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妗连跑几日店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白皙的下颌尖细,脸只有巴掌大小,周渝祈看见心疼不已: “都是为夫不好,让夫人受苦了。” 姜姒妗不是个付出还要不留名的人,她伏在周渝祈怀中,点了点他的肩头:“觉得我辛苦,便将我的好都记在心头。” 周渝祈连连保证: “绝不敢相忘。” 他目光灼灼,眼底都是怀中人,让室内只看一眼都觉得温情脉脉。 安玲悄声退出去,她皱着一张脸,郁闷地撇了撇嘴,和奉延低声嘀咕:“罢了,姑爷虽不知节俭了点,但好在一心都是姑娘。” 奉延瞥了她一眼,对这番言论不置可否。 姑爷要是当真一心都是姑娘,压根不会日日都往烟花之地跑,结交的办法多了去了,老爷办生意时也只见送礼,不见整日流连那些处所。 奉延心底有意见,但他和安玲有一点相同,便都是期盼姑娘过得如意,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将这些话说出来破坏气氛。 毕竟姑爷如今并未真的对不起姑娘。 商铺的事忙完一段落后,姜姒妗总觉得安玲有些欲言又止,梳妆台前,姜姒妗替自己调整了一下玉笄,从铜镜中瞥了安玲一眼: “你这几日心不在焉的,到底要说什么?” 室内有婢女在,有的在布置早膳,有的端着银盆和脂粉,安玲有些扭捏,言语不详道: “姑娘,您还记得夫人和您说过的话么?” 她仿佛是在说什么心虚的事,声音含糊,有点不清楚。 姜姒妗不解地看向她。 安玲有点哑声,片刻后,她凑近姑娘低声:“夫人之前说秋静寺很灵验……” 她后半截的话音被咽了回去,但饶是如此,姜姒妗也知晓她要说什么。 姜姒妗轻垂眸,瞧着平静,但私底下,她握住玉簪的手却是在一点点地收紧,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她嫁入周家两年了,至今不曾有半点消息传来。 周渝祈虽然一直没有催促她,但家中却隐隐有些担忧,临行前,娘亲特意叫她回去过一趟,便是担心此事。 犹记得当时娘亲和她说的话: “他先前没有功名,一直待在衢州,你爹还能压住他,如今他入朝为官,我姜家只是一介商户,给不了你什么助力,娘这心底着实担忧。” 人心易变,尤其是在身份发生变化时,想法自然也会发生变化。 曾经姜家是周渝祈的助力,如今却不是了,甚至隐隐有些拖累周渝祈,尤其是姜姒妗一直不曾有孕,也会给人落下口舌,谁都不能保证这样时间一长,周渝祈会不会心底有些想法。 她娘亲疼她,即使心底再担忧,也不敢给她乱喝什么偏方补药,只怕会坏了她身子。 临幸前,她娘亲便忧心忡忡地说起秋静寺灵验,让她如果有时间不妨去看看,怕直言惹得她上心,甚至只能隐晦提醒。 姜姒妗轻轻抚摸小腹,有一刹那,她杏眸中仿若有些许的黯淡。 她一直觉得儿女缘分要顺其自然,便是她强求来了,人心要是有了改变,也不是她能诞下子嗣就能阻挡得了的。 再说,这一趟京城之行总让她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安玲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这幅模样便有些心疼,姑娘嫁人久了没有身孕,外间不是没有闲言碎语,只是安玲不敢让人传进姑娘耳中。 在一些人眼中,嫁人两三年还没能诞下子嗣仿若就是罪大恶极一般。 叫人心底说不出的郁闷。 很快,姜姒妗回神,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轻声道: “你去安排吧,让铨叔备好香油钱。” 她对子嗣不强求,但若是这样能让娘亲安心一点,她也不介意去做。 只是,女子不可避免地心情有点差,一双杏眸恹恹地耷拉下来,抿着唇一直不说话。 马车很快备好,周渝祈早就上值了,姜ʝʂց姒妗没管他,昨日周渝祈回来得有点晚,虽说未到宵禁的时辰,但身上还有酒气未散,姜姒妗心底清楚他从何处回来,心底有些厌烦,只装作早早睡着,不想理会。 也许周渝祈也心虚,没敢吵醒她,洗漱时都是轻手轻脚。 早上醒来后,周渝祈又是各种小心赔好,让人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姜姒妗最终没说什么,但心底却仿佛一直有些情绪,隐晦又很难消除。 马车一路出了城门,往负有盛名的秋静寺而去。 秋静寺有九十九层条台阶,听闻,这九十九层台阶是考验求缘者的诚心,是以,即使后山有一条小路,众人仍是在台阶下就停了马车。 秋静寺来上香的人很多,有衣衫朴素者,也有身穿绫罗绸缎,姜姒妗的穿着在其中不起眼,但在她下马车时,依旧惹得众人频频转头望过来。 女子被婢女小心地护着,轻垂脸,众人只看得见一截白皙的下颌,待她抬起一双杏眸,才窥得见全貌,她生得着实好,柳眉杏眸,桃腮粉面,下颌尖细,双颊却是饱满而水嫩,晕了一层浅浅的胭脂,给她添了一抹很淡的颜色。 将要近六月的天很热,安玲小心地替她撑起一把八骨油纸伞,轻易地将女子颜色挡在青烟色油纸伞下。 等女子踏上台阶,有些人才渐渐从惊艳中回神,也有人惋惜: “可惜……” 他没往下说,但也终于有人想起女子梳的妇人发髻,不由得倏地理解这人为何会惋惜。 不知众人在想什么,安玲扶着姑娘一路往上,等到了寺中,她们来得早,殿内人还不是很多,她们找到蒲团跪下认真求了心愿,又去找住持添了香油钱,等一切办完,殿内的人越来越多,姜姒妗顺势出了大殿。 