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觉这副画面当真是说不出的美好。 可为何落到她身上便是万分的不美好。 长公主目光尚且落在那对相拥的璧人身上,唇角亦不自觉弯出柔软笑意。 却忽听得耳边一声冷笑。 “呵。” 身后的裴时行顺她目光望去,正好望见崔恪,不由再次冷哼一声。 元承晚循声回头。 正是一身朱玄礼服的裴时行吊着黑面立在她身后。 她是第一回 见他着这般正式的冠冕礼服。 郎君头束金冠,华美衣袍更勾勒出一副肩宽腰细的好身材,蹀躞玉带压在墨色云纹衣料上,束出劲瘦腰肢。 腰间还配了玉剑作饰,让人很是忍不住地想上去摸一把。 可惜也只好想想了。 令人赏心悦目的细腰郎君此刻将她整个人罩住,落下团团黑影,正垂眼冷睨她。 长公主方从生死里滚过一遍,连望着裴时行亦生出几分依赖。 甚至忍不住怀念他坚实怀抱的温度。 他好似当真是个不错的男子,至少此刻望来还算顺眼。 可在男人这般脸色下,长公主又难得显出些心虚。 元承晚暗忖片刻,最终决定以一个甜软的笑容回应他的冷哼。 目光再往下滑,却骤然触及他重环云纹袖服下的手,骨节分明的大掌提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剑。 剑上尚有未干血迹。 面上笑意未隐的女子忽然变色。 裴时行见她神色,当真是又怒又心疼。 高大的男人叹出一声,扔了剑,上前一步,轻轻把她揽入怀中。 方才嚇人的黑影一瞬便化作温柔又体贴的俊郎君。 “没事了,狸狸莫怕,我来了。” 他方才在来路上斩杀过一名趁今夜乱局掠财,甚至预备殴杀道旁担花老丈的贼子。 此刻身上血气未消。 至今亦是怒意翻滚。 可当着众人的面,他自然不会给元承晚作脸色,令她失了体面。 于是裴时行极尽呵护之态,柔声轻哄道:“殿下今夜受惊,臣带殿下回府。” 说罢便细致地揽腰扶臂,一步步携她往道旁早已备好的鸾车走去。 可一旦脱离众人视线,这霸道的郎君便又自鼻间冷哼一气。 而后更为霸道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元承晚讨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瞥眼看去,裴时行仍是毫无反应。 她将嗓音掐的清甜:“裴时行?” 一片沉默,唯有夜间冷风过面。 心虚的小娘子顾不得尴尬,摇了摇一双环住他脖颈的雪臂,将他缠的更紧:“裴时行?” “呵。” 不知是否因她搂他脖搂的太过紧了些,终于令他接连发出了今夜的第四声冷笑。 “裴时行是谁啊,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罢了。 “殿下不是一贯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么,唤他作甚?” 他果真在恼。 那便费些口舌来哄哄他。 “啊呀,这位郎君有所不知。” 柔顺依偎在他臂弯间的女子狡黠地觑一眼男人面色,声情并茂道: “裴时行是我家驸马,雄姿勃发,英武迫人,本宫对他甚是看重。 “这位郎君可莫要乱讲,平白伤了我家驸马的心。” “元承晚。” 他果然是受不得夸,这才略略捧了两句,便敢将她的名字宣之于口了。 长公主将玉面埋入他怀中,暗自撇了撇嘴。 片刻后,却听得他坚硬的胸膛微微震动:“对不住,狸狸,我不该对你发怒。” 长公主悄悄侧过了面,复将脸颊贴在他硬实又宽阔的胸膛之上。 好像亦是安心滋味。 “我只是怕,你不知我今夜有多怕,我听闻安康坊出了动乱,有百姓被踏死,然后听到你又没了音讯。我……” 裴时行忽然顿下,仿佛这口气颤颤难吐,无法支撑他讲完全部。 他哽了哽铱錵声,继续道: “狸狸,不要再有今夜之事了好不好。 “对我仁慈一些,日后再也不要,永生永世也不要再将我一个人陷入这般绝望可怖的境地了。” 她安静地靠在他怀中,不知怎的,竟也在心底起了酸涩之意。 仿佛她当真对他犯下过什么罪孽,令他一人无助地独活于世。 女子葱根似的玉指死死抠住裴时行的衣领,骨节都露了白。 口中却吐出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 “裴时行,你的剑硌到我了。” 裴时行也不诧异她的回避之态。 闻言只顿下脚步,将她往上托了托,垂眸复问:“现在呢?” 现在无事了,她点了头。 “这玉剑是御赐之物,不能扔。” 他似乎怕她误会,复又沉声解释一句。 . 府中众人皆知长公主今夜的惊险遭遇,一早便候在府门翘首等候。 及至驸马将长公主自车内抱回殿中,听云听雨为她解下披风,见她背上大片干涸暗锈的血迹,一时骇的发不出声。 听雪更是忍不住自喉间泄出一丝哭音。 她连忙安慰众人:“无事的,这并非是本宫的血。” 却是一个年轻人的血。 这血自他身体里洒出的时候尚且温热,可如今却随着他的遗体,一道凉下去。 