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面传来落锁声。 一切都结束了。 山顶气温低,树叶已经落尽,满目枯黄,头顶群鸦云集,呕哑嘲哳,一声声叫尽黄昏。 天迅速地黑了。 绿腰环顾四周,没有水,没有火,更无粮米。 当日九叔公跟她说的是七天,住七天就算完成大礼,她可以下山,可以有自己的自由。 她小时候在正月闹社火的时候,来过这座小庙,上面有个又聋又哑的老汉,负责照门,现在恐怕已经死了,她这时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一点,别人当雨花娘娘,有家人送饭,她孤身一人,无父无母,七天,没有人给她送饭送水,她要怎么活下去? 看着那陡峭的院墙,封死的大门,她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为她设下的局。 一阵寒风吹过,小庙台上,一扇将掩未掩的房门,徐徐吹动。 还算放她一条生路,否则,如此寒夜,她定熬不过明天。 一双幽深的黑眼睛,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绿腰小心推开门,角落里,忽然亮起一盏油灯。 随着身后的门被锁上,男人揭下身上的白色孝布,露出里面的红色喜服。 “嫂嫂,我来娶你了。” 绿腰骇在原地,眼见高大漆黑的暗影一步步将自己吞没。
第64章 青天白日, 山顶北风呼啸,彩漆斑驳的小庙,檐顶上的铜色风铃, 被风裹挟着,和屋内的小小银铃,叮叮当当,繁密匝响,声声接连不断,撞了一夜。 泛黄窗纸上映出黑幽幽的长发。 “坐好。” “坐不住了。”声音里带着浓浓倦意。 一直到外面日晷石的影子移到中天位置,严霁楼披上衣服, 从炕上跳下来, 衣服领子大敞着, 露出白皙的锁骨。 严霁楼抚一把她垂落在地上的长发, 说:“我带了米面,你要吃什么。” “你看着办吧。”绿腰恹恹地说。 她一点话都不想说。 自从严青过世, 好久没遭过这罪了。 她没想到有这么重, 太重了,比她想象得重得多, 他的筋肉都是铜墙铁壁吗, 她的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大腿根生疼。 这家伙看着鬼心眼多, 其实什么都不懂,只有毫无章法的蛮力。 最后还是要她帮忙