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爷连连感慨,说到激动之处,一时忘了嘴上的门把,只头脑一热,下意识地将话题引到了柳莺莺身上,不过说到半道上反应了过来,顿时一脸悻悻地闭了嘴,立马尴尬改口道:“走走走,咱们赶紧的,万莫要让人小公爷久等了。” 说完,还不待吴氏跟柳莺莺反应过来,立马佝着腰杆子下了船,心中则不由暗暗后悔,没想到沈家竟这般客气和知礼,他们起先还以为沈家家世太盛,压根不会理会他们这八竿子不相干的“远亲”,却万万没有料到,不但理会了,竟还重礼相迎,不愧是门阀世家大族,活该这样的人户昌盛流芳! 早知道这样的话,早便该跟沈家多走动走动了,白瞎了这么多年,错过了多少好机会啊! 柳莺莺见三老爷这激动样子,也不由多朝着船下看了一眼,正好这时渡口那位贵公子似远远的朝着他们这个商船方向看了来,柳莺莺眉眼一垂,立马收回了视线。 身旁的吴氏却垫起了脚尖,连连抬着眼朝着渡口那位贵公子脸上细细看了去,越看,眉眼的郁色越发的浅淡,取而代之的则是溢出的道道亮光。 这是……沈家的小公爷? 果真这沈家的后生与众不同,这样号的,便是整个云城全城怕都挑不出半个来,这样号的,便是幼时在山东都挑拣不出几个来,怕是唯有京城才能滋养出这样的人中龙凤来罢,不愧是沈家勋贵子弟,一眼便让人挪不开眼了。 搁在吴氏闺中时,一眼见了怕是要羞红脸了。 怪道原先在云城挑拣了大半年,硬是挑不出一个满意的,怕是真真歪打正着的应了二房三房那番话,这地界才是莺莺该来的。 纵使柳家家世低微,与沈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是在吴氏眼中,却真真切切地认为,也就这样号的,才能配得上她的长女莺莺。 这样想着,吴氏一路的满心担忧竟在此时此刻渐渐莫名消散了几分,又见此番沈家如此以礼相待,想来接下来莺莺若寄居沈家,该不会受到苛待,她紧绷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有土崩瓦解之意。 吴氏心中这般暗暗设想着,不过纵使如此,却也知上赶的不是买卖。 一转脸,对上长女那张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脸,吴氏不由踮起脚尖,亲自替长女将脸上的面纱复又拉严实了几分,一时紧紧拉着柳莺莺的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后,这才缓缓道:“走罢,咱们……过去罢,莫要让人久等了。” 柳莺莺朝着吴氏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便被人搀着缓缓下了船。 方一下来,便见那三老爷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地凑到那贵公子面前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吴氏母女这边指着。 不多时,便见那贵公子淡淡笑着,远远朝着吴氏母女方向看了过来,定定地看了一眼后,随即嗖地一下将手中的折扇一收,然后大步流星的朝着她们这边迎了来。 人还没到,那爽朗带笑的笑声便已先一步传了来—— “表妹!” 话一落,颀长的大长腿几步便迈步到了柳莺莺跟前。 眼前这个举止太过猝不及防,柳莺莺这时刚刚下船,因晕船头脑恍惚,又因刚刚下岸,水土不服,腿脚还有些松软,落地只觉得踩在了一团软绵上,有种失重感,人还没站稳,这道陌生的身影便十足自来熟的凑了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近到距离柳莺莺不过一臂之遥。 对方尊贵俊逸的面容在柳莺莺跟前晃了一晃,不多时,慢慢晃成了两张脸来,柳莺莺下意识地捏紧了帕子,往后退了半步,心里阵阵反起了味来。 而对方这举动也赫然吓了吴氏一跳。 这,沈家的小公爷竟这样……热情好客的么?对方热情得令吴氏始料未及,吴氏怔了片刻后,很快稳了稳情绪,心中欢喜,只扬了扬笑意,正欲受宠若惊的开口,却未料对方连眼尾都没有朝吴氏这个方位扫过一星半眼,所有的目光全部紧紧投放在了身侧的柳莺莺身上,见柳莺莺没有说话,不由笑着继续问道:“怎么?不记得表哥呢?” 说话间,上下扫了柳莺莺一遭,又笑着道:“包裹得这样严实作甚?怎么?生病呢?还是晕船呢?” 话一落,又很快举目四望,朝着吴氏母女身后看了又看,嘴角微勾,再道:“对了,子詹呢?” 问这话间,他忽而举起扇子朝着柳莺莺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一敲击,头脑晕乎的柳莺莺赫然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嗡嗡作响,下一刻,她嗖地一下紧紧抓住一旁吴氏的胳膊,与此同时,另外一只手飞快攥着帕子死死抵在了唇上,然后整个人嗖地一下搀着吴氏转过去了身去。 胃里一片排山倒海。 上船当日的苦难再现,险些当场吐了出来。 对面的贵公子沈墨:“……” 话说吴氏见柳莺莺如此,顿时急得围着柳莺莺急急查看,嘘寒问暖,又赶忙打发丫鬟去取水来。 沈墨见状,怔了片刻后,很快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早有准备的随从立马将腰间的水袋取下,沈墨接过,取下壶嘴,几步上前递到了柳莺莺跟前,见柳莺莺低头未接,又立马朝着吴氏跟前一递,道:“薛妈妈——” 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手,似要替柳莺莺拍背舒缓。 然而这时,吴氏转脸来接水袋,她的脸瞬间清晰无比的映入了沈墨的眼帘。 沈墨看到眼中这张陌生不识的脸,双目骤然剧烈紧缩,眉心赫然一跳。 “你……你是谁?” 沈墨眯着眼盯着眼前的吴氏。 薛妈妈的脸分明一脸陌生,与记忆中相去甚远。 方才看到表妹的出现,太过高兴,所有目光全部投放在了表妹身上,压根没有留意到一旁随行的人员,见她搀着表妹,下意识地便将她当做了表妹的奶娘。 然而眼下的薛妈妈分明不是薛妈妈,沈墨愣了一下后,下一刻,他犀利的目光嗖地一下稳稳落到了眼前这道柔桡轻曼,窈窕婀娜的身姿上,沈墨的眉心再度一跳—— “你……你又是谁?” 这一眼看去,这才发现眼前这抹身姿分明婀娜窈窕,与记忆中表妹清瘦纤细的身影分明相去甚远。 恰好这时—— “表哥——” 一艘更要磅礴几分的商船堪堪靠岸,船上一抹雪白纤细的倩影正经由奴仆搀扶着缓缓下得船来。 沈墨看了看远处的表妹,又看了看眼前的表妹,正要为“表妹”拍背部的手直接僵在了半空中。
