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漫天漫目的红纱帐中, 被遮掩起来的旖旎梦境。 她缓过了那阵疼痛, 可他的手却不停。 女子另一只手死死攀住裴时行的臂膀, 她遍身俱是方才在睡梦中散出的冷汗, 甚至在交襟处还多了些其他。 此刻俱都湿哒哒黏在身上, 同玉面上紧咬的红唇一般。 令人难以忍受。 “裴……” 他故意在她耳心里嘘声, 惊的她蓦然止了话音。 而后冠冕堂皇道:“众人都睡下了,狸狸若出声将外间守夜的人喊进来了可怎么办?” 她的神智本就在今夜的险境里被磋磨过一番, 脆弱又惊惶。 眼下又在裴时行的掌中吃尽苦头。 仿佛又出了一身汗。 泪眼盈盈的女子颊边黏了发丝, 却无力去拨开,只觉自己被他完全掌控在手。 无论是神智还是其他。 于是她只能在这不可测的冷热里交织沉浮,被迫将最后一丝神智泯灭。 整个人都好似自一片水光里捞出, 绚丽又脆弱,被无边夜色晕染出朦胧的绮艳。 偏偏他所有的话音都带着夏夜潮而湿的热气灌进耳心, 清晰无比: “冲任血旺,脾胃气壮,又兼了颤声娇的功效,如眼下这般足而浓,都是正常的。” “此乃生化之源旺也,狸狸不必害怕。” 可她怎能不害怕呢? . 新月似一弯娥眉,盈盈注视着世间有情人,辉辉有光,却沉默地划过大半星夜良宵。 帐中的两道人影被月色照出隐约轮廓。 衫轻羞指现,持缝合欢扇。 可元承晚侧目,望着细纱帐壁上映出一团交织的浓影,当真要哭出声来。 但此间情状便是更加压抑,令她紧紧咬住口唇,不敢泄露一丝声响。 她手下更用力地拽紧了裴时行的墨发,另一只手也由抚变作扯。 “好了,可以了,本宫不要你……”她挺腰半晌,终究失却力气,无力地仰靠回去。 甚至顾不得拽拢住襟怀,只口中哭诉道:“不要你,不要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裴时行终于抬起头松开唇齿。 男子眼尾泛红,俯盯着她,沉沉咽了下去。 他就是这样的,卑鄙无耻,乘人之危。 她也不能说不要他。 长公主又无辜地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 至翌日,恢复了往日从容高贵之态的长公主延请了御医入府,又亲自把脉诊过,得她一句“此乃常事,殿下不必担忧”。 方才放下心头羞怕。 可她绝然不可能因此放下对裴时行的恼怒。 他仗着自己数月以来比她多读了几本医书,便敢趁她昨夜忧惶无主之时,蓄意欺瞒蒙骗。 说甚此物乃是自无定性,会随着她的饮食气性而变。 若如长公主这般受了惊吓,有肝经血热抑或郁怒之气积压,便会损了孩儿。 故而须得观其色,尝其味。 唯有浓白光彩者方可放心。 又顺着话意说,既是要尝,眼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昨夜亦是昏了头脑,惊惧之下,竟当真应允。 于是府中众人又发现殿下对驸马变了态度。 裴驸马仿佛一夜之间变作了殿下的眼中钉,每一寸言行举止都令她实打实地看不过眼。 尤其是此刻,驸马不过举盏啜饮了一口茶水。 甚至以他世家教养出来的极佳礼容,饮茶时修长指节有力亦适力,落盏无声。 喉间亦未曾发出不雅的“咕嘟”吞咽声。 但殿下还是渐渐变了神色,美目之中,怒意逐渐积聚,而后熊熊燃起,洞亮似火。 裴时行几乎可以自她的琥珀眼眸中望见自己的清晰倒影。 可是滴水之恩,复当涌泉相报,他乖顺地受下了恩人的怒目。 而后同她说起了另一桩事。 寄望为自己继续稳坐驸马宝座多添些筹码: “殿下,昨夜街上的事已查出些眉目了。” 说起这般事体,他的眉目褪去方才的轻艳,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安康坊中浚仪桥、前横街处生了动乱,路隘人稠,游人如贯鱼,被困人潮中出不得。据刑部今日统计,共十三人被踏死。” 浚仪桥正是她们昨夜所在之地。 元承晚终于还是听到了这般消息,心头有后怕,亦有惋痛之意。 “那最开始急奔过市,而后亮刀行凶的那灰衣男子可有查清,背后追他的人又是谁?” “这正是奇诡之处。那身短的灰衣男子不见了踪影,许是乘乱窜逃,官府尚在搜寻其人踪迹。” “追他那伙人是暂住在安康坊甜水桥下脚店的商队,说是昨夜巡视时望见那贼人自他们的车队里窃财,这才会去追。” 当真这般巧合么?元承晚轻敛起眉目。 但奇诡的显然不止这一处。 “裴时行,”她的话音也变得轻缈,似是要在下一刻诉出什么荒诞又离奇的话语来。 “昨夜那些作宣阗打扮的人,大约并不是宣阗人。” 裴时行难得一怔,缓缓抬眸与她对视,语气慎重道:“殿下何出此言?” “我昨夜曾对着一个歹人说了句宣阗语。 “那是一句极其粗鄙的辱骂之辞,可他背对着我,竟毫无反应。” 哪怕人处于下意识,出于非能自控的反应,在异乡他国乍听得一女子口中吐出自己的家乡语言,且还是这么一句冒犯的辱骂。 