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林神医,啊呸,花灵,去哪里啊?”他笑呵呵的。 “……” 这种掩饰无疑是把我当成傻子。 我的嗓音很哑,平日里并不爱同他们搭话,他们有些还认为我是个哑巴,当我说出“我不是林生”时,这大哥的表情精彩纷呈。 “告辞。” 我越过他,听到他在后面嘀嘀咕咕,“我就说不是,林神医很好的啊。” 我仰天长叹,恨那个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白日里阁中走动的人多,此时大兜小兜拎着东西的我看上去十分突兀。 当我提出要找阁主时,面前的小兄弟却说阁主不在,下山去了。 “何时回来?”我问。 他为难道:“不知,不过若有要事,我可同山下的人通传,阁主亦能收到消息。” “你……就传药庐的花灵找阁主。” “这不算要事,无需通传。” 我闷在心里的火窜天高,当即道:“那就传林神医来找,让她立马回来!” “得令!敬候佳音。” 我:“……” 那股火气好像更大了。 夜已黑,我坐在山门外等,身侧是阁主送来的许多东西。 山路上有一盏小灯晃晃悠悠,可我却看到两抹黑乎乎的身影。 我忙起身探头去瞧,远处昏黄的小灯倏然一灭,那两个身影骑着马快速奔上来。 待到了山门的光晕中,我才看清是阁主与永王。 永王风神俊朗,阁主英姿飒爽,当真般配,却不知那死去的林生若看到了作何感想。 可怜。 被强行指鹿为马的我更加烦闷。 我不等他们下马,拱手将所有东西奉上,“阁主,我来还东西。” “这是恩人?” 永王的话与我同时出口。 阁主瞧都不瞧我,只答:“是。”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 永王爷下马向我拱手道:“万幸,神医无事最好,本王还道未来得及报恩却得知恩人离世,着实遗憾。” 我见阁主脸上无风无浪的,不掺一丝愧疚与虚假,积攒了几日的恼火迸发出来,冷冷道:“我不是林生,王爷认错了。” 永王神色一变,无措地看了下阁主。 “烦请与阁主说两句话。”我仰脸看向阁主。 她完全不被我的拆穿所影响,施然下马,先一步走到了山崖边。 “山下传来消息,说林生找我,我以为你想通了。”她的口吻中带着戏谑。 我站在她身后,看她的衣衫随着冷风翻飞,鼓起的衣袖下露出了一小截手腕。 那手腕上也带着斑驳的疤痕。 我将手镯摘下放在她脚边,“阁主,我不是林生,也当不了他,若要我顶着林生的名义活着,我宁愿自己永远是阿丑,不要知道这一切。” 她负手而立,沉默了许久,平静道:“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若千机阁留不下我,我自请辞,阁主的忙我帮不了,也不想帮。” 原本以为找到过去,我便能寻找到过去的自己,找到自己的亲人,朋友。 可现实给我沉重一击,那些亲朋好友早已不在,我竟是活下来的那个。 昔日同门成为仇人,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装作林师弟继续面对过去的一切?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要我为药谷报仇,让我顶替已死的林师弟。 可仅凭我顶替林生就能戳穿一切假象,就能偷天换日吗? 他们不过是在找一个最凄惨的人作为矛头,以此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击败对手。 我不愿意,坚决不能同意。 山风呼啸,九月的天已经冷了。 她转身看我,似乎想了很多,可却只说出一句,“随你。” 说完,她便动了下脚,那手镯随之被踢下山崖,悄无声息的。 “哎,阁主,那东西贵重。”我迈过去看。 漆黑的山崖下只有月色虚弱地撒下,别的一概看不见。 她和永王骑马离去,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我。 那股恼火仍旧没有撤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不远处的包袱里卷着她送来的东西,我起身将包袱挪到崖边,也学她一脚将东西踢了下去。 包袱被我揣了一路,早就松松散散,从山崖落下时东西零零散散地露了出来。 我看到一个在月色下闪着莹莹光芒的琉璃簪砸在峭壁的石头上。 绣了金丝滚边的红衣随风起浪,挂上枯树。 原来都是些毫不值钱的东西。 她也太瞧不上我。 我揭掉面具,取下帏帽,任由冷风吹着面颊,最终头疼不已,躺在草地上仰望夜空。 寒霜冰露落在我的衣衫上,我冷得难受,全身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还是走吧,明天就走。 今日又到蒲芳回家的日子,药庐没人,只有两盏灯笼亮着。 我进了堂屋,林生那副画像在昏暗中矗立着,仿佛在无声地说:“我永远都在。”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息着,“如若我能恢复容貌,是不是就不用再当你的影子。” 院门“哐当”一声合上,我转身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顿时,这墙上的画像在我眼里也诡异起来,我急忙点了蜡烛。 他还是那副轻浅笑起的温柔样,仿佛谁都能在他这里睡一觉。 