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菘应道,眉目间有些许凝重之色。 在她看来,怀庆公主不过稚龄女童,明年才将将满八岁,二皇子也才两岁多,按理来说陛下是不会同意的。只是因着王氏之事,陛下现下对怀庆公主多有怜惜,二皇子又身份敏感,不便交给其余宫妃抚养,说不得便会同意此事。 毕竟,怀庆公主没了母亲、没了母族、没有同胞兄弟,王氏又多次针对姜蕙,不便将她抱到主子这里来养,往后她出嫁,虽有公主的身份,也不免受些暗地里的苦处,陛下在时还好,若是陛下不在了,有从小带大、关系亲厚的二皇子在,也还有个依仗。 “怀庆公主是自己想的这事,还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姜蕙静静问道。 “忘忧宫大半都是陛下派盛安公公亲自挑的人,并没有人敢在怀庆公主面前乱嚼舌根。”晚菘立即道。 “本宫知道了。”姜蕙淡淡道,却没有其余吩咐。 晚菘不由问道:“主子,您不同陛下说说吗?陛下若要迎您为皇后,没有将皇子交给公主抚养的道理,若是传出去,您……” “说什么?”姜蕙坐回妆台,自己取下发饰,由晚菘为她重新梳头,“此事本宫最好什么都不开口,且就算陛下拒绝了,怀庆公主难道不会自己去关心二皇子?说到底,再有两年多,二皇子也该入衍庆宫,或早或晚的事罢了。” “可是,”晚菘犹有迟疑,“万一陛下真的同意了……” “陛下虽会犹豫,但不会同意此事的。”姜蕙微微一笑。 事实正如姜蕙所想,只不过,在开口拒绝怀庆公主之前,皇帝陛下还来瑶华宫问了姜蕙的意思。 当时正下着小雨,皇帝打着伞过来,同姜蕙和两个孩子用完晚膳,又哄着年儿和华阳睡下后,便吩咐宫人准备汤沐。 瑶华宫西配殿自有浴池,四角青铜玄冥汩汩的流水声和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朦胧水汽中平添几分旖旎。 池面撒着木芙蓉,姜蕙裹着轻薄的罩衫,光着脚,慢慢走近池中。 萧晟靠在池壁,静静欣赏美人入水图,一双眸子里却并无急切的欲念。他将姜蕙拉到身边,笑吟吟道:“蕙儿可是会水了?” 女子是不方便学习凫水的,但自有一回跟着承平大长公主往清宁庄避暑不小心掉进了流波湖过后,姜蕙便说要学会凫水。 安宁郡主说这句话的时候气势汹汹,虽然裹在厚厚的大斗篷里声音沙哑,仍然教一路从桥那边飞奔过来的三皇子和安国世子听个正着。 “会一点点。”姜蕙不意皇帝有此一问,脸上有些赧然,旋即又凑近他,发端的水珠滴在萧晟身上,狡黠道,“陛下要在这池中教妾身?” “有何不可?”萧晟剑眉一挑,自水中站起身来,亲自行到池边调整了青铜玄冥的角度。 水流得愈发急了,他朝姜蕙一伸手,“蕙儿,来。” 诸事皆毕时夜色已深,萧晟将姜蕙抱回正屋,两个人躺在拔步床上晾头发。 萧晟捏着姜蕙的指尖道:“司天监选了一堆日子,朕属意明年二月初二,蕙儿以为如何?” 二月二,龙抬头,宁远侯府众人也出了孝,自然是个好日子。 姜蕙侧趴在萧晟身上,懒懒道:“妾以为尚好。” 萧晟摸一摸她仍带着些绯色的脸颊,笑道:“袆衣也要准备起来了……朕已令宫掖司用椒和泥重新涂刷一遍凤仪宫,届时也差不多成了。“ 想了想,又道:“明日让全福过来,蕙儿若有什么要改要添的,一并告诉他。” “嗯。”姜蕙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困倦极了。 “头发还没干呢。”萧晟将姜蕙扶起来,扯过搭在旁边的干净布帛,又给她揉起头发来。 “陛下,妾自己来。”姜蕙声音清醒了几分。 “朕来就是了。”萧晟拒绝道,他像是寻常夫妻商量事情一般,一边为姜蕙拧头发,一边道,“还有一事,怀庆近日同朕说,想要亲自抚养煊儿,她还太小,朕倒是不想同意这事,蕙儿觉得如何?” 姜蕙闻言,为皇帝着想道:“怀庆公主年岁尚小,又骤然失了母亲,同住一宫的二公主如今有了怡嫔照看,自然便对二皇子更关注些,她惊梦之症刚好,陛下就如此驳了她,恐怕怀庆公主心中不好受。” 萧晟手上动作一顿,叹了一口气,问道:“蕙儿可有解决之法?” 姜蕙心下了然,面上思索片刻,徐徐道:“陛下并非不爱惜儿女,您若是不同意这事,妾以为,再给怀庆公主加些食邑便好。” 却并未说加到多少户。 大周公主食邑一般在三百到三百五十户左右,受宠些的有皇帝偏爱,能有更多,比如一出生就受封华阳公主的萧婧,食邑五百户,而怀庆公主现下的食邑,同样也是五百户。 萧晟皱眉沉思一会儿,点头道:”就依蕙儿所言。” 第二日,便下旨将怀庆公主的食邑增到六百户。 第130章 旧事 这一日,皇帝走后,姜蕙照例同年儿华阳两个在暖阁用早膳。 王氏已经没了,请安一事自然也没了。皇帝倒是想下旨让各宫妃子来瑶华宫请安,被姜蕙拒了。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就说姜蕙自己,也不耐烦一大早就见一群莺莺燕燕勾心斗角的。 庆丰从外头转进明堂,等在围屏外待姜蕙同两个小主子漱口毕,才上前去恭声道:“主子,侯府那边有消息了。” 