对方的反应都不该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更何况,他们并非陌路之上擦肩而过的无关之人。 却是蓄意针对她,预备要来取她性命的歹徒。 但却完全未受这句话激怒。 “还有就是,”她喉咙轻轻吞了一下,似乎心有余悸,“最后那个拖着刀自巷曲里冒出来的男人,我同他有过对视。” “他的眼瞳是黑的,同你一样的黑。” 他二人此刻一左一右坐在美人榻上,中间隔了个小几,尚且保持方才的对视之姿。 裴时行观她剔透眸色,知晓了她的意思。 宣阗人的面貌生与周人相异,高鼻深目,瞳色各异,若当真是宣阗人,应也会有黑眸,只是极少。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该是如自己眼前这位小公主一般的浅淡流金。 裴时行察觉出她眸中的惧意未散,起身绕至她身旁,复将小公主抱坐在怀中。 又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继续追问:“殿下可否再说一遍那句宣阗语?” 元承晚听话照做,飞快地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音精准,裴时行通晓宣阗语,知这句的确是侮辱意味浓厚,恶意极其强烈的粗鄙辱骂。 但他能听懂,那也是因了前年下道巡察南姚州时停驻两月,在当地所学。 南姚地处大周边陲,同宣阗国甚至有部分接壤,宣阗话语音复杂生僻,与大周雅音相去甚远,读来佶屈聱牙,故而并无多少周人通晓。 饶是他亦费了好大功夫,花去两月方才学会。 “殿下通晓宣阗语?”裴时行饶有兴味地垂眸望她。 元承晚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她只会这一句,单这一句还是因去年玉京楼新来了个宣阗小郎,自他那里学会的。 那小郎生有一对湛澈若海的蓝眸,鬓发蜷曲泛棕,连歌喉亦如同被宣阗神话中信仰的海神弇兹亲吻过,迷离又空灵。 他是少时便被人卖到大周的,后来年岁越长,一张面孔也越发昳丽,便被牙人一路介绍来了上京,而后又被选入玉京楼。 这宣阗小郎酒酣气壮之时,曾多次同元承晚叙起他的故乡,话中有怀恋亦有不甘。 可每次论及将他卖掉的父母,便变换一副面孔,痛加斥责。 每每话毕,必然伴随这一句以母语道出的,令她耳熟的辱骂。 回忆起这般风流人物,元承晚仍是忍不住怀念。 他如今已不在玉京楼了。 自己去年便将他的文契划去,也算除了贱籍。 不知这人是否实现了他曾多次夸口的理想,当真周游天下去了。 可裴时行并不能知晓长公主此刻心内怀念,他抵着元承晚乌黑茸茸的发顶,在一室寂静中等了许久。 最终等来一片沉默。 可这沉默亦算作回答,所有真相尽在不言之中。 看来这背后内情是个被长公主认为不可告人,至少是不可告他的东西。 裴时行垂眸细思。 记性过人的裴御史在几息之后,颇为默契地于脑海的某个黑角落里刮出了这位小郎的影子。 “呵。” 仿佛是自昨夜开始,他心里就生了一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郁气。 且还要时不时叛逆一回,逆涌上他的嗓子眼儿。 元承晚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冷笑的第几声了。 “贵主当真是多情。”他酸溜溜地刺她。 再琢磨片刻,酸中又多了一味委屈:“连那人随口骂出的一句话你都能记的这般清楚。” 偏偏就是记不住他的叮嘱。 元承晚只作未闻。 她甚至不愿作态哄哄他,这般冷淡姿态惹的裴时行胸腔中酸涩的醋意更加汹涌。 男人咬着牙,将生了青虚的下巴在她发顶恨恨地扎过一道。 元承晚被他困在怀中,简直像足了一个任人揉搓的布偶娃娃,被裴时行蹭的偏颈躲避,坐都坐不稳。 她终于寻着机会,伸出手把在他劲实的小臂上。 试图转移过这个带了火星的话题: “那昨夜那些异族打扮的人抓到没有,剩下的三个皇城卫呢,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昨夜护侍她们的皇城卫在对岸被冲散开。 及至后来,仅剩的四个近身护卫她们的皇城卫中,也有一人因伤重不治。 他们大多是方才及冠的年轻儿郎,在短短几个时辰前还是温热的、活生生的人,甚至有一人在同她不经意对视时,还不好意思地露了个笑。 长公主记得,那个羞涩的小侍卫笑容极明亮,甚至还看到他长了颗尖尖的虎牙。 可是几个时辰之后,这群人遍身血肉模糊,生死难辨。 裴时行亦是叹出口气:“并未。那三人尚在昏迷之中。” 元承晚便就此沉默下去。 支出的网架也粘不尽庭中蝉声,嘲哳鸣声透入新绿窗纱,湮入殿中膨牙三弯腿月牙桌上置放的铜青冰鉴冒出的丝丝凉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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