带着酒气和高声吵闹呼喊,后院却是人迹罕至。 幸而季浓这几年在军营经历过数次实战,再艰险的情况也见过,寻芳阁后院无人把守,带元妤仪进来也并非难事。 两人已经乔装打扮过,如今的装束与那些前厅招呼客人的姑娘们无甚区别,只是季浓气势凌厉,饶是换回花样反复的襦裙也遮不住,只能留在房内接应。 “来这边。”季浓牵着元妤仪绕路走到一个烛光幽幽,格外宽敞的房间前。 元妤仪不识路,只跟着她走。 季浓伸手敲门,一短两长,低声唤了句:“卞姑娘。” 很快,屋内的灯盏明亮起来。 木门打开,露出门后少女的一张芙蓉面,眉如柳叶,眼似桃花,白皙饱满的额间画着一点花钿,神情间露着几分愕然。 卞盈盈往两人身后看了一圈,立即将她们迎进屋带上门,“季姑娘,这位是……” 季浓从善如流地介绍,“这是我表妹,你唤她沈姑娘便好。” 先皇后便出自汝南沈家,如今出门在外,元妤仪的姓氏自然也要隐瞒,以沈为姓也属正常。 卞盈盈点点头,又看向二人明显改换过的衣装,神情不解,“季姑娘,你们这是作何?” 她话里带着些无奈,道:“你和沈姑娘也是来庆祝我生辰的么?” “怎么可能!”季浓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嫌弃,“让你去跳舞讨好那些沽名钓誉的狗官,这算哪门子庆生?” 卞盈盈苦笑道:“身在风尘,万般不由己。” 元妤仪看她气质如兰,一点也不像浸.淫青楼的世故女子,又听她说完方才那句话,虽有无奈实则不大想妥协,心中便有了考量。 她主动开口道:“卞姑娘,若你能离开这风尘之地,会去做什么?” 卞盈盈被她问的一愣,还是坦诚说道:“我家本是布商,我被长姐带大,会算账会织布,苏蜀两绣技艺还算熟练,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想做个绣娘,等攒够钱就开间绣坊……” 等她站稳脚跟便接济寻芳阁中与她遭遇相似的姐妹;但是这句话卞盈盈没好意思说出来。 尤其对面沈姑娘的眼神是那样从容温和,竟有些让她自惭形秽。 元妤仪唇角挂着清浅的笑,她分明没上妆,却面如春风,气质高贵,让人挪不开眼。 “卞姑娘,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 楼下传来三声鼓响,打扮妖艳的舞姬仅着一袭纱衣,鱼贯而入,引来无数恩客瞩目。 而寻芳阁内的老鸨却不在楼内,反而腆着一张标准的笑脸站在门口张望,直到望见巷口拐进几辆豪奢的翠盖马车,便甩着手帕快走两步。 “哎呦,江大人,您可算来了!” “您可是好些日子没来咱们寻芳阁了,不知是哪家的丫头有福气,得了大人您的青睐。” 老鸨的话半是埋怨半是打探,今日要估价的可是寻芳阁的花魁卞盈盈,若能将其送至节度使府,便是得了官府照拂;若是江节度使无意,那她这生意人自然得另找下家。 谢洵和卫疏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江长丘则是一副餍足的模样,挑了挑眉梢,那张宽脸上早已没了面对公主和驸马时的惧意。 “兖州城的姑娘当属你柳妈妈调.教出来的最小意,哪还有能胜过你家女儿的?” 他似是回味一瞬,脸上的笑意更盛,催促道:“行了,进去吧,今日是盈盈庆生,本大人不与你逞这口舌之快。” 谢洵看着他之前被伤,还趔趄着的膝盖,唇角牵起一抹冷笑。 恐怕江长丘是刚得知了没有在天峡山中寻到他与公主的下落,笃定他们已经葬身野兽腹中,这才迫不及待、趾高气昂地赶来寻芳阁会见美人吧。 江长丘确实如此,得到手下心腹报来的消息,多日哽在胸口的一腔怒火终于疏散。 自此他便依旧是兖州的节度使,土皇帝,上京来的那群官员迟迟不走又如何? 一群乌合之众,又抓不到把柄,他们若是敢动他,便是袭击朝廷命官,是大不敬。 他大摇大摆地跟着老鸨进寻芳阁,心花怒放,临上台阶时突然生出一种被人窥探的错觉。 江长丘发福的身子一抖,飞速往后扫了一眼,见到的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收回目光,随手点了两个守着马车的小厮,带在了身边。 见状卫疏却是轻嗤一声,“鼠辈!” 