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晚,你自找的。”他话音一落,大掌便重重去揉,直把她揉的面色生霞,喘声曼吟。 可她至此亦不愿屈服,咬唇喘息道: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清高吗,不是看不上我的浅薄粗鄙么,为什么还要爱我,因为你抵抗不了我这张脸,还是忘不了春风一度的滋味?” 她在裴时行的手上同时感受着快意和痛苦。 裴时行亦是如此。 可他渐渐敌不过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恨意,敌不过她视他如仇雠的冰寒目光。 男人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不是的,”他自嘲一笑,“我爱你不是因你的美色,我的确沉迷于同你欢.好的滋味。” “可是元承晚,”裴时行撑臂覆在她上头,将眼底一片惊红水色毫无保留地示与她看。 “我一早便知你的慧黠。后来我们成婚,我一日日发现你的聪颖,又一次次望见你的大义。” 所以他怎能不爱呢,她自始便是在西林中策马长啸,濯足戏水的小姑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身上仿佛有一团火,总也扑不灭浇不熄。 旺盛如河东三月水边新绿的春草。 哪怕他后来才知,笑容如此坦荡自由的小姑娘彼时竟是满心惊惶,受尽束缚。 及至二人成婚,他一日日发现她的刚强正直,一次又一次被她惊艳,而后便是无可救药地沦陷下去。 他在这一片幽暗里默默剖开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 而后思索良久,终于轻笑一声: “元承晚,若你当真是个浅薄粗俗的纨绔女子,我想我也还是会爱上你。只要是你,最后总会落到如此地步的。” 只是那个裴时行会爱的痛苦一些,不至于如眼下一般,如此轻易就缴械投降。 他会爱的更加纠结,一边鄙弃一边沦陷,更加不情不愿却又无可避免。 他或许会感受到这个裴时行身上此刻的痛感,因为他需要将原本的裴时行撕裂,然后才能去爱她。 可是她并非纨绔,并不浅薄粗俗。 那么他眼下的痛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男人笑弧落满温柔意味,轻轻替她拢了潮.红面靥上的碎发。 却在眨眼时不小心将一滴泪落入她的眼眶。 她被酸涩的泪水刺得闭起眼,裴时行却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不必再负隅顽抗,怕她看透他的脆弱不堪。 终于可以在这一刻寂静幽暗里袒露一切: “元承晚,我也是人,你可知晓,这处很痛很痛。”
第42章 援手 裴时行这话说的十分哀伤, 仿佛也同刺入元承晚眼眶的泪水一般,几乎要令人在舌尖品尝到苦涩滋味。 可他的掌却是温热的,轻轻抬起来, 覆上了她的双眼。 方才二人纠缠间散了衣带,露出她暖玉似的一片肩颈。 裴时行带了薄茧的指抚上去,撩起一片酥麻,却倏而咬了一口上去。 被覆住双眼的长公主霎时吸了一口气, 绷直了修长脖颈不停挣动, 玉指也难耐地攥紧了床褥, 却被他狠狠压制。 浸在泠泠月色里, 仿佛是受难神女的无望挣扎。 他明明是掠夺者, 却又偏偏要在噬咬过后,疼惜地用唇舌安抚自己犯下的恶迹。 在她脖颈那处水泽晃眼的雪白咬痕落下轻吻: “元承晚, 你也会痛对不对?” . 裴时行自那夜说完便再无他话, 当晚于书房燃灯一夜处理公务, 第二日准时去上值, 晚间也的确如期归来。 只是他在暖阁中置了卧榻, 便要就此守着阿隐睡下。 已然是以自己的举动示明, 要就此开始和元承晚的冷战。 长公主也因他的又一次啃咬和那番“未曾与女子往来”的言论在心头憋了口气, 不愿去哄。 故而二人虽同居于怀麓院,却就此僵持下来。 府上侍人已是见惯这二位主子之间的风波了。 他们俩都是性格极为强烈的人, 哪怕前两日蜜里调油, 转眼针锋相对,刀兵相向,仿佛也并非什么新鲜事儿。 唯有那日亲眼目睹了长公主掌掴驸马的两位侍人, 心头明镜一般,却不敢同人诉说。 天爷呀, 就算驸马爷他素日再依顺殿下,那好歹也是名满京华的河东麒麟子,裴氏家主的长子,陛下亲授的三品御史。 这样的人岂是说打就打的? 可惜打他的那位也是个厉害主儿。 故此这等秘闻当真不是他们可以掺和的。 秘闻里头的另一位厉害主儿正将心神倾注在旁的事体上。 元承晚连日以来都递牌子入宫看望皇嫂,可如今数日过去,当初被太医判下死局的胎儿竟也一直保留着微弱生机,就此在母腹中留存下来。 “皇嫂今日感受如何,可有舒适一些?”长公主美目里倾满了笑意,关切问道。 谢韫这些日子仍是卧床休养,今日精神头不错,背后靠了引枕半倚在榻头。 “今日好似是比昨日舒坦些。” “狸狸莫挂心我,我如今也相信必定还会有机缘的。” 