一阵困意袭来,我迎着烛光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我又见到了身穿红衣的妻子,她总是不说话,可我却觉得她一定笑吟吟的。 “姐姐,我回来了。” “跑这么快做什么?” 我心里融化了般,满是甜腻腻的喜悦。 可当我即将触碰到她时,那个身影陡然化为一件单薄的红衣,在风中摇曳着,最终挂到树枝上。 无尽的恐慌袭来,我猛然惊醒,发现蜡烛早已燃尽,清晨的天色氤氲着雾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安。 昨晚踢下包袱的一幕烙印在我的脑海,让我催生出某种难过。 可那些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远没有银手镯重要。 “花灵,早。”蒲芳推门进来。 我穿戴好面具与帏帽,匆匆出门,“今日告假。” “去哪儿?” “下山一趟。” 他应了一声,好像说了句什么“我来时见到了阁主。” 我没答话。 琼峰山并非孤山,分别有大、小琼峰,两峰之间便是琼桂山谷。 山谷外遍布密林,山路难走。 行走间,我的帏帽总是被挂住,为了省事,我干脆将之取下挂到了树干上,离开时再戴。 比照着昨晚阁主踢下手镯的位置,我一路跋涉到了谷下。 眼前灌木密缠,堪堪一条小路像是特意被清理出来的。 我顺着小路往谷中走,手持树枝横扫一片草地,只赶出一群虫蚁。 银手镯太小了,隐在杂草丛生的深谷中根本难以发现。 我饿得饥肠辘辘,眼见天色渐晚,心里着急,便跑到远些的地方找。 山上分明还亮着,可山谷率先暗了下来。 因着秋日天干,我又不敢点亮火折子,只能佝偻着背去搜寻,却捡到了两截状似玉石的碎块。 “到底是为什么要踢下来。” 我长吁短叹,疲累地直起身子,陡然看见正前方有个黑影。 那黑影是个人形,拢在林中的暗处,看不出样貌。 这到底是人是鬼?! 我猛然想起昨晚无人自关的院门,背后瞬间爬上冷汗,一阵悚然。 可脚下却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待那黑影越靠越近,我下意识抽出手中的树枝,那黑影迈步过来,一掌拽住树枝将我拉了过去。 “救……” 我被捂住了嘴。 “是我。” 那人撩开帏帽上的纱,我才看清面容—— 是阁主。 再一看帏帽,正是我白日里挂在树枝上的。 “阁主怎么不出声!”我心有余悸,当下也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 只要不是鬼就好。 她扔了树枝说:“以为你知道。” 月色移到我们这处,借着光芒,我见她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几道暗痕。 “阁主来这里做什么?”我放下心来,问道。 “找东西。” 她也用眼神询问我,我尴尬着回:“我也来找东西。” 我们心照不宣,共同摊开手,她的手中是裹满污泥的手镯,而我手中仅是几个碎块。 她从怀中取出其他几个碎块,在我手中拼凑了一下。 是一个不太入流的琉璃簪。 我将琉璃簪放进她的手中正欲离开,看到她原先站着的地方放着一堆东西,最上面是那件红衣,似乎已经破了。 “花灵,若我找人为你恢复容貌,你可愿当一段日子的林生,事成之后我会为你恢复身份,你想离开也可以。” 在当时当下,她说出的话无疑带着妥协。 我不明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如此坚持,沉闷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林生出面,不能是我?” “不能,无人知你花灵,但却同情林生。” “阁主,我想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要给药谷报仇,只是因为林生吗?您分明……” 什么也不记得。 她垂眼瞧着手中破碎的簪子,周身的冷意更甚,她道:“有个人日日夜夜叫我为他报仇,叫我为药谷报仇,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林子里的温度骤降,她抬脸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仿佛失去了焦距。 “你可曾杀过人?”她蛇蝎一般问道。 一股阴森爬满我的周身,我不禁后退。 “可曾逼他?” “可曾帮凶?” “可曾救他?” 她的眼神近乎阴鸷地看着我。 我见场面不对,却又不知道她突然怎么回事,连忙道:“没杀过,没杀过!” “那你可曾救他?” 他是谁?我不知道,分明前一刻还在说药谷的事情。 她径直掠过来,长剑削开了我的衣袖,我吓得一步退到红衣上摔倒。 又是一剑横扫过来,剑锋擦过我的面具,瞬时,我下半张脸暴露。 疯了,她分明是疯了! 我滚在红衣中,眼睁睁看着她收了剑又向我刺来,这次直指心脏。 猛然间,我福至心灵,高呼:“我是林生啊!” 她的剑骤停,急刹在半空中,眼神中满是迷茫。 我重复了一次,“阁主,我是林生。” 她凑近我,手指按上我的唇,一点点抚过,“他叫我姐姐,还叫我夫君,唯独不叫我阁主。” 我效仿道:“姐姐。” 她没反应,目光有些呆滞。 我又叫了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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