谢洵后退一步,正巧能看见寻芳阁二楼朦朦胧胧的赤红轻纱,满楼衣香鬓影,真是热闹。 他淡声道:“再等一柱香。” 卫疏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感叹道:“真担心我们家阿浓……” 谢洵闻言,眉如山峦皱起,看他的眼神中也多了一分深意。 “你们家?季姑娘可知道你这般唤她。” 卫疏面色一赧,桃花眼闪烁,“那不是早晚的事儿嘛,日后成婚还有叫夫人,叫娘子的呢。” 谢洵想到今早在同福客栈自己借着遮掩身份的目的,对元妤仪唤的那声娘子,突然觉得整个人的温度都仿佛高了起来。 见他不说话,卫疏百无聊赖,又主动戳了戳他的手肘,低声问道:“谢兄啊,你平日里对公主都这般客气疏离的吗?” “疏离?”谢洵接话,静如深潭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解释道:“我与殿下之间并未拘礼。” 若真拘礼,在山洞里他便不会那样情动地吻她;若真是正人君子,他也不会生出想要将她囚在身边的念头;若真拘礼,她连他的表字都不会喊。 卫疏啧啧轻叹两声,耸了耸肩,俊美的脸庞上甚至染了一分无奈。 “你们是正头夫妻,怎么还不如我对阿浓放的开,情至浓时,哪还有这样那样的考量。” 谢洵向来不怕泼人冷水,他看了沾沾自喜的卫疏一眼,薄唇轻启,“我确实未曾见过从前口口声声要退婚,被姑娘救下却芳心暗许的。” 这是戏本子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如今却在潇洒风流的卫择衍身上重现了一遍。 卫疏被他一噎,他一直笃信日久见人心,这样的话季浓从前常挖苦他,是以也没生气。 男子笑嘻嘻,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他抱臂道:“阿浓是我未婚妻,我纵使真为了她不要脸面了,也不算丢人。” 卫择衍底气十足,谢洵反而意料之外的沉默下来,似是在思考他的话。 良久,寻芳阁内又响起一阵柔婉绵长的乐声,大堂内已然开始演奏,然而这场霓裳舞真正的主人却在侍女的簇拥下,进了二楼的包厢。 还有半柱香了。 谢洵从方才的思考中回神,他清俊的眉眼中流淌着几分疑惑,罕见地主动开口。 “那夫妻之间,怎样做才算不疏离不拘礼不客套呢?” 卫疏原想刺他两句,奈何见了这样真切不解的神情,也说不出来看热闹的话。 但他还是有要求的。 “既然谢兄你问了,我自然要答;只是作为交换条件,谢兄你日后绝不可在阿浓面前提我从前去梵春楼听曲的事儿,还有之前赊账借给丹姒姑娘去医馆的事也要一笔勾销。” 今日是有江长丘等人还没处理,阿浓没反应过来,若是被她知晓了,定要揪着他耳朵教训一顿。 打骂于卫疏,现在已是家常便饭,季浓教训他,他也好脾气地乐在其中; 只是卫疏担心自己的未婚妻因从前的事,心有芥蒂,若是执意回汝南寻季家长辈退婚,那他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谢洵道:“我答应你。” 卫疏犹觉不够,又加一条,“谢兄,你让殿下在阿浓面前再给我添两句好话可否……” 谢洵眯了眯眼看着他。 这是不答应的标志,或许连之前的交换条件都会反悔。 卫疏摊摊手,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就算不靠你们夫妻俩,阿浓照样能明白我的心意。” 谢洵清凌凌开口,语调无甚波澜。 “殿下与季姑娘情谊深厚,若是她做说客,季姑娘日后嫁到卫府却不幸福,为此痛苦自省的就是她了。” 他知道卫疏是好人,但并不是好人就能在婚姻一事中游刃有余,处理的面面俱到,夫妻情意本就变故颇多,元妤仪没理由为他们去承担这些不确定的因素。 就算她愿意,谢洵也有私心,更想让她把目光落在这段感情上,让她多想想自己。 季浓与卫疏之间本就有一道两家长辈定下来的婚约,二人虽是未婚夫妻,看起来却比他们这对成婚将近一载的夫妻稳定多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