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 做人咋能这么不厚道。” 人群里絮絮响起众人的指点声。 那魁梧的庄稼汉听着众人的谩骂指责, 起先还比划解释着什么, 只是众人都瞧不懂他的意思,他便又一次无力地摔坐在地, 呜呜地捂脸痛哭。 男子肩上的小狐狸眨着一双清澄澄的眸看完这一切, 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裴时行,你有没有听到? “原来连店前的那个雕像都是照着胡娘子的模样刻的,为的是有一日天南地北的食客来往, 能发现她的踪迹。” “现在还被人砸了店面。唉,他好可怜呀。” 小狐狸长叹一气, 难过地趴在裴时行肩头。 雪衣素冠的道士恍若未闻,只以漆黑的眼瞳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裴时行,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尘晚不意他竟然这么冷血,她重又跳起: “你们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 “那是佛门中人,” 他用剑鞘将肩上的狐狸爪子一只只撬起: “尘晚,我是道士。” 小狐狸死死扒住他肩上衣料,可裴时行力气使的大,她四个爪子仿佛圆滚滚的汤圆,终究支撑不住,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摊成了一张狐狸饼。 “起来,走。” 裴时行望着地上耍赖的狐狸,冷淡开口。 小狐狸往后动了动耳,这是不悦的征兆。 她装作没听到。 “索性我只是去告罪,只是顺路带上你这个罪魁祸首。尘晚——” 裴时行的语气变得莫测起来: “你说既然是罪大恶极的罪魁祸首,想必是死是活也没甚关系罢?我现在就用这剑……” 尘晚几乎是自地上跳起来的。 裴时行冷笑一声,动腕合起剑鞘。 又是一声叫她头皮发麻的铮鸣声。 “走。” 裴时行话己出口,大步离去。 身后的小狐狸四脚并用,极快地追赶上他。 下一刻却抢先到了裴时行脚面前,躺倒在地,阻他去路。 裴时行不管,抬脚便要自她身上跨过去。 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死死抱住了他的脚,不让他走。 俊朗的男人薄唇抿平,低头望去。 那无赖的小狐狸正冲他摇尾巴,尖尖的狐吻张开,咧着嘴。 原来狐狸也是会笑的啊。 笑起来还挺可爱的。 可惜裴时行不解狐狸的风情,收回脚,径自换了个方向。 无赖狐狸又躺倒在他面前。 如此戏码上演十多遍,裴时行终于妥协。 却忍不住咬牙道: “狐狸,你给我记好了。” 话罢便又转身向那面馆行去。 尘晚哪有不应,她一个骨碌便翻起身,用又蓬又大的尾巴扫了扫身上尘土,哒哒地追上裴时行脚步。 裴时行穿行过人堆,望着那正抚着妻子雕像痛哭的李老板: “你可是想探知你娘子的生死和方位,我可助你。” 李老板幞头都在方才的争执中被打落。 此刻自蓬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血红的眼望住裴时行,热泪纵横。 “是呀,这位道长,你当真能帮老李?” 李老板神色恍惚地趴在那雕像面前,还是侧旁一位大娘代他回话。 这十年间老李是如何思念胡娘子,又费了多少工夫寻妻,众位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 特别是他同胡娘子的儿子也在前年夏天溺水身亡,可老李坚持不肯续弦,一直孤身一人痴守着家门。 他寻过修士,算过卦,甚至招过魂。 可大多皆是徒劳,至今亦不见胡娘子下落。 因此,此刻众人虽望这年轻人生的相貌堂堂,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却终究是半信半疑。 “是……是……”李老板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慧娘,我要我的慧娘啊!” “她的生辰八字。” 裴时行并不废话,听李老板报出八字便开始起卦。 只是不过片刻,他停下动作,墨眉轻蹙: “你妻子的生辰八字,当真?” “是啊,我同慧娘成婚十年呐,自当年交换庚帖我便牢牢记在心头的啊,怎会有假!” 李老板情之深处,伤而落泪。 人群中与他相识的众人也忍不住为这痴情男子叹息,却又在心头感慨裴时行看起来有本事,实则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我再问一句,你所言是否属实?” 裴时行眉目比之方才愈加肃冷。 众人见他这态度,已然在暗自撇嘴。 “这位郎君,” 李老板抹了把脸,哽咽道: “老夫谢过你的热心,只是我的确未有欺瞒,郎君不必如此。” 话中之意是裴时行自己技艺不精,却要将过错推在他身上。 人群中的指点声越来越大,他甚至看见有个大娘故意瞪着他呸了一口。 “还是多谢郎君。”李老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又愣愣抬头谢了一遍。 