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少女已经严严实实地将他抱了个满怀,却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干涸的伤痕,听到有力的心跳声才觉得安心。 元妤仪在他怀里摇摇头,带着谢洵无法抗拒的执拗,“你不在,那不算家。”
第73章 人证 听完元妤仪的话, 仿佛无形中有股暖流淌到了心底,将他心中坚硬的冰湖寸寸敲碎。 明明周围还是这样阴暗潮湿、不堪入目的恶劣环境,可谢洵却觉得无比满足, 他伸手想要推开少女的肩膀,眼底带着心疼和无奈。 “快松开吧,我太脏了。” 他身上这身囚服自从入狱就一直穿着,哪怕他的身份再尊贵, 可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诏狱,也只能是勉强保住一层皮。 元妤仪闻言后退半步, 凝望着他身上每一处伤, 她看得清楚,后背上撕裂的是鞭伤, 前胸有两块烙铁印下的伤痕, 血迹斑斑。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想要伸手去抚摸谢洵的伤口, 又打着颤顿在半空,抬着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 “他们太过分了!” 连皇帝都没发话严刑逼供, 诏狱里的狱卒一个个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谢洵却牵着她的手落在伤口上, 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翘起, 温声道:“看着瘆人, 其实不疼。” 接触到元妤仪明显质疑的眼神, 他又认真解释道:“这伤是我跟郑侍郎提前说好的,他们手里有分寸,不会真在这种事上故意折磨我。” 谢洵现在是罪犯, 是已经与公主和离, 且被逐出家门的阶下囚,又犯下诸多为世人不容的罪行, 若是在诏狱还能毫发无伤,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看到他安慰性的眼神,又听到主审官员是刑部侍郎郑峧,也是兖州赈灾随行官员之一,元妤仪的怒意这才稍稍平息。 少女抬眸,虽然被刻意涂了黑眼圈,可是清澈明亮的眼睛却始终闪着熟悉的光芒,“不能再添新伤了。” 谢洵:“好。” 似乎觉得他答应得太快,生怕他反悔忘记,元妤仪又郑重地提醒一遍。 “在我来接你之前,不能再往身上添伤口了,一道也不行。” 谢洵忍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好。” 元妤仪几乎沉溺在这样温柔的世界里,可他身上的伤痕又无一不在刺痛她的眼,她扯了扯青年破旧卷边的衣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你之前让我们安排的都齐了,一切都在照计划实行,只待江相催审此案,自有人呈上实证。” 谢洵轻嗯一声,然而少女的眉尖却没有丝毫舒展,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掌心。 谢洵神情凝重,他很了解元妤仪,包括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譬如她现在这样便是不安。 “怎么了?” 感觉到青年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每一寸手指,元妤仪才轻声道:“谢衡璋,你……” 剩下的话她用了极大的勇气说出口,“你没有事情再瞒着我了吧?你不会再骗我的,对不对?” 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实行,作为处于计划漩涡中心的谢洵,也会没事的,是吗? 少女的眸子强忍着泪光,带着等他答复的迫切,坚定而固执。 良久,谢洵点了点头,“绝不食言。” 他会努力活着,哪怕倾尽所有,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会再让她失望苦等。 伴随着他的承诺落下的是元妤仪滚落的泪珠,触到青年炽热的目光,她慌忙垂下头,想要掩盖此时的狼狈。 然而谢洵伸出空闲干净的右手,干燥的指腹在她眼角下轻轻拂过,带着牢房里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气,可刮过她的泪时却泛起细微的战栗。 他似是心疼似是无奈,“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爱哭鼻子。” 元妤仪将头歪到一边不看他,瓮声道:“都是你招的,是你的错。” 谢洵失笑,温声道:“是我的错,我认就是,还请公主莫要再哭了,不然眼睛又该肿了。” 他不知还要在诏狱待几天,未来发生的事虽都在预料之中,可终究担心会有变数,他若出不去,她的眼肿了又该交给谁来照顾呢? 但不管是大病小病,还是谁来侍候病中的公主,谢洵都不放心,也放不下。 倒不是所谓的占有欲作祟,只是单纯的想守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嬉笑嗔怒才满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见到谢洵在诏狱里还勉强算安全的现状,元妤仪宛如在火上炙烤的心也平静下来。 祁庭适时走过来,对自愿承担牢狱之灾的青年一拱手,“故人将至,你多保重。” 他口中的故人是谁,谢洵心知肚明,神色如常地还礼,嗓音清冷。 “还有一事,江相手下豢养了一批死士,倘若我没猜错,应当是太昌年间被暗度陈仓的穷凶极恶之徒,还请祁将军多留心。” 祁庭颔首。 他本就是中军将,归属京畿武官,手下又有神武营,此事由他来调查最合适不过。 