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行,我已经报完恩啦,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对面的男子一瞬自恍惚中抽离出来,点漆黑瞳凝视着她: “你想走?” “不然呢?” 尘晚觉得这话问的奇怪: “我说了呀,我要去寻男子双修了。” 裴时行眼中仿佛生了怒气,可他全无立场说半句不满。 半晌,他终于憋出一句: “不要相信别的男子,他们会伤害你。” “我只是和他们一起快乐一下,不谈情,也不会被伤害的。” “不许。” “嗯?” 尘晚澄澄的眸望向这生怒的男子,目中几分疑惑。 “尘晚,这种事不可以随便做,需要和心爱之人才能做。” “我说了我不谈情的,所以不需要心爱也可以做!” “那如果我说我不许呢? “尘晚,我就是要你和心爱之人才能做呢?” 裴时行被她激出怒意,死死攫住对面女子的视线。 尘晚飞快地垂下眸子:“我之前问过你了啊,你说你不愿意的……” “那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向前涌动于暗处的一切情愫都被裴时行的步步紧逼捅破。 他和她都知晓这话背后的意味是什么。 尘晚忽然沉默下去。 “啊——” 半晌,她又活跃起来,状若苦恼地蹙了眉: “可是你是人类呀,我只是为了双修才勉为其难和人类在一起的,若真要说,你们光秃秃的,没有毛也没有尾巴。” “我若当真同人类在一起,青丘别的狐狸都会笑话我的。” 她作出一副懵懂却苦恼的模样,裴时行的眼光却在她的娇态下越来越冷。 谁说她傻呢? 她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 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尘晚,道士可以娶妻的。” 尘晚双眸晶亮:“哇,那很好呀,你又可以修道成仙,又可以享受人间亲情之乐,说不定你们一家都可以一起登仙呢!” 那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道士不该娶一只狐狸为妻。 狐狸也不该想象自己和道士会发生什么故事。 裴时行沉默下去,但双眼仍是一避不避地盯着她。 听着她口中为他畅想着日后妻儿在怀的乐趣。 唯有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冷。 这日的交谈算是不欢而散。 但尘晚没有急着提起离开的事,裴时行也不赶人。 一对男女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共处一室,一日日待下去。 直到四月初三这日,国君设宴款待裴时行,此番的宴会打的是感念青崖山对大邺铸基有功的名头。 裴时行身为青霄座下弟子,不得不去。 他一早同尘晚道了别,仿佛一个外出的丈夫一般对妻子细细交代,而后便提剑离去。 可这日一别,他再也没有等到小狐狸,小狐狸也没有能够等到他。 宴上百官齐聚一堂,歌舞美人繁丽多姿,案上酒肉豪奢,金樽玉箸,良宵佳肴。 只是裴时行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不适地按了按胸口,以为是自己动用了灵骨之力,如同遭受过一遍刮骨剔肉之痛苦,所以尚未恢复。 “裴修士当真是居功甚伟啊,朕之幸也!” 裴时行恍惚着回了句什么,只是他自己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尘晚却在一墙之隔,在一阵痛苦里听清了熟悉的声音。 是裴时行。 是他。 她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被人吊在暗室里,四肢和脖颈都被切开,滴滴答答地放着血。 原来裴时行说的放血法子是真的。 尘晚只觉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一阵鲜红的滴答声中渐渐流逝。 貌美的宫娥十指如玉笋,也挽袖为裴时行添了一杯酒,酒液亦是滴滴答答落在金樽之中,剔透又华美。 可他并不饮酒。 他想回去见尘晚,不需要吸她的血,只消看着她。 看着她吵吵闹闹,跑跳玩耍便十分满足。 “陛下恕罪,贫道身体不适……” 尘晚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她又恍惚着听到了裴时行的声音。 他要走了啊。 裴时行…… 从未有一颗如此刻一般,她想大声呼唤裴时行的名字,想哀鸣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了。 她试着张了张口,却被人一刀砍在狐吻上。 尘晚从未遭受过这样难忍的疼痛,浑身一颤。 她仿佛听到裴时行的脚步声自她面前掠过,而后终于没有了动静。 “裴时行,你怎么不救救我呢? “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要死了啊……” 小狐狸孤零零死在了脏污的暗室里。 那些人放干了她的血,血染红了她一身漂亮的皮毛。 雪白的毛被黏稠的血粘成一绺一绺,毫无生气地耷在那里。 