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相见 漆黑夜幕中只有零散几个星子挂在天上, 雨势愈发急促,若从断崖攀山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幸好这次跟来的都是国公府身手卓然的暗卫,见谢洵已然定下主意, 纷纷行动起来。 其中一个身形高些的掏出腰间的绳索和铁钩,将其插入崖壁,发出铿的一声。 另一个助跑两步,右手拽着绳子踩在崖壁上, 左手攀着凸出的石块,对下方喊道:“谢大人, 此路可通!” 谢洵见状对刚扔铁钩的暗卫点了点头, 右手拽住绳索,左手抵着短匕, 往上攀去, 又踩在暗卫身上借力想要一跃而上。 然而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他正要撑着短匕往上爬, 刀刃却“哧”的一声往下滑落,崖壁上的碎石毫不留情地砸在青年身上。 谢洵下意识低头, 避免碎石屑钻进眼里, 却没注意到撑着绳索的右臂上方滚下一块尖锐的石头。 石块瞬间下滑, 砸在他刚痊愈的右臂上, 青年闷哼一声, 倒吸一口凉气,握着绳索的手也被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断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在这样恶劣的天气, 若摔下去定逃不开粉身碎骨的结果。 谢洵被砸的右臂传来阵阵锐痛, 方才的两个暗卫离他还有半丈远,见状忙问道:“谢大人, 你没事吧?” 话音裹挟着雨丝扑过来,有温润的鲜血顺着绳索流淌,年轻的郎君咬牙摇头道:“无事。” 身后是万丈深渊,身上还带着伤,他却顾不上危险,满心都是对寺中人的担忧。 少女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她的笑容,她落下的泪珠,她气恼时蹙起的眉尖,都在谢洵脑海中一一浮现。 他忍住右臂的痛,重新将短匕插进岩壁,左手重新握紧粗糙的麻绳,一寸寸往上爬。 元妤仪还在等着他。 他已经让她等了很久,这次不能再迟到。 待翻过山崖,立在泥泞不堪的后山山路上,其余几个暗卫才看清这位谢侍郎还在流血的伤口; 然而他们也知道此时不能耽误,是以撕下一截布条迅速将他掌心的伤系好,才潜进承恩寺。 果如沈清所言,从后山断崖入寺是最快的路,虽险峻有风险,可只要成功攀崖,不过半柱香便能抵达山寺。 …… 承恩寺后院中此时亦是一片狼藉。 三年前因靖阳公主避居寺庙为先帝守孝,所以承恩寺主持奉旨特地辟出一间后院给公主等人居住,原是为公主起居便利,如今竟被贼人钻了空子。 如今后院和僧人居住的厢房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中间隔着整座山寺,又赶上深夜大雨,就算发生打斗,那边短时间也无法察觉。 锦莺一脸惊惧,却还是勇敢地将公主护在自己身后,她们正要往僧人居住的南苑走,然而刺客混战,刀剑和血肉横飞,无法离开。 元妤仪身上穿着的素白襦裙已经被淋湿半边,冷风呼啸,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夜闯寺的人显然早有准备,既知道她今日来了承恩寺,又清楚地了解她这边侍卫的情况,更不惧在佛门净地动手。 幕后之人定胆大包天。 然而元妤仪这些日子因和离心绪不佳,公主府也是关门谢客,并未和人结仇啊。 不能坐以待毙。 少女扫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反手拉住身边的侍女,沉声道:“从西边长廊趁乱逃!” 话音刚落她们便避开打斗的人群借着雨幕往长廊跑去,两个黑衣刺客余光瞥见她们躲避的身影,持剑攻上前,另一个公主府的暗卫以一敌二,护着二人且战且退。 “铿”的一声,暗卫被刺客刺中左肩,踹出长廊,闷哼一声吐出喉咙里的血,不再动弹。 锦莺见状,也顾不得危险,推开身边的公主,孤身上前去抵挡来势汹汹的刺客。 然而她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宛如破碎的布娃娃被人一脚踢到雨幕中,晕死过去。 “锦莺!”元妤仪惊叫出声。 下一瞬两个黑衣刺客的身影已经闪至廊下,长剑直指柔弱的少女心口。 雨珠顺着发丝滴下,元妤仪的眼前是泛着银光的剑刃,周围是刺鼻的血腥味和刀剑交织的铿锵声。 听闻人之将死,过去的时光会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重现。 可她心中浮现出的却是谢洵的身影。 他的爱、他的怨。 沈清还没回来,那封写着陆家贪墨案始末的供状,和当年牵扯进此事的官员坦白真相的卷宗,都交给谢衡璋了吗? 他曾怨这场姻缘只是阴差阳错、镜花水月,但愿此事过后,他心中别再恨她了。 元妤仪唇角无奈地勾起,原想着在承恩寺参禅静心,学着忘却和谢洵之间的情爱纠葛,却不料即将身陨山寺时,却还是挂念着他的。 少女缓缓阖上眼,脑海中的思绪戛然而止,静静等待自己的结果。 然而意料之中的钻心之痛却没有来,耳畔却是长剑落地的清脆声响和另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元妤仪眉尖微蹙,睁眼看着面前的一幕,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地上的两个刺客都断了气,一个被短匕从后面穿心而过,另一个则被直接拧断了脖颈,以一种古怪的姿态瘫倒在地。 那把短匕直接没入刺客的后心,可见来者力道之大,以及压不住的恨意,匕首没入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元妤仪眸光闪烁,抹了把脸上的雨滴,她看得清,也认得出。 那是谢洵的匕首。 他也曾送给她一把。 而站在廊下的白衣青年低着头,早已湿透的乱发黏在脸上,任由倾斜的雨丝扑在身上。 他身上的外衫湿透,包裹着劲瘦颀长的身体,元妤仪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模样,冰冷沉默,宛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但她并未因此生出惧意。 