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过雨,地上本就潮湿,绿腰想起他不久前才伤了腿,辗转反侧,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小叔叔?” “嗯。” 原来他也没有睡。 这话对绿腰来说,比较难以出口,她再三斟酌,声音里带着一点涩意,小声道:“要不你上来吧?” 严霁楼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站在地下,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多谢嫂嫂。” 两人中间隔着一尺宽的距离,她依然感到男人炙热的温度,他身形太高,即使她此刻背对着他,依旧被那股挥之不去的存在感所笼罩。 经过白天这些事的磋磨和劳累,绿腰终于忍不住,半个时辰后,沉沉睡去。 严霁楼轻轻叫了她一声,“嫂嫂?” 没有回答,浓稠的黑暗中,只剩旁边清浅的呼吸声。 严霁楼试探着伸出手,将寡嫂的手拢在掌心,轻拢慢捻,抚过每一个指节,然后将她玲珑的小指噙在口里。 他的心跳得厉害。
第53章 乡试在八月十四, 正是快中秋的时候,但是今年的中秋,严家过不到团圆夜了, 严霁楼去了省里考试。 乡试考三场,总共考三天,主要考的是儒家经论,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作经义四首,第二场考的是五经, 除文论还需诏、判、表、诰各一道, 第三场, 考核时务策论, 结合经学对时事、经济、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 严霁楼和周礼一块走的,因为赴考的人多, 等他们到时, 省城大街小巷人满为患,贡院附近的客栈已经订满, 周礼虽然有钱, 在这地方初来乍到, 也使不上劲,还是严霁楼想了个办法,在附近的农庄里面, 跟主家商量, 租住了一段时日, 由主家为他们提供食宿。 正式考试需要提前入场,前一天的凌晨, 严周二人早早就去排队。 贡院内的考棚又叫号房,一间一间,被分隔开来,考生每人一个单间,由于考试的这几天,不能随意出入,所以这个号房,既是考场,也是供学子休息和进食的廨舍。 有些人为了节省时间,会故意选在离厕所近的地方,防止被无关的事耽误时间,严霁楼却故意避开,选在一个很远的偏处,他对自己的学识有相当的自信,只怕环境不洁,令他不安。 可惜科考不光是一场学识的拼搏,更多的是对身体和忍耐程度的考验,他担心的是后者。 幸好来之前,寡嫂给他准备得很周全。 因为往年有夹带作弊的案例,所以今年贡院里的检查格外细致,每一个人要进行严格的搜身,严霁楼在监考官的命令之下,把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驼毛毡还有羊皮袄、兔绒袜,以及笔墨和干粮,甚至还有块提神的香饼。 那监官依样打开查验后,笑着看向严霁楼,“小兄弟有位好母亲。” 严霁楼没有说话,眼神沉了沉,随后低眉一敛,笑道:“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股疯狂的念头,而且很难平静下来,他不愿意再藏了,于是他用一种隐秘的笑容,挑衅般地看向对方,“是我嫂子准备的。” 对方了然,“那你兄嫂的关系一定很好。” 严霁楼再不理他,转头就走,即使这位考官因为以貌取人,待他的态度比待旁人友好太多了。 后面周礼也很快通过检查,只不过按照规矩,同乡的人全部被打散,两人在不同的监舍。 进了号房,严霁楼一看,空间逼仄得可怕,极为潦草,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是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作为椅子,将两块板一拼,就是晚上睡觉的床榻,角落里放着几枝蜡烛,供晚上照明用。 太阳升起,监考官将铎铃敲响,试题很快发放下来。 严霁楼一看,第一道题目就是关于《论语》,对他来说并不难,于是他很快提笔,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 到了夜间,忽然地气上来,冷风吹彻,那蜡烛的一点微弱火光,反而更添寒冷,幸好他有寡嫂准备的毛毡和皮袄,脚底下的兔绒袜子,也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 严霁楼将卷纸和笔墨收好,缩在角落里避风,他擎着蜡烛靠近,照亮自己脚踝上的红绳。 一不小心,蜡烛的融油滴在踝骨上,给他一种不期然的疼痛,严霁楼没有注意,还以为是红绳的作用,他换了个姿势,盘腿打起座来,心里默念,此物果然是有用的,近来他的欲念越来越重。 走前,他为了不影响这场考试,以为自己祈福的名义,千说万劝,终于说动寡嫂,肯再把前段时间褪下的红绳重新戴上,这样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他也能有所抚慰,不必担心毒发的阴影。 早晨起来,有监官过来挨个送饭,所谓的饭就是馒头、红薯和水,严霁楼用那水漱了口,稍微咬一口黄米馒头,又硬又臭,至于红薯,更是他不喜欢的东西,简直难以下咽,幸好他带了干粮。 寡嫂的点心做得极精致,他第一次吃到,还是借了她为自家姐姐庆祝怀孕的东风,他这回要来科考,趁着这时机撒娇讨要,也得了一些。 