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至戌时,上京因有夜市,未到宵禁时刻,是以街上也有出门游玩的行人商贩。 出府时正是薄暮,在礼部转了一圈再出来,幽蓝色天空中却已经布满了璀璨的星子,簇拥着一轮皎洁的弯月。 元妤仪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心底的不安却愈发浓烈。 从宫变中遗留下来对危险的直觉,在某些时刻帮她许多,可现在,她却忽然不确定起来。 “回府,走缭颍街那条路。” 少女的语调笃定,不容更改,那边虽远一些,但开的都是雅致店铺,胜在人少,安静,回公主府走那条路应该能更快一些。 耳畔响起车轮轧过青砖地面的阵阵声响,元妤仪摩挲着手上澄黄色的纸张,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这个卷宗上的“陆”是否是谢洵在乎的那个“陆”,毕竟陆家风光无限时,她还只是一个住在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公主。 但或许是因为如今对谢洵的感情今非昔比了,连带着一个不确定的标识都能让她格外关注,索性直接带回公主府。 想到谢洵的身世,元妤仪心中又是一阵感慨,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何想法,只想把这两本卷宗带回去给他看看。 也许于他有益呢? 那她也算又帮他一次了,不过夫妻之间么,自然不必把亏欠人情之类的挂在嘴边,长此以往难免生分。 谢洵在乎的,她自然要帮他。 想到这,元妤仪的眸光微微闪烁,忽然想到自己似乎还忽略了重要的一点。 对了,她当初动用沈家暗线查到谢洵是陆家骨血的事情并未告诉他,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元妤仪唇角无奈地翘起,应该早些告诉谢洵的,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开始决定和离时,她便想好了此生绝不会泄露他的身世秘密。 倘若那时候说出来,难免有以此做把柄要挟他的嫌疑。 但谁料想,他们竟从阴差阳错的陌生人变成了一对真夫妻呢? 谢衡璋茕茕独行于暗夜之中,生母早逝,独自一人背负着为外祖一家翻案的遗愿,这是精神上的磋磨,一定过得很辛苦。 但现在不一样了呀。 她愿意擎灯引路,予他光亮,伴他前行。 元妤仪倚着身后的软枕,将食盒和卷宗都放在一边的小几上,掀开半边布帘望着上京的夜景。 缭颍街上行人果然不多,来往的都以身着长衫直裰的读书人为多,书坊和茶肆正开门迎客。 忽然,元妤仪的目光一顿,下意识开口,“停车。” 绀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匆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但却一直没听到回答,绀云只好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那不是岁阑吗?他怎么在这儿?” 不止岁阑,还有一匹高头骏马被拴在一边的树上,除此外应该还有没见人影的谢洵。 元妤仪的唇有些泛白。 原来他是在静茶阁处理礼部公务的么? 但谢洵撒谎骗她的念头刚闪过,又被元妤仪抛出脑海。 或许他是处理完公务和同僚在此歇息品茗,毕竟他们选择的地点是茶肆,而不是酒馆,也算文人雅士的常聚之地。 是以她没说离开,只在原地等着。 一盏茶后,待在马车中的少女果然见到了下楼的人。 谢洵前面站着许久未见的两个人—— 正是江丞相与宣宁侯。 不知他们在楼上谈成了什么事,江丞相喜上眉梢,还颇为赏识地拍了拍谢洵的肩。 然而下一刻他很快背过身去,元妤仪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谢侯爷神情僵硬一瞬,旋即又冲着江丞相点头哈腰。 谢洵自始至终像是游离在二人之外的存在。 他身姿颀长挺拔,是一节新竹,立在皎白月光下,宛如不沾凡尘的谪仙。 江丞相的话虽是对着谢侯爷说,可眼神却紧紧地盯着一旁的谢洵,又含笑问他几句话。 而这对话的内容,元妤仪同样不知。 她只能看见谢洵颔首点头,神情平静毫无波澜,但他们与江相早已势如水火,不死不休,怎么可能高高兴兴地来喝茶? 自从谢洵入朝,崭露头角,锋芒毕露后,以宣宁侯为首的谢家便大有与这个儿子划清界限的势头,现在却又再次会面? 诸多看似不可能的矛盾在元妤仪面前上演,她心头的不安愈演愈烈,甚至闪过一丝不该有的质疑。 此为结党营私。 感情告诉她不该这样想,或许谢洵是有苦衷的;可理智却告诉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引着她不断考虑最坏的方面,并催促她找后路。 许久未曾体会过的焦灼涌上脑海,元妤仪不愿再看那三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收回目光时又看见软垫上的食盒和卷宗,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一片真心,原来是个笑话。 “回府。”她果断下令。 绀云自然也看见了驸马和人会谈的场景,但她没注意其余两人的脸,轻声询问,“公主,咱们不等驸马了吗?” 元妤仪阖上眼眸,“不等,速回。” 就在马车离去的那一刹那,远处的青年同样心灵感应似的往这边巷口望了一眼。 但只是匆匆一眼,他便又被江丞相不耐烦的问题牵扯住。 “小谢侍郎,你要换的可是百年清名、丹史留青,而我不过要一条命作交代,你我各取所需,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何况本来就该如此,不是吗?” 良久,谢洵才轻笑一声,眸光如深潭沉寂,映着皎洁月光,淡声道:“好啊。” — 驸马是在一刻钟后回的公主府。 鎏华院中是一如往常的寂静,可不知是不是夜间起风,谢洵却总觉得手指冰凉。 