该交代的事和话都说完后,祁庭转眸看向依依不舍的少女,轻声道:“阿妤,该走了。” 诏狱人多眼杂,逗留时间长了难免落把柄。 元妤仪也知道轻重缓急,狠心避开谢洵的目光,缄口不言,跟在祁庭身后离开,低头的模样与方才的沉默小厮无甚不同。 谢洵亲眼看着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消失在诏狱尽头,仿佛心底的生机也随着她一并消失。 他抬眼透过四四方方的狭小天窗望着外面的天色,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沉浓郁的蓝,甚至连星星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弯月才映在瓷碗的茶水中,谢洵看向那轮朦胧的水中月,神情平静。 弯月皎洁,万里无云。 未来几日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站在一片狼藉中的青年长身玉立,纵使身上带着几道斑驳的血痕,也宛如天上神君,怀珠韫玉。 他不信神佛,却在此刻心生动摇,悄悄阖上眼眸,祈愿自己能活着出去。 倘若不行便退一步,愿她平安。 …… 回到国公府后,两人刚下马,便有侍从上前道:“世子,有客来访。” 祁庭望了元妤仪一眼,没忽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这些日子她被暗线盯得紧,未曾出府,所知有限,今日才乔装打扮登门请求去诏狱,谢洵没来得及告诉她那件事倒也是情理之中。 他道:“走吧阿妤,去看看。” 元妤仪鬼使神差地想到祁庭在诏狱中告诉谢洵的那句话,“有客将至”,两个客应当是同一个人,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者是谁。 穿过游廊影壁,看到正厅里两个熟悉的人影,元妤仪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浓烈。 她主动上前唤道:“严先生?吴贡生?” 来访之人怎么会是这二位? 兴许是风尘仆仆、千里赴京,严先生狰狞的脸上显出遮不住的疲惫,一个多月未见,他倒比上次更加清减。 一旁的吴佑承站在老师身边,闻声一怔,后知后觉地朝她见礼,“公主万安。” 祁庭率先开口道:“二位请坐。” 他能看出来面前这位苍老的长者腿脚有伤,不宜久站,又从谢洵那里知晓了眼前长者的真实身份,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听闻殿下想要惩治江丞相,严某愿助您一臂之力。”老者的神情沉静,仿佛只是说起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元妤仪眉尖微皱,想起严先生之前说起过的灭门之案,也有了头绪,但是现在她并未考虑翻陆家冤案的同时,再解决其他陈年旧案。 其一不一定有证据; 其二是陆家的事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如今箭在弦上,若再揽下严家的案子,恐怕顾此失彼。 但是看到对面长者温和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元妤仪思忖片刻,斟酌答道:“若先生手中有江相陷害严家的实证,本宫可以一并呈给陛下。” 孰料她话音刚落,严先生却含笑摇了摇头。 祁庭见状,主动凑到少女身边开口解释,“阿妤,他是陆老祭酒的长子,陆伯伯。” 元妤仪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可置信地望向对面的长者,然而严先生亦点了点头,承认了方才祁三的话。 “罪臣本名陆训言。” 那些曾经觉得古怪的细微之处仿佛都在此刻得到了印证,所有细节串联在一起,终于连成一串。 譬如一向清冷淡漠的谢洵为何会对一个毁容跛脚的长者尊重有加,甚至有几分额外的关心;又譬如他为何会对江相有那样不共戴天的恨意。 上京人氏,官宦之家,满门抄斩…… 这桩桩件件对应的不正是当年的陆氏么。 元妤仪原本惊愕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她先入为主,以为先生的“严”就是本姓,却忘了逃亡之人隐姓埋名才是最正常的事。 既然是陆家,那他不就是谢洵还活在世上的舅父吗,也是陆家贪墨案中的唯一活口。 “陆伯伯是来做人证的么?”少女的声音轻缓,眼中带着询问。 严先生点了点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嘶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削瘦少年,眼底流露一丝歉疚和怜惜,“褀为也是。” 一个为父申冤,一个为满门上下讨公道,他们在梦中都始终逃离不了那种灭顶的痛苦,唯有手刃宿敌,方能平息。 元妤仪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些天她焦灼不安的心也在此刻得到了片刻怔松。 人证物证俱全,桩桩罪行揭露,江相难逃一死,他们的计划越周密,谢洵生还的可能便越大。 “殿下,怎么不见衡璋?” 谢洵给他的信中只提及已掌握当年冤案的物证,要在近日对付江丞相,并未提及其他。 看到长者关切期待的眼神,元妤仪卡在喉咙里的话艰难地说出,“他被打入诏狱候审了。” 祁庭冷声补充道:“不仅如此,他下狱之前还与公主和离,被陛下削去官职,现在只是一介白衣。” 严先生的目光愈发不解,下意识道:“他心悦殿下良久,怎么会突然和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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