怎么会有生气呢,小狐狸都已经死了啊。 那些人取出了她的玲珑狐心。 传言灵狐之心,千载难得,若生有玲珑狐心者,剔透不染尘埃。 食之可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尘晚就是一只千载难逢的生有玲珑狐心的狐狸。 小狐狸其实一点儿也不傻,一点儿也不笨,她的修为也不是因愚钝才一直升不高的。 可说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了啊。 裴时行抚在那一块洁净无尘的碑石上,再忆及那一幕,他看到小狐狸被剖了心,满身血污,看不出原本的毛色。 仍是觉得肝肠寸断。 白纨也步步行来,她莫测的眼望着这个伏在狸狸碑上,遍身是血迹的修士。 “你就是裴时行?” 裴时行将死气的眸投向面前的女子。 如今裴时行的名号该是天下皆知了罢。 毕竟是他以一人之力屠戮皇室,亲手弑杀国君,而后又一把火烧毁了邺都巍峨辉煌的宫殿。 “我是狸狸的姑姑,也就是尘晚。” 裴时行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日白纨与裴时行交谈良久方才离去。 她并未执意带走狸狸的尸身,毕竟裴时行已然让她入土为安了。 那块被他打理的一尘不染的碑石上只刻了小狐狸三个字,没有落款,也不愿写上“墓”这个字。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那么狡黠跳脱,那么可恶又可爱的小狐狸,怎么会死掉。 他已然被抽去灵骨,逐出师门。 师父说这次下山是他的情劫,可他不仅没有渡过去,反而还搅乱人间风云,铸下大错。 可是怎样才算渡过去呢? 若要将她遗忘,将她抛之脑后,裴时行宁愿自己渡不过去。 师父终究给这个座下最为出色的弟子留存了生机,令裴时行自山下修行,十年为一昼。 百年方可赎尽罪过,重入师门。 可裴时行不愿,他原本就是存了死志,想来尘晚墓前了断的。 他这三百年活的恍如一梦,每一步都在按着旁人的期待往前走,每一步他都没有问过自己的喜怒。 唯一一次生出那么强烈而直白的“想要”的情绪,是对尘晚。 而今他第二次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是想陪尘晚一起了断。 可是白纨说了什么呢: “狸狸她本有法力,是你从前给她下过禁制,令她全然无法施展,只能引颈受戮”。 “你的法力从前对她没有效用,只是她对你生了情,所以你的禁制才能困住她。” 玲珑澄澈的小狐狸,本是自由无拘地在这世上,每一日都过的有滋有味。 可偏偏遇上了他。 他禁锢了她,要她对他生情,可又护不好她。 她本是世间自由如风的精灵,却被凡夫俗子的爱困住了手脚,生出了无尽的羁绊。 而后只能被他害死。 裴时行原本麻木地过了许多没有她的日子,麻木地受了师门的剔骨之刑,麻木地抱着僵死的小狐狸,而后一点点将她掩埋。 可此刻再想起尘晚,他终于忍不住自喉头哽咽一声。 而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哀毁寂寥,仿佛人间长流的日月,骤然将他席卷。 他自有生以来,三百年间第一次哭得那般狼狈。 “对不起……小狐狸……” 他忆起二人在桃林的初见,裴时行其实一眼就识破了她的伎俩,却还是任由那个演技蹩脚的小狐狸滴溜溜转着眸子,为他设计了一场公子佳人的初遇戏码。 但之后,他却毫不留情地挑破了她的心机,还嘲讽了她的修为。 其实呢,狸狸—— 我看完了你的舞,你跳的极好,极美。 可也是我要将你拉到红尘里。 裴时行此生再无尘晚,只是不知可会有来世? 若有来世,惟愿和你一起长一起老,生生世世常相伴,生死不分。 但裴时行又觉出自己的贪婪恶毒。 他毕生的血泪都要流干了,铱錵此刻哭也哭不出,急急翻遍自己的血衣,终于寻了片干净的衣角。 而后颤颤抬手,擦干了自己方才落在她碑上的每一滴泪。 就此离去。 他一个人为自己寻了片清净的死地,不敢再靠近尘晚的墓穴半步。 毕竟他已不敢想象尘晚死前的绝望,亦不知那绝望里可有对他生恨? 小狐狸怕是不愿再见他了吧? 无人的万丈悬崖边,临了临了,裴时行苦笑一声,终于舍得将前一个心愿反悔,将它作废。 苍天在上,弟子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愿以百代轮回作交换,唯有一愿以求。 愿我的小狐狸下辈子无灾无难,平顺喜乐,安安稳稳过一生。 最重要便是—— 让她不要再遇见我了。 往下坠的那一刻,裴时行只觉万物都变得无比空旷寂寥。 只是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他的小狐狸了啊。 . 青霄门下弟子屠戮王室,就此搅动人间风云,兵戈乱起,群雄争霸。 天下分分合合,交战不断,五百年未有太平境定。 七百年后,元氏自范阳起兵勤王,而后自立为帝,定国号为大周。 大周令天下初定,民殷国富,光辉熠熠。百年中,盐政渐生弊端,为这盛世笼罩了一层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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