姜蕙应了一声,示意石榴和红缨将年儿和华阳抱走,才问道:“查出什么了?” 自普罗山沈家那位公子突然求见皇帝后,姜蕙就起了疑心。 沈湛只是翰林院侍读,平日里做的事大部分是论撰文史,即便被皇帝看重,总归不会负责重中之重的国家大事,也就用不着非要在休沐日、皇帝携昭贵妃出行的时候突然过来。若是真的有政事,他理应先上报翰林院掌院,再由掌院上禀皇帝,而非自己着急赶来。 当日既是为太后和承平大长公主供长明灯,日子特殊,又有姜蕙这位后宫女眷在场,沈湛身为世家公子,不会如此没有眼力见。 那就一定是有些皇帝吩咐他做的事了,而且更像是私事。不过,既然是私事,皇帝的首选应当是金吾卫才对,现在却让沈湛参与进来了……那就是,此事绕不开沈家。 沈家,江南世家,一向负有清望,沈家老太爷是高宗帝师,因而即便这些年族中没有多少人出仕,也颇受士林礼遇。 私事,又绕不开沈家,大概是江南地界出了什么事,因而姜蕙遣庆丰去侯府递消息,让悄悄往沈家祖宅淮安打探一番。 这些事或许对她、对宁远侯府都无关紧要,但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庆丰摇头,细细道:“此次是姜管事的儿子带着人乔装打扮过去的,江南一切如常,六月间虽有一些村县遭了涝灾,也很快有当地官府安置,连流民都没有几个。至于沈家……“ 庆丰放慢语速,继续道:“近日沈家确实出了件大事,说是沈家八小姐的未婚夫在乡试后的诗会上意外落水去世,沈家长辈原本打算将八小姐送去外地,等几年过后再重新定一门亲事,可是那位八小姐却闹着要出家去道观里做坤道……因为闹得不太像话,淮安地界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民间有说是沈家八小姐忠贞,也有的说,是沈家八小姐在外头偷偷养了人……” 姜蕙眉头微蹙:“就这些?” “是。”庆丰垂首,迟疑着道,“主子,要不要让侯府再打探打探?” “不必。”姜蕙微微摇头,“同陛下有关,查不出什么就不要再查了。” “是。”庆丰应诺。 姜蕙便问起另一件事:“世子夫人那边有说什么吗?” 庆丰声音愈发低下去,小心翼翼道:“世子夫人说,这几年她悄悄检查过公主的遗物,都没什么问题,但还有一些东西拿不到,在……” “在爹爹那里。”姜蕙平静地接上了这句话。 “是。”庆丰声如蚊讷。 姜蕙面色未变,挥退庆丰,坐回窗边思索片刻,召来红缨道:“本宫给你五日假,你领了出宫牌子回家探望探望,问些旧事。” 公主府的宫人,一部分回了内使司,一部分去了侯府,还有些放还了良籍,红缨的母亲便被放了良,托着侯府的关系申了女户,在上京开了一间小医馆,专为妇人看诊。 “是。”红缨近年愈发沉稳,静静应了是,已是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姜蕙见她知事,微一颔首,又吩咐一句:“过几日侯府那边会送几个识字的小丫头到你母亲那里,还请她好生培养,届时你年纪到了,若想要出宫找个良人嫁了,直接同本宫说就是。” 红缨连忙跪地道:“主子,奴婢既是为报恩而来,就一心侍奉您和小主子,绝无出宫之意!” 姜蕙示意秋葵将她扶起来,温和笑道:“好了,本宫对你们,从不做那试探之事,方才说的话确实是真心实意,你们几个到了年纪,还是出宫去罢。” 红缨眼中含泪,坚定道:“主子,奴婢不出去。” 姜蕙见她如此,也不多话,叫人起来回去收拾,对身边跟着的秋葵晚菘道:“你们也是一样。” 晚菘静静道:”主子您在说胡话呢,奴婢同秋葵姐姐是一定要同您在一起的,若是出宫同别的什么人有了牵扯,怎么能保证一心向您呢,奴婢不会让未来有那样的可能。” 秋葵为姜蕙递上温水,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很明显同晚菘一个意思。 甚至第二日,这两个就把头发全部梳起来,让瑶华宫众宫人以姑姑称呼了。 姜蕙心中感动,主仆之情愈发深厚起来。 过了五日,红缨如期回宫,转进暖阁,同姜蕙回话。 她先说了侯府丫头的事:“……家母挑了两个年岁小些的跟着习医,一边学一边在医馆打下手,想来等她们大了,不说华佗在世,一些寻常病症都是能治的。” “嗯,这就很好。”姜蕙微微颔首。 “至于大长公主的旧事……“红缨抬头看了一眼姜蕙,才继续道,“家母同奴婢说,她是乾宁十三年才到公主府上的,那时主子您刚出生不久。” “阿娘那时身体尚好吗?”姜蕙问道。 “不是。”红缨摇摇头,低声道,“家母说,那时大长公主常常咳嗽,先皇曾数次派遣太医和医女入公主府请脉,家母便是那个时候进去的。” 姜蕙眉目一凝,阿娘的病,竟然生她的时候就有了? 红缨见姜蕙神色,又道:“家母还说,当时她是太医院的医女,因天赋卓绝受到了当时的院正的赏识,禀告先皇过后擢升为女医,她依稀记得,大长公主在怀上您之前,似乎已经重病过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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