打死也想不到,他严霁楼会有为了吃的折腰的那一天,方式还是最屈辱的撒娇。 但是事实证明,这个娇撒的,太值了,否则他不要提能不能考上,饿死在这里都有可能。 这一考就是三天。 最后一天,考的是严霁楼最擅长的时务策和律法算术,他自然下笔如神,一直做到最后一个题目,竟然是一个专门的名词解释,叫“转房”,正式名称是“收继婚”,他记忆力一向极好,自然明白,这个名词出自《明律集解.附例.户婚》,所谓:“兄亡收嫂,弟亡收妇者,各绞。” 题目是解释并论述关于这条律例的看法,严霁楼并未多想,只是按照以往的判例和解释,引经据典,横驱别骛,文不加点,倚马立就。 乡试而已,比起逐新,更应求稳,即使心有乾坤,也要压下那股显耀之心。 写完以后,严霁楼本想提前交卷,结果周围没有人出这个风头,他想起在杜家书院的遭遇,所谓枪打出头鸟,万一再叫人盯上,又会惹来麻烦,于是老老实实地窝在号房里,一直等到考官来收卷的最后一刻。 周礼一出考场,就激动地凑在严霁楼旁边,“霁楼,谢谢你嫂子送我的那块香饼,本来我中途好几次都睡着了,硬是被这个香的味道给拉回来了,要不然最后题都做不完。” 严霁楼弯了眼睛,“是吗?” 寡嫂给他做香饼的时候,给周礼也做了一块,说是要感谢周礼素日以来对他的照顾,寡嫂说这种香能提神明目,严霁楼怕用了这味道,脑子里面全是寡嫂,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就放在口袋里没敢掏出来,没想到真的这么有用,他倒为自己可惜了。 “我要能中,请你和嫂子吃饭。” 不知为何,严霁楼觉得此话听着异常顺耳,笑道:“那你这笔财破定了。” 回乡之前,他们按照安排,约上几位杜家书院的同窗,大家在省城的酒楼聚宴,中秋团圆节虽然已经过去,余晖还笼罩在大街小巷角角落落里,到了夜晚,火树银花,通明如昼。 有人过来问:“霁楼,你考得怎么样?” 杜老爷对他们这些学子都特别关注,至于严霁楼,自然是格外受瞩目的那一个,可以说,杜老爷将宝全部都压在了他身上。 “正常。” 严霁楼的正常一般就是特别好了,大家都来祝贺他。 严霁楼却心不在焉地望着楼底下,那里熙熙攘攘,有一条蜿蜒的长队,一直排到巷口漆黑的转角。 “他们在干什么?”他问。 周礼说:“好像是在买月饼。” 旁人附和道:“是啊,楼底那一家是个特别有名的月饼铺子,听说每年来参加秋闱的考生,回乡之前都会买他们家的饼,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那月饼好吃吗?” “没尝过,不过名气特别大,听说每天早上天不亮,都有人来排队了。” “是吗?”严霁楼斜倚在窗口,望着楼下,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笑容。 - 第二天天光微麻,农户家的公鸡就准时报晓,说好今天要回乡的,周礼爬起来收拾行李,旁边竟然迟迟不见动静,手一摸,床榻早凉了个透。 巷口的队伍中,少年穿戴整齐,头顶罩着风帽,萧萧肃肃立在人群中。 前面锅灶的白雾,弥散在黯淡的晨光中。 秋确实是深了,早晨空气冰冷如寒刃,口里吐出的水汽,如同白色的龙一般悬停在空中。 “要两笼月饼。” 这种月饼一笼就有脸盆那么大,做成花苞的形状,各种彩色的馅都埋在内里的肚腹之中,外皮酥脆,放得久了会爆裂开来,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绵软千层。 “拿好小伙,小心烫伤。” “可以多包几层油纸吗?我要带回家乡去,怕路上裂开来。” 店主露出了然的笑容,大约是这几天来他这儿买的外地考生多,他也很体会他们的孝心。 “你也是给家里老人买的吗?我们的月饼就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吃呢。” 严霁楼想了想,“不是,买给小孩。”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那夜在深山里骑马,她说狼不吃老的,他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像是一种撒娇。 巨大的月饼落在自己手心,严霁楼问店主说:“回去有什么办法不影响月饼的味道吗?” 店主挠头,“那我还真不知道,要不下次亲自把人带来,到我们店里吃?趁热吃味道总是最好的。” “好。”严霁楼朗声笑道。 确实是个好主意,他从前为什么没有想过。 - 绿腰正在家里做针线,忽然打了个喷嚏,把手心也给扎破了。 小媳妇巧玲在一旁正打糨子,看她这样,笑着说:“这是谁想你了?” 绿腰嗔她,“你少胡说。” 这段日子,严霁楼不在,村里老有人过来她这儿闲逛,要是女人她倒不在乎了,关键很多都是鳏夫闲汉,就让人很恼火,巧玲听说了,自告奋勇搬来她家住,陪她一起过夜。 “我说吧,你还是得找个人,如果不想嫁人,招婿也行。” “招婿?”绿腰笑着说她根本就没考虑,她现在就希望小叔子能考上举人,也算圆了亡夫的一桩遗愿。 巧玲听了这话,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她,“哎呀,我咋没想起来,招什么婿,你家里现成的就有个好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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