元承晚回过头,望着僵立于一旁,似一个沉默影子一般的裴时行。 他死死咬了腮,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怒意和戾气。 长公主轻轻将柔软温热的手递到他掌中,由那男人狠狠捏握住。 “裴时行,我没事的。” 可这殿中竟无一人能回应她。 无论是听雪还是裴时行,他们尚且需要些时间才能自差点失去亲爱之人的恐惧里平复。 四位女官侧身拭干泪痕,复又扶她入了浴池,更加尽心地服侍着元承晚梳洗。 不住地在她耳边柔声说着安慰之语。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们才自浴池里出来。 方自温泉水中洗过一身凝脂的长公主芙蓉面被水气蒸的粉红,双眸晶亮,倒好似瑶池之畔,一颗水灵灵的仙桃。 而后这颗小仙桃被裴时行强硬地摁坐在怀中。 男人指尖濯拭了烧烫的刀子酒,分别在她额间、鼻尖、唇角和后颈处一一点过。 甚至连足下穴位亦不放过。 这是时人习俗,若家中小儿受惊,便在盆中烧了酒,令这小儿自焰尖上跨过。 复又吹灭酒火,趁着滚热之时将酒酺点到这几处。 如此便能令受惊的孩儿一夜好眠。 元承晚蜷着茉莉花瓣儿似的脚趾,忍住裴时行自她雪白足底点着酒水的痒意。 她幼时都未受过这套,想不到却在成人之后被旁人当作孩童以待。 “裴……” 她话音方起,裴时行便又濯了酒,欲要再抹到她唇上。 可他的手才刚刚碰过自己的脚,如何能再摸上她的唇。 长公主乖巧地闭了嘴。 可惜裴时行的苦心并未有效用。 这一夜经历那么多惊险,她的确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连民间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烧酒也失却神效。 夜已阑珊,长公主蜷在裴时行怀中,仍是连连梦魇,口中呜咽不定。 裴时行睡前便知她今夜难眠,拿了引枕倚靠在床头,而后将她搂在自己怀中,想让长公主在自己的庇护下安稳些许。 可惜还是不能行。 “狸狸乖。” 他在一片黑暗中握上元承晚交置于胸前的手,欲通过掌间温热的力道令她稍稍定心。 可元承晚并未如同夜间前几回那般回握他,抑或以话语回应他。 耳边的惊喘仿佛被无边夜色不断放大,她在呜咽。 裴时行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而后探手触到了一片湿意。 仿佛是泪,却又于衣襟两处都洇染了一片。 甚至此刻仍在不住滴落。 被夜色放大的不仅是她的恐惧,亦有他的五感,他的嗅觉。 裴时行明白了那香浓的甜味究竟是什么。 原来他自她颈窝里嗅到的奶香气竟是来源于此么? 闪念之间,裴时行想起那张周家仆子的状纸。 那人曾为博取信任,细致地交代了种种药效。 他的呼吸克制不住地重了一瞬,话音沙哑,坏心地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 可依他手上揉弄的动作,他明明知晓了这是什么。 “哦,是我家小姑娘长大了啊。” 他喉间含了沉沉笑意。 . 中天夜将明,侍夜的小婢女于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内殿的吞咽声,有些响亮。 料想约莫是两位主子夜眠口渴,起来斟茶。 她留神听了半晌,却未能如愿听到杯盏搁在桌子上的声音。 眼皮沉重的小婢女暗笑自己的奇怪举止,不再等候内殿传来那一声被她期待的搁盏之声。 复又沉沉睡去。 裴时行的确咽下了什么,只是有些淡。 所有的声音都被咬在唇齿间,掩在红纱帐里。 不能为人所知。 明明已是夜阑,可偏偏还长的很,怎么也耐不到天明。
第30章 不错 我家的小姑娘长大了。 元承晚满脑子都不住地回想着这句意有所指的调侃。 心中又羞又怕, 难耐地探出手,覆到裴时行正不断轻揉的大掌上。 他的确停了动作。 却又在下一刻坏心地握着她的手,一同覆上去。 与手下作怪不同的, 是耳边传来的他的轻声解释。 原来自那颤声娇能柔嫩肌骨,亦能助孕之初起,便将眼下的情状做了注定。 只是那时她身骨康健,并无此症, 亦无任何征兆。 故而裴时行当时也并未说出来。 他不必平白无故说出那般带了狎昵意味的话语, 徒惹她将此事挂在心头, 终日忧虑。 “狸狸莫怕, 这都是正常的。” 他半坐卧在床头, 耳后落下的吻同他的话音一样轻柔迷幻。 元承晚的确因他的揉弄缓解不少,美目失神地半阖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恍若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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