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晟神情不变,端起莲子汤抿了一口。 因他不爱甜,莲子中的莲芯没有被剥出去,煮得胀胀的,中和了甜味,尝起来反而略带一些涩。 他喝完一口,才道:“朕无事,蕙儿不必忧心。” 姜蕙望着他如常锋锐的眉眼,片刻后垂下眼帘,应道:“好,妾知道了。” 萧晟反而笑起来,招呼萧烺到身边坐下,问道:“上回朕和你阿娘同你说的那三位姑娘,年儿可有看上的?” 此次到清宁山庄避暑,众臣随行,大选被记名的秀女们自然也跟着父兄一道过来了。 来了这几日,德妃已经迫不及待办了两场赏花宴,要替远在晋州的儿子掌掌眼,好好挑一挑,才好早日到皇帝陛下那求下一位四角俱全的姑娘。而萧烺自然也由着姜蕙的安排,或多或少地同那三位姑娘见过面。 萧烺脸上并无少年初谈婚嫁的羞涩之意,认认真真道:“父皇,阿娘,儿子觉得,何家姑娘要合得来一些。” “哦?”萧晟微一挑眉,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道,“既如此,那就定何家姑娘吧。” —— 注:玉华香香方取自宣和御制香,宋徽宗御制名香。 第191章 教子 姜蕙笑看着父子二人说话,她同皇帝一样,早便知道这三位姑娘面对年儿的表现。 因匈奴毁坏雪莲一事,许多朝臣都认为大皇子的身子没了好起来的希望,说不得什么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的性命,因而,不管是本就要推二皇子、三皇子上位的,还是有心钻营但谨慎着没有立即表态的,都将目光放到了二皇子、三皇子身上。 尤其,皇帝还派了这二位皇子往晋州去,更让人猜测这是皇帝陛下立储前的考验。 这一回,不光是皇帝要看一看两位皇子的表现,满朝大臣也暗自盯着他们,不论自己是何立场,总要看一看未来可能的储君做起事来是个什么样吧? 而那些被记名的秀女,自然也更愿意被选去二皇子、三皇子的府上,别的不说,光是大皇子那身子,就不能不让人有孀居半生的隐忧啊! 这三位被看好留给年儿的姑娘,自然不敢表现得避之不及,但面对他的态度却大不相同。 曹寄月在年儿面前有些女儿家的矜持,但会在不经意的小事上表现表现自己,很明显,不管是因为其祖父曹老大人的提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她嫁给大皇子,她是极愿意的。 周筠娘在年儿面前则还是那副活泼大方的模样,但她本就显得年纪小,再“不谙世事”一点,其中心思,也不难看出了。 何锦如倒是同殿选时一样,明艳大方,并不刻意表现,也不刻意藏拙,似乎被指给谁,都是能接受的。 此刻年儿选了何锦如,姜蕙倒也不意外。 她陪着父子二人坐了一会儿,待莲子汤和乌梅浆喝完,便不打扰他们的正事,带着宫人离开了随意楼。 萧晟坐回御案后,同萧烺继续之前的话题,他道:“若是涝灾,修筑河道之法还算有些用处,只是年儿要仔细辨别,何人才是懂得水利之事的能用之人,像方才邢侍郎那道折子,便是有真才实学的。” 待萧烺点头过后,他接着道:“但若遇大旱,河道坑塘所蓄之水只能解一时之急,若要治灾,除了各地粮仓提前备好种粮以外,耐旱的食物也必不可少。” 萧烺道:“儿子明白,父皇曾经派司农丞试验良种,又命市舶司的海船搜寻各种作物,都是为了不使百姓难捱。” 萧晟颔首,又道:“除此之外,可能伴随的时疫、蝗灾,如何安抚受灾躁动的百姓,都要尽早考虑到。” “是。”萧烺认真道,自袖中掏出一份折子递给萧晟,“儿子已经查阅过往前数十年的灾情奏折,写了些心得,还请父皇看过。” 萧晟接过那份厚厚的折子,打开粗看一眼,并不急着点评,反而道:“年儿,这些事情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下你要考虑到的事情,甚至自会有历事多年的臣子替你考虑,你只需要批复准还是不准。你还要知道的,是如何用人。” 萧烺正襟危坐,肃容道:“谨听父皇教诲。” 萧晟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此次朕派了你二弟、三弟往晋州去,他们如何做事,你要看,其余臣子和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何运转,你也要看。不管这些人心中转着何种想法,你只看一点,他们能否为你所用,若是能用,如何去用。” 萧烺没有立即回答,静静思索半晌,才出声道:“父皇,儿子现下随您朝堂听政,只粗略看出些门道,此次,请您准儿子入户部观政。” “为何是户部?”萧晟并未生气,反而问道。 “户部管天下钱粮,个中往来,抽丝剥茧,自有蛛丝马迹。”萧烺答道。 “哦?”萧晟表情平静,又问,“那为何不去中书省或门下省观政?这两个地方或许更为方便。” 萧烺眼睛一弯,狡黠道:“父皇,儿子要是去了这两个地方,实在是担心别人在您面前说儿子的坏话。” 萧晟微一挑眉,偏头吩咐盛安道:“等会去取《太祖帝范》出来。” “是。”盛安立即应道。 他又看了萧烺一眼,才道:“在这里读,不准带出去。” “父皇?”萧烺微微一惊,忍不住又凑近了一点,低声道,“您……?” 萧晟却没有理会萧烺这句含糊的问话,重新翻开他递上来的折子,平静道:“九月平城秋狩,你来主持。” * 晋州,知州府。 因皇帝早就吩咐了修筑河道坑塘,又推行各地种植良种,此次虽然雨水短缺,但总体情况还不算太糟。 