谢韫今日的话里倒是释然许多。 那日元承晚来看望她时,她其实并未睡着。只是彼时心头一片惨淡,她并不愿、也无力与旁人诉说,便装作假寐,闭目不见。 可惜在那般时刻,是元承绎又在她本就血肉模糊的心头划了一道。 谢韫当时躺在榻上,只觉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 骨头又牵动着全身血肉,令她恨不得即刻和腹中子一同化作一滩血水。 偏偏在这时,她身旁的大女官过来和她通禀了陛下有选秀之意。 其实她该理解的,也能猜到。 只是在这一刻,在又一次将要失子的痛苦里,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人生了恨。 是他说过要同她在宫墙里做一对普通夫妇的。 原本她只是英国公府的表小姐,也恭顺地受了那道令她讶异惶恐的封后旨意。 她明明足够聪慧,可以按着教诲训示,将自己一点点切割,再一点点捏造,然后严丝合缝地嵌套进书中的贤后壳子里。 谢韫是甘心做一个影子般的皇后的,她也能做好一个宽容六宫嫔妃,善待庶出子嗣的贤后。 是元承绎说她不必如此。 也是元承绎要她对他生情,是他说要和谢家阿韫在宫墙里头做一对普通夫妇的。 可是如今呢? 她一次又一次失去的骨肉竟成了她身上背负的罪孽。 她是个生不出子嗣的皇后,唯一的赎罪方式是自请为陛下充选六宫妃妾,然后扶持教养旁人的子嗣。 既是如此,元承绎又何必要她绕这么大一个弯呢? 明明最初便可以如此的。 明明最初,她也还没有动心。 她也不会痛的。 谢韫彼时躺在榻上,只觉心头和身下都在泊泊淌着淋漓血迹,她痛的快死了,也的确想过在这一刻抱着痛苦独自死去。 可万念俱灰的时刻里,拉了她一把的人是元承晚,也是辛盈袖。 元承晚走后不多时,辛盈袖便再次求见。 她先到皇帝面前说服了他,让他准允自己的方子,然后也是她捧了一碗滚热的药到谢韫面前,要她不放弃。 明明是初冬的天气,辛盈袖一路自太医署奔来,跑出满身汗意,却像一团火烘到了谢韫面前。 “娘娘,腹中的小皇子都还在坚持呢,我们做大人的怎能输给这个孩儿。只要它不弃,你和我都不许先放手。” 彼时辛盈袖暖热的手覆在她腕上,倒好似将谢韫那一瞬的死志也捂化了。 她顺了辛盈袖的意,饮下了那碗药。 或许上苍当真垂怜了她一回,令这孩儿在她腹中一日日安稳下来,有了转机。 元承晚此刻听谢韫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皇嫂就该这样!你心头多想些开怀的事,别管旁的。过两日我带阿隐入宫来看你,她许久都没能见过你。再过几日约莫就是初雪了,我来陪你赏景。” 谢韫含笑听着小姑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其实知晓她的意思。 她是怕她伤怀。 若是皇帝开春要大选,那么许多事情在今冬就该准备起来,她怕谢韫要听到旁人的冷言冷语。 可是谢韫如今是当真不想去在乎了。 她几乎死过一遭,倒是在万念俱灰的心坟里悟出了许多旧事。 她幼年还在会稽族中时,曾见过家祠处置失贞妇人。 谢韫并没亲眼见证,只她的傅姆去凑过热闹,而后黑着面狠狠啐骂,复又教养她,道是一女不侍二夫。 否则便是肮脏失贞之人。 这句话仿佛带着血印子滴在她心头,化作积年的恐惧。 可谢韫如今再想,一个男子却可以有许多女子来侍奉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女子是因沾了男子才被骂肮脏,可是为何没有人去骂这个男子肮脏? 就因为他是皇帝么? 心头再起这般念想,谢韫已不会感到骇然。 从前她和元承晚说话时便常常因小姑的惊人之语生起惑问,可她如今好似也能通解那些疑惑了。 谢韫微微笑,苍白的面靥柔软下来:“狸狸,你莫要担心皇嫂,我一切都好。” 她的目光柔和又坦然,倒是叫元承晚也忍不住跟着她笑开来。 . 白日辞别了谢韫,长公主归府后同女儿玩儿了半天,小姑娘虽还小,却也仿佛急着学会说话。 被人抱在怀里时,金琥珀般的一双眼润润地望着你,那张小嘴竟也会学着大人做出口型,甚至发出些“吖”“哇”的声调。 令长公主爱怜地在她小脸上吻了又吻。 可待小姑娘睡熟,将她抱进暖阁时,元承晚也无可避免地看见那张支在摇篮旁边的榻。 这个男人一向会给自己找苦头吃。 现在想一想,她同他成婚以来,裴时行好似还真没睡过几日安稳的床铺。 夜里睡过最舒服的床榻,约莫也就是他同她在主殿共眠的那段日子了。 可那时也不算有多舒坦。 他夜里总要伸手来探她许多次,怕她踢了被,怕她睡姿不好,怕她有个什么意外。 总也不敢睡熟。 长公主默默凝视了面前这铺盖整齐的硬木榻许久。 直到臂弯里睡熟的小姑娘发了一声梦笑,手臂也感知到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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