青年站在廊下,看着灯盏犹亮的卧房,却久久迈不出靠近的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的烛火却一直燃着,像是在执拗地等人。 谢洵推开门,内间未燃灯,已经用屏风隔开,只能瞥见珠帘后的少女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动作放轻,不想再扰元妤仪清眠,替她吹熄灯便要关门离开。 然而灯盏刚灭,珠帘后却响起少女清醒的声音,“你去哪儿?” 谢洵顿住脚步,温声同她解释,“我以为你睡着了,正要去书房。” 元妤仪似乎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很轻,“我有些害怕,睡不着。” 闻言,谢洵的眉间染上一抹担忧,抬步走过去,忽然想到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衣袍上还沾了潮气,于是又将外衫挂在衣架上,这才坐在床边。 元妤仪从锦被里伸出脑袋,起身坐起,靠着身后的引枕看着眼前沉静温和的青年。 驸马就是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从前靖阳公主觉得这是好事,可是现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怎么害怕?” 谢洵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却发现她的指尖同样冰凉一片,只好用掌心替她捂着。 屋里的灯盏已经熄了,月亮西沉,虽皎白可在此刻却只能洒在屏风外的外间,卧房这边只能有几点亮光,连人的模样都看不清。 是以元妤仪撒谎也能面不改色。 “等你回家时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对我好都是装出来的假象,从一开始成亲便是如此,世家想要稳固百年声望,朝中官员想要手握重权,于是你成了被推出来安在我身边的棋子,窃取信任,只为颠覆现有的一切,令我国破家亡。” 少女的声音平稳,却略显急促,谢洵能感到掌心中的冰冷手指在微微颤抖。 元妤仪总结道:“最后,你杀了我。” 四周流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谢洵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郁色,他否定得毫不犹豫,“梦都是反的,我绝不可能杀你,也不会让你陷入如此境地。” 元妤仪方才说完那些话,嗓子有些喑哑,反问道:“怎么办,梦太真了。” 结党营私,动摇国祚,何尝不是将她这个皇族公主逼上殉国死路? 下一刻,青年缓缓靠近,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道:“再真也是梦,别怕。” 元妤仪眼睫低垂,眼眶微热。 她甚至有一种冲动,现在就把今晚见到的所有事情都一鼓作气说出来,质问谢洵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这么对她。 她只想要个理由。 然而少女怔愣许久,最后在嘴边滚了一圈问出来的话却依旧平静,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提到。 “你今晚去礼部,是不是很忙?” 原本抚着她脊背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她看不清谢洵脸上的神情,却能清晰地听到落在耳畔的那一声“嗯。” 元妤仪唇角的笑意清浅,眼眶里的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语调夹杂着笑音,伏在他肩头淡声道:“你若是敢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谢洵的嗓音听不出喜怒,更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澜,他应声道:“不会骗你。” 再听情话,元妤仪心里却没有半点悸动。 她想,其实他现在就在骗她。
第65章 绝情 翌日清晨, 元妤仪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只余冰冷的余温。 少女侧首, 同样也摸到湿了一片的鸳鸯枕巾,交颈鸳鸯双双流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可这又有什么好委屈的?人性善变。 她既然信了他,理应承担所有的结果。 她平静地起身, 然而坐到妆台前看到桌上的海棠银簪时还是一愣,思忖良久, 她抿了抿唇, 还是将簪子插到了发鬓中。 铜镜中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却因哭了一整宿而眼皮浮肿, 两腮微红, 显得有些疲惫。 绀云端水进来侍候, 看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忙拧湿帕子,一边给她敷眼睛, 一边道:“殿下的眼怎么这样肿?” 元妤仪仰头任由两块布帕敷在眼上, 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在兖州时, 谢洵给她敷眼睛的情况。 彼时他还在温水里兑了消肿止痛的草药, 一直待在她身边守着。 现在想想, 难道都是伪装的么? 如果真是伪装,那他的演技真不错;如果不是伪装,他昨晚的说辞又该如何解释。 元妤仪想信他, 却不知从何信起, 在她面前一直坦白从容的郎君如今像披了一层朦胧的薄雾,看不清摸不到, 却能感觉出他的冰冷。 “驸马呢?”她随口问。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