三皇子这回没有混日子,老老实实地跟着户部侍郎、工部侍郎以及当地的一些官吏到处跑,生生累瘦了一圈。 他坐在八仙桌前灌完了一壶凉茶,这才抹了抹嘴,问正往外掏手巾的张水生道:“你可看清楚了,二哥真的收了?” 张水生一噎,讷讷道:“殿下,奴婢只看见万家老爷去了二殿下那边,至于收没收银子,奴婢没看到,奴婢也只是猜测……”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反正我也不管闲事,咱们就当不知道。” 张水生却低声道:“殿下,这可是好机会,陛下此次遣您同二殿下过来,不就有考验之意,说不得等回去过后,便要……” 他四下张望一番,见门窗都关好了,这才继续道:“……便要立储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别跟着母妃瞎掺和,你家殿下没有这个心!”三皇子有些不耐烦,“没看我都累瘦了吗,去去去,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端些过来!” “欸,欸!奴婢错了,奴婢该打!奴婢这就去给您端好吃的来!”张水生急忙请罪,匆匆离开了屋子。 一脸不耐烦的三皇子这才收敛了表情,心中暗道:父皇把我和二皇兄都派过来,到底是要看什么?真是在设下考验吗? 第192章 定计 三皇子重新琢磨了一番,自语道:“外头的雪莲没了,大皇姐被召入宫,崔姐夫被遣去出使匈奴,二皇兄和我被派到晋州……而大皇兄,却是自年初就开始入朝听政,现下也留在父皇身边……不对不对,大皇兄是个病秧子,父皇又正春秋鼎盛……” 他摇摇头,站起身在屋内走了几圈,目光自随手搁在壁桌上的荷包上扫过,忽然又偏头仔细瞧了瞧那只德妃亲手为他绣的荷包,低低道:“但是林院判前些日子频频去大皇兄那里,雪莲是真的没了吗?母后爱大皇兄和三妹妹如命,知道雪莲没了一事过后,为何表现如常?虽说大皇姐已经被父皇警告过了,甚至可以说失了父皇的宠爱,但母后难道就如此平静?” 他拿起那只绣着云纹的荷包,从里面掏出德妃放进去的平安符,恍然道:“……大皇兄,恐怕已经好了。” 但母后心思缜密,怎么会留如此明显的破绽让我看出来呢? 三皇子摩挲着手上用红布缠绕的平安符,静静思索。 我若没想到这一茬,还以为大皇兄是个病秧子,此次来晋州,虽然不敢偷懒,但必然不会刻意抢二皇兄的风头。毕竟,大皇姐勾结外族之事,只能是为了二皇兄,很难说二皇兄不知道这件事,父皇虽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但是是绝对不会属意于他的,因此,自己便把风头让给他又如何,有二皇兄在前面当靶子,自己再慢慢“改邪归正”,对大皇兄百般友爱,才是最好的,说不得,还能得到母后的支持,靠上宁远侯府和那些宗室们。 但是我若想到了这一茬,知道大皇兄身子好了,就不得不去争、不得不去抢风头——父皇近日要是真要立储,我在晋州如此好的机会不争,回去以后,又怎么够格同大皇兄抢夺太子之位? 除非……我真的熄了心思。 三皇子将平安符重新放回荷包里,耳边听到张水生远远的喊声:“殿下!菜来了!奴婢可给您找着了好吃的!” 他眸中厌烦之色一闪而过,低声喃喃道:“二皇兄,对不住了,这张水生,我可不能再留了。” 先是想要让我以为你同富商勾结盲目出手,后又明目张胆表示我在救灾巡视期间还耽溺口腹之欲……真是……不知是真觉得我是个傻子,还是他就是同你一般愚蠢。 * 是夜,清宁山庄,问莲轩。 高昭仪哄着六皇子睡了,带着三月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妆台前,亲自动手取下额前的金箔花钿。 三月立在她身后,一边为她拆头发,一边轻声道:“主子,那柔嫔身边的宫女,似乎总是偷偷往咱们这瞧呢。” 高昭仪“嗯”了一声,不屑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本宫将她捧上了嫔位,让她得以亲自抚养七皇子。” 三月同仇敌忾地啐了一声,绝口不提这嫔位不过是提前用了大封后宫的名额,只是道:“主子,您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高昭仪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严太医那边如何了?” 三月便垂下头去:“主子,严太医虽然对四月态度温和,但他似乎确实没有男女之思……” 高昭仪不以为意:“这才不过两月,他既能鳏居至今,若立即就对四月有些意思,本宫还不敢用了呢,再看看吧……若是之后他还是这样,那这严太医便不能用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柔嫔如今同咱们住在一处,又盯着咱们,一时不好动作,暂且同她虚与委蛇一番,让四月这段时日就不要轻举妄动了,好生待在问莲轩照看炜儿就是。” “是。”三月立即应道。 宫女虽然到了年纪可以被放出宫自行婚嫁,但只要在宫中一日,便不能私相授受,四月又是高昭仪的人,若是被发现了,有心人也是能拿这个攻讦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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