少女缓缓站起身子,早已麻木的双腿机械地往前走去,忽然她停下脚步,蹲在死去的刺客身边,伸手使力将插在后心的短匕拔出。 有鲜血冒出,溅到元妤仪白皙的脸颊上。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又站起来朝谢洵走去。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下越急,她的身子同样冰冷僵硬,刚从死亡里活下来的惊惶还没有完全消失。 元妤仪停在离青年半步远的地方,把那柄还在滴血的匕首递给面前的人,她的指尖微颤,语调却镇静。 “谢公子,你的刀。” 谢洵抬眸,有雨珠顺着他的额发落下,他没有接过匕首,只是上前一步将少女揽在怀里。 此时他才明白,原来古人说相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绝无半分虚言。 他有多久没听到她的声音,现在像是一场梦,一场但凡晚来一刻都会天翻地覆的噩梦。 “幸好,幸好,你没事。” 他的声音微哑,轻柔却又夹杂着几分庆幸,落在耳畔仿佛雨中包裹的碎雪。 元妤仪手中还握着匕首,他以这样的姿态抱着她,却没有丝毫防备,倘若她有半分怨怒,便可以直接杀了他。 虽没有杀他泄愤的念头,可这也不代表元妤仪此刻被前夫突然抱在怀里不会别扭,更何况前不久她才签下那份和离书。 都和离了,他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婚外情么。 元妤仪心中的惊惶被不悦代替,伸手去推谢洵的肩膀,因为气恼,也并未注意手上的力度。 青年被推到肩上伤口,闷哼一声。 少女见状,脸上的神色陡然凝重,眼底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担忧,“你怎么了?” 谢洵察觉到她话里的关切,忍着肩上的痛意,唇角微微勾起,摇头轻声道:“没事。” 说罢他伸手去接匕首,元妤仪心中狐疑,刚要把短匕递给他,却又发现青年左掌心系着的一圈布条。 她下意识摊开他的手,果然看清染红的纱布,眼眶微涩。 “不是都痊愈了吗,才几天你就带了那么多伤,这么糟践自个的身子,谢衡璋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死不了是不是?” 少女半气恼半不忍,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客气。 谢洵见她担心,忙摇头道:“听说从后山断崖来承恩寺最近,我担心你出事,便……” 攀着险峻山峰翻山入寺,就算受伤也是意料之中,剩下的话尽数堵在喉咙里,被他咽下。 元妤仪闻言一怔,所以不是因为其他事落下的伤,是为了救她。 可是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来的人偏偏是谢洵?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忘记他,斩断这段情,他为什么还要再舍身救她一次,让她亲眼看见他不顾生死的伤势。 少女的眼眶滚烫,不由得出声斥道:“谁让你来的,我们都和离了,你还来干什么!你要让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你,都欠着你么!” 她的话音一哽,眼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冷嘲,“谢衡璋,你非要让我这么受折磨吗?” 屡次救她,恩怨怎么可能两清? 她又怎么可能再忘记他。 谢洵却毫不犹豫地再次将她抱在怀里,有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入少女僵硬的温热脖颈。 元妤仪一时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 她只听见谢洵一句呓语,“既然放不下,那就用往后的一辈子来还,好不好?” 元妤仪的大脑瞬时一片空白,良久,她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夹着一份无奈。 “你曾说让我放你自由,说你已无情。” 谢洵用尚且干净的右手抚着少女的发,轻轻拂去她眼角泪珠,低声道:“形势所迫,那非我本愿。” 隔着冰冷的雨丝,青年抬眸望着眼前的人,目光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和笃定。 “从始至终,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第70章 原谅 山中暴雨如瀑, 四周打斗声还未停止,谢洵的音调分明不高,可落在元妤仪耳畔却句句清晰。 她的眼睫上落下沉重的雨珠, 忽而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年轻郎君,“可你怎么能这样,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你把我当什么了?” 难不成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么。 谢洵脸上神色被雨遮着, 模糊一片, 可手背上泛起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和愧疚。 不过片刻,四周安静下来, 生死之际无人敢含糊应事, 在场的刺客尽数伏诛, 昏倒的锦莺也被人搀起来, 急雨冲刷着院中的血迹。 几人来到廊下。 其中一个侍卫看到站在公主身边的青年时一愣,忙避开目光请示, “殿下, 可要去唤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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