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 不准走。” 尘晚口中呜呜, 四只爪子死死扒在地上, 被裴时行拖出两条线迹。 “好了,” 他手法略有些生疏地拍在尘晚头上, 把狐狸脑袋拍的不住低垂: “你罪不至死, 只消赎清自己的罪过就行。” 狐狸一边偏头躲开他的大掌,一边急急发问: “怎么赎?” “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躲开我的阵法。” 尘晚沉默下去, 良久才闷闷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啊,裴时行, 阵法防不住人,这不是该你反思你自己么,你怎的反倒来追究我?” 狐性狡黠,哪怕是如尘晚这般懵懂天真的小狐狸,也懂得鬼话连篇。 “好。” 裴时行简短应声,又不说话了。 待二人进了邺都,裴时行却并未如她所想,要拿尘晚去问罪。 反而令她独自待在客栈,自己孤身一人便入了皇宫。 原来他要见的人竟是皇帝么? 他去之前闭锁了所有门窗,可尘晚听着外头热闹非凡的吆喝声叫卖声,心头痒痒。 她活了两百五十岁,还从未见过人间的都城是何繁华模样呢。 小小一件客栈怎么能困得住她,三刻后,一个粉裙双髻的艳丽女子四处穿梭于街市,一双金眸中光辉熠熠,看起来兴奋极了。 她实在太过亮眼,仿佛无意遗落凡尘的明珠子,在一众面容平凡麻木的凡人之中跳脱而出。 故而裴时行极其容易便搜寻到了她的身形。 “尘晚。” 一身白衣执剑的郎君低眸审视面前的小狐狸。 她状似赧然,实则一双眸到此刻还在滴溜溜转。 裴时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个卖糖人的小摊儿。 果然是孩童天性。 “尘晚,我方才离开前说过什么?” 小狐狸飞快地抬眸觑他一眼,乖巧重复道: “不许离开,不许逃走,乖乖在客栈等着你回来。” “不许咬桌子不许抓凳子,也不许去床榻上打滚,不许将掉的毛撒在你的衣服上。” “很好。” 他满意地点头,继而审问: “那你听进去了吗,为何擅自离开?” “我好奇。” 她在青丘长了两百五十年,甫一到人间便闯了祸,被裴时行禁锢在身旁,从来没有亲自见过人间的精彩繁华。 裴时行不语,只继续以锋锐冷淡的眼光注视着她。 她现在是个粉裙双髻的小姑娘了。 化作了人形,好似也比狐形多了一些女儿家的娇气和委屈,他眼瞧着尘晚眼眶里蓄起泪,琼鼻泛红,欲落不落。 清冷自持的道士看着她的委屈模样,莫名觉得手痒。 下一刻,裴时行鬼使神差地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状若狐耳的一侧髻。 软的。 “尘晚!” 他这下是实打实地生了怒意。 “为何会如此?” 裴时行发现那根本不是头发,却是她的一双狐耳,温热又柔软。 男人想到了什么,拽着她的胳膊将人转回身去,目光落在她的裙子处: “尾巴呢,尾巴也露出来了是不是?” 小狐狸蔫答答地点头,连两只被头发裹住的狐耳也比方才耷拉了些。 她的修为仍是不太够完全维持住人形。 凡间灵气匮乏,不比青丘,她今日化作人形时便发现自己露出了狐耳和尾巴。 尘晚对着镜子裹了半天方才把耳朵伪装作一对发髻。 幸好她生的美,这般打扮也十分俏丽,一路上都不曾有人起疑。 不料裴时行竟亲自上手捏她的发髻。 这才被他识破。 她都来不及去想裴时行为什么要去揪她的发髻,整个人便兜头兜脑被一件斗篷罩住。 下一刻身体腾空,是裴时行将她抱起。 “把斗篷掩好,你的裙子也拽下去些,当心叫满街人都看见了你的狐狸尾巴。” 尘晚听话照做。 只是她尚有一事相求: “我想要一个狐狸糖人。” 裴时行顿步,垂眸望着尘晚自斗篷中悄悄露出的期待眼神,冷笑一声: “那你好好想着吧。” . 那日的狐尾风波就此过去,裴时行却一日比一日地忙碌起来。 尘晚终于知晓,原来被她弄碎的那个环并非手镯,而是人间皇帝供奉在裴时行师父那儿的宝物,可保邺朝根基不朽。 裴时行此番下山亦是受他师父之命,要将琉璃环安然无恙地护送到邺都。 可是这等镇国之宝已经被她损坏了。 尘晚自觉大限将至,连屋子也不敢进了,每夜蜷缩在屋顶的瓦片上,悲从中来便对月哀嚎几声。 可她不知晓,邺都百姓已然因为这月圆之夜的哀嚎毛骨悚然。 客栈老板也几番查探,以为是家里进了狼。 还是擅于抓狐狸的裴时行发现了她,再次将尘晚带回了厢房。 小狐狸沮丧垂头,四只雪白的小爪子沾了瓦上青苔灰泥,变得脏污不堪。 “傻不傻?”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好笑,裴时行忍不住失笑。 男子随手将洗漱的巾帨取来,亲自为小狐狸擦拭污泥。 “尘晚,我说过的,你罪不至死,我已然同陛下谈妥了。明日若事成,你便无事。” “呜——” 尘晚不想说话也不相信,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他的安慰。 “睡吧。” 他看出狐狸的心事,重重拍了拍她的脑袋: “睡起来就一切都好了。” 她如今待遇更胜一筹,不必蜷缩在桌子上,已经可以到榻尾的被褥里了。 在屋顶上担惊受怕数日,尘晚终究抵不过温暖舒适的被窝,听着裴时行均匀的呼吸声,自己也沉沉睡去。 却不料裴时行竟果真没有骗她。 一大早裴时行便出了门,小狐狸还在睡,他带着怀中碎裂的琉璃环与国君一同去到城外的皇陵。 邺朝的皇陵因山为陵,宫祠辉煌。 裴时行看得出,这处的确是集天地灵气的绝佳宝地。 山形如卧龙,他们一行人行到龙首处止步,此地修筑有一个宽阔的祭台。 裴时行一步步跨上去,祭台的正中央恰好有个凹痕,与琉璃环的形状完全嵌合。 就是这处了。 他取出琉璃环,细致地拼凑起来,而后唤出斩霜,起阵施符,将灵符一道道施加于封印之上。 一时天地为之变色,风沙惊起,群山悲鸣。 国君被层层重重的侍卫围护其中,忐忑地望向祭台上衣袂飞扬的白衣郎君。 风势越来越大,浓云滚滚,在瞬息之间遮蔽了天日。 国君的心越来越沉。 却在此时,东方传来一声清越悠扬的龙吟,所有的阴晦都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枝叶停止摇撼,百鸟重新栖枝。 龙吟未绝,天边已是祥云悠游,霞光万丈。 “恭喜陛下,根基已稳。” 裴时行缓缓行下祭台,谢绝了周围人的一切恭维和搀扶。 只对着国君说完这句话,拜下一礼便飘然离去。 尘晚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脆弱疲倦的裴时行。 他好像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心力交瘁,俊面雪白。 男子无力地阖眸。 墨黑的眉,毫无血色的面孔,几乎就是他脸上的唯二色彩。 冲击力十足。 “裴时行,你怎么了啊?” 她担忧地朝他奔过去,小心地握上裴时行的掌心。 一片冰凉。 尘晚心下焦急更甚:“裴时行,你究竟是怎么了啊?” “我无事。” 他撑着手中剑站起来,却支撑不住地呕出一口血。 尘晚在这一片血色里惊骇地瞪大双眸。 她死死攥住裴时行的臂,男人耐不住她缠,终究还是令她知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身怀灵骨,你是催动了自己的灵骨之力来修复琉璃环,并把它封印在皇陵,为邺朝吸采灵气?” 她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裴时行,里面满满是心疼和愧疚。 裴时行仿佛要被她的眼光吸进去。 他也默默地注视了尘晚半晌。 而后别开眼,淡淡启口: “这是我的罪过。理应由我承担。” 可尘晚知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裴时行若将她交出去,他顶多被国君骂两句,随便罚一罚便好。 便是看在青霄道长的面上,国君也不敢将裴时行怎么样的。 “裴时行,你真是个好人。” 尘晚终于忍不住眼泪,呜呜地捂脸痛哭。 裴时行望着她毛绒绒的发顶,心头那种奇异的暖流再一次淌过。 可他只是冷冷出声: “尘晚,不要自作多情。” 不知道是在说谁。 尘晚果然慢慢止住了动静,只是她忽然撩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裴时行仓促地别开眼去。 可下一刻,那臂被伸到了他面前,雪白的臂,鲜红的血正慢慢渗出,逐渐染红了她的肌肤。 仿佛雪中点点红梅,又仿佛是白玉盘中的红靺鞨。 “尘晚!你做什么。” 裴时行又惊又怒,她为何要将自己的臂啮出血。 “裴时行,我是灵狐,你喝了我的血,可以尽快恢复。” 他苍白的脸都因为她的举动而气出红晕: “我不喝,不需要。” “可我已经咬出血了,你若不喝我就白咬了,只能让这些血都白白流淌。” 她难得以这种平静却有力的语调同裴时行说话。 双眼不闪不避地迎上裴时行的目光。 裴时行与尘晚对视许久,终究对着她妥协。 午后的客栈一片寂静,晴窗日方好,光晕安静地洒落在桌面上。 唯有房中另一侧,白衣郎君和粉裙女子一坐一立,挨的极近,男子的薄唇触在女子的雪臂上,喉结轻滚。 不过片刻,裴时行被烫到一般松开唇齿,一张脸有了颜色,连唇都被染得潋滟诱红。 “谢谢你,小狐狸。” 他的法决好似对尘晚仍是没有多大用,故而只能用最传统的法子,以纱布将尘晚的伤口一层层裹起来。 “不用谢,裴时行。” 她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被裴时行细心包扎过的臂,兴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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