第006章 饶是沈墨这会子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难以想象,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原是自己认错人了。 要说多么尴尬倒也不至于,就是觉得自己行径略欠妥当而已。 说不尴尬嘛,还是稍稍有些的。 不过沈家乃门阀世家,素来受人尊崇,沈家子弟浑身自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傲骨,便是失礼也绝对不会表现在面目上,更不会像旁人那般遑遑不安。 故而只见沈墨依然身姿不歪,端得笔挺,面上丝毫不显任何尴尬之色,待反应过来后,只很快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随即端得一派镇定、神色如常地朝着吴氏及柳莺莺二人点了点头,聊表歉意道:“咳,抱歉,原是沈某唐突认错了人,还请姑娘见谅!” 若是在往日,沈墨许是会再耐着性子与人寒暄几句。 不过眼下,闹了这样一场乌龙后,将接人一事给彻底耽搁了,眼看着那头表妹下了船,沈墨心急如焚,压根无心与人周旋。 说完这句后,还不待柳莺莺回应,只匆匆撂下吴氏母女一行,前去迎人了。 不过许是见这位被他认错的“表妹”气质不同,哪怕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将整张脸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窥探不出半分内情,可那不同寻常的身段气质依然如何都遮掩不住,沈墨料定了这位姑娘定然生得不差,故而临走前,忍不住抬眼将人多看了一眼。 “表妹——” “子詹——” 话说沈墨刚转身迎了几步,便见渡口那边行来一行人,看着轻车简从,不过四五人的清减队伍。 只见为首的是一名同样戴着面纱的白色倩影,对方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因面上蒙着面纱,看不出具体面相,不过显露部位依稀窥探其雪肤凝脂,又见柳眉如烟,明眸秀目,分明亦是位气质出尘,相貌不俗的。 二月末三月初的天气还略带着严寒,又见对方着一袭白色交领锦缎儒裙,下着同色罗裙,罗裙一路垂落至脚踝位置,上头绣着浅浅淡淡的兰花纹路,看着清新雅致,外罩着一袭绫白色的裘衣,裘衣宽大微篷一路垂落至脚踝位置,将大半个身子全部包裹在内,随着对方步履轻盈,裘衣轻轻晃动,在脚踹处勾勒出一圈细细荡荡的涟漪来,衬托得整个人越发纤细窈窕,身轻如燕。 哪怕还没能看到对方具体相貌,光是看着这道盈盈而来的倩影,便已可窥见到其七八分雅致芳华了。 这女子唤作苏子磬,年芳十四,身旁搀着一位四十出头的妈妈,与吴氏身形相仿,便是方才将吴氏错认的薛妈妈,苏子磬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的丫鬟。 几步开外的地方,还跟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只见那公子身子颀长,细看去仿佛比沈墨还要高上些许。 男子白净清俊,相貌斯文儒雅,细细看去与沈墨生得有二三分挂相,不过与沈墨的尊贵奢华不同,对方一身青雀色缎裳,面料寻常,不见丝毫奢华之气,头上仅戴白冠一枚,身姿清瘦却笔挺,浑身分明散发着某种冷峻又温和的书卷清贵之气。 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挑书书童。 若说沈墨是哪个王孙贵族的世家子弟,那么这名男子显然是哪家清贵之家的优秀后生。 这男子名唤苏子詹,与苏子磬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兄妹二人虽相貌气度超群,可穿戴扮相寻常,与柳家一般无二。 沈墨见到这人后,立马三两步加快步子迎了上去,一拳打在了对方肩膀上,却被对方早有先见之明的侧身避开,沈墨也不恼,再一拳补了上去,苏子詹抬手将他的拳头接住,随即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后,方淡淡笑着道:“墨哥儿长高了。” 话一落,便见沈墨横眉怒道:“不许叫我墨哥儿。” 苏子詹淡笑,不可置否。 表兄弟二人亲热寒暄着,可见感情亲厚。 二人说笑一番后,沈墨终于想起了前头的表妹苏子磬来,连连立马折回了,笑嘻嘻却又一本正经的冲着苏子磬作揖道:“表妹,许久不见,可还记得表哥?” 说话间,沈墨想起了什么,再度将人连连相看着,仿佛怕再度将人给认错了,确定这一下不曾将人认错后,顿时心下一松,便又冲着苏子磬道:“这样看着我作甚,还不赶紧过来见过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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