裴时行冷笑一声,意欲离开。 偏头时却见尘晚又化作了人形,正在人群里同那些不信任他,指责他的人争辩。 “不是的,他很厉害的。” “你们不要这么说,他真的很厉害。” 尘晚在众人如潮翻涌的唾弃里连声解释。 只是众人都不愿意相信,甚至在她出言时将脸扭了过去。 她委屈地转开眼,正好与裴时行的视线对上。 裴时行瞧见了她眼底的泪意。 跨出的步子就这样顿住。 眉目清隽的男子忽而止步,转身回到李老板面前: “我再来帮你算一算。” 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他在虚空中划了几笔,天边便倏而飞来几只雀鸟。 其中乌鸦的鸣声嘲哳,令众人生出一丝不安。 “去。” 裴时行阖眸,只吐出这么一个字。 那群雀鸟却似通人语一般,径自飞过枝檐,往着李老板的房屋飞去。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都因为这诡异的场景有些生惧,胆子小的人已经自行离去了。 可那雪衣郎君却不为所动,微寒的风拂过他的衣袖。 他却只是阖眸立在原地,似一柄暗藏锋芒的神兵。 可待他再睁眼时,眸底的幽光又让他整个人显示出锋锐浩气。 “李老板,你的妻子,不就在你家的后院里头么?” 方才伏在雕像上哭到肝肠寸断的李老板顿时止声:“你说什么?” 那个闷头痛哭的哑汉子也惊愕地张大了眸,热泪中却多了一丝对裴时行的感恩。 “官府的人来一挖便知,你别急着否认,不是想快些找到胡娘子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老板也不好再说什么。 早有好事者去报了官,只待看看这异乡人的判断是否正确。 可惜裴时行并未算错。 一个时辰之后,官府的人捧着自后院拾出的骨殖,将李老板押解入狱,裴时行也一道被请去了衙门。 尘晚在衙门外头等了他许久,门口守卫的衙役悄悄瞟了她无数眼。 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后,裴时行才终于现身。 “裴时行,你有没有事?” 粉裙女子大步奔迎上去,澄莹目色中俱是担忧。 裴时行定定望着她的眼眸许久,终于道: “我无事。” 片刻后又自己补充道:“他们寻我是为了问清更多的案情而已。” 尘晚心头愧疚消散些许: “那尸骨当真是胡娘子的么?她当真是被李老板杀害的么?” 裴时行点了头。 “天哪——” 尘晚犹觉不敢置信,一个面目和善的老人,一个在街坊之中口碑良好的普通人,竟能瞒天过海作出杀妻之事。 甚至将她的尸首埋在后院十余年。 “七星镇地方偏僻,鲜少有外人借道,本地的道士亦算不得精深,李老板故意给出错误的八字,那些人往往便被他蒙蔽。 “即便有人察觉,但推算真实的生辰八字亦极耗费功力,众人都是熟人,自然不愿道破。 “故而十余年都没有人发现。” 不止如此,那个雕像也暗藏玄机,胡娘子的魂魄被拘困其中,做成为李老板招财的鬼。 他带着尘晚回到方才的面馆之前,将亡者被拘的灵魂超度。 一边趁此机会教育她: “世人人心险恶,尘晚,你本就不该入人间。” 面目慈和之人其实早已手刃妻子,却在众人面前十年如一日地做戏;腼腆柔弱之人或许背地里残忍阴险,对着更弱者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恶意。 他们是人类,却又比妖魔更加可怖。 甚至可以撕下自己的皮,在上面肆意勾画。 然后重新披起,自如地穿梭于人世之间。 “你放心,姑姑告诉过我的,不可对世间男子怀有半分真心。” “可凭你的头脑看样子是分辨不出真心假意的。你不该来。” 尘晚很不服气: “我是为了来找凡间男子双修的,狐狸和狐狸不好修。得人才好使呢。” “你会被他们伤害的。” “所以——”尘晚似乎听进去了裴时行的话,只是她又转而以期待的目光望住裴时行: “你可以陪我双修吗?” 英俊道士的脸上又结满了霜:“不可以。”
第60章 前世番 二人过了七星镇, 又行了五日,终于抵达邺都城外。 只是尘晚却神色忧邑不安。 裴时行一早就留意到她的异常,越是接近邺都, 小狐狸就越是焦躁。 昨夜他二人宿在野外,尘晚的两条尾巴始终不安地甩来打去,也扰的他一夜未眠。 “小狐狸,你怎么了?” 他故意明知故问。 “裴时行, 你要见的人究竟是谁啊, 他会不会……会不会把我杀掉?” 她一双惶惶的水目胆怯地觑着他, 生怕裴时行要自薄唇间吐出什么可怕的字句。 “你别怕。” 他仿佛是在安慰尘晚。 “若他要杀你, 我先给你个痛快。” 这人极坏, 总喜欢在她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再次送上惊吓。 尘晚吓得变回狐身, 登时就要遁逃。 只是裴时行对抓狐狸这种事已然十分熟练了, 他一手拎着尘晚的尾巴, 一手掐住她温热柔软的后颈。 尘晚的毛十分蓬松浓密, 将他的手都完全掩埋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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