后院清净些,安玲兴冲冲道: “听说秋静寺后有一片海棠花,也不知谢尽了没,姑娘,咱们难得来一趟,不如去看看?” 姜姒妗头一次来秋静寺,来京城后难得散心,她没有扫了兴致,很快点头应下,弯着杏眸浅笑着问奉延: “你要不要一起去?” 奉延对赏花弄草一贯没兴趣,让他去赏花只会让他觉得头疼,他忙忙拒绝:“我在这里替姑娘准备素斋。” 如今快要午时,京城到秋静寺行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路,午膳自是要留下来用的。 姜姒妗没有勉强他,很快领着安玲离开,后山树荫清凉,安玲也没有再撑伞,将伞留给了奉延,一路都是青竹,中途有石凳给香客歇脚,但姜姒妗二人是奔着海棠花而去,中途便没有停留。 幸好后山的海棠花还未谢尽,满满一山的海棠树,险些要让人看花了眼,安玲一脸兴奋。 但姜姒妗没有安玲那般好兴致,她累得有些轻轻喘气,额头溢出汵汵细汗,安玲有些懊悔地自责:“都怪奴婢思虑不周。” 不等姜姒妗说话,瞬间觉得一阵清凉,适才还是艳阳天,忽然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得二人都是一脸懵,安玲忙忙护住姑娘,欲哭无泪: “早知道奴婢就不让姑娘上来了!” 姜姒妗被逗笑了,这种事怎么可能预想得到? 雨落得急速汹涌,砸得人只觉得头疼,几乎片刻,一头乌发就湿了个彻底,很是狼狈,安玲焦急地四处看去,待瞧见一处凉亭,眼睛顿时一亮: “姑娘,快!有凉亭!” 姜姒妗闻言,也不磨蹭,很快和她一起往凉亭跑。 等进了凉亭,她还好,安玲却是一身都湿透了,安玲左看右看,见这雨迟迟不停,她咬牙: “姑娘您在这儿等奴婢,奴婢去拿伞。” 姜姒妗蹙眉,不同意。 安玲却是有理:“奴婢浑身都湿透了,也不差这一点儿,早点拿到伞接姑娘回去,咱们洗个热水澡才是正紧。” 两人穿着湿衣裳,越是等下去,越容易得风寒。 安玲又交代: “姑娘千万不要乱跑,就在这儿等着奴婢!” 凉亭四面透风,安玲一走,四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风一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双颊都透了些许白。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在漫天大雨中依旧是不疾不徐,让姜姒妗忍不住转头看去。 来人抬眼,四目相视。 他只淡淡地瞥来一眼,却是透着冷冽凛然,如刀割般锋利,让人不敢直视,最终直白地一点点落在她身上。 周围仿佛有一刹间格外安静。
第5章 雨水不断砸下,落在凉亭瓦片上,顺着檐角滴答滴答地往下掉,雨滴啪叽一声砸在凉亭护栏上,明明是午时,却是一片一片地暗下来,含着暗淡的清灰雨色。 来人没说话,却是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莫名的,姜姒妗心脏砰砰跳了几下,让她呼吸有点急促,仿佛是察觉些许危险,她立即收回视线,双手握紧,身体紧绷,似乎隐隐呈现一种防备姿态。 哪怕没有看见自己的模样,她也知晓自己必然是浑身狼狈。 她身上甚至还有水滴在往下落,雨水砸得过狠,她一头乌发湿透,玉簪都不稳当,青丝松松垮垮地散落在肩头,她隐晦地背过些许身子,不让湿透的衣裳落在外人眼中。 素昧相识,只是恰巧一起避雨,她没有过多说话,只是强撑着镇定,对男人点头示意,腾出了些许位置给他。 裴初愠上前跨了一步,彻底进了凉亭。 凉亭其实不小,但在他踏进来后,却莫名显得有些逼仄。 姜姒妗垂眸抿紧唇,其实男人什么都没做,但他只是将眼神落在她身上,不紧不慢却格外咄咄逼人,让人忍不住一退再退。 但姜姒妗没退,否则便会过于突兀。 有水滴顺着她脸颊滑下,姜姒妗却是没擦,她的手帕都湿透了,擦了和没擦没什么区别。 忽然,一方手帕被递到了她面前,姜姒妗咬唇错愕。 其实她没敢仔细看他,但也看见他穿了一身玄黑色锦缎衣裳,她家中便是做这种生意,即使没有细看,也不妨碍姜姒妗意识到这一身锦缎的价值不菲,这也代表了男人的身份非凡。 她一点都不想和这种人有牵扯,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 递来帕子的手指根根修长,骨节分明,见她久久不接,他终于开口: “拿着。” 很平淡的口吻,却让人不自觉照做。 雨还在下,不断撞击在凉亭瓦片上,噼里啪啦,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裴初愠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她很惊慌,却是在强撑着,眼睑不断乱颤,衣裳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露出半截春光,水滴落在她肩头却不肯滑下去,透骨生香,偏她却不自知。 姜姒妗咬唇,她没接,声音轻细:“谢过公子好意,但不好脏了公子的东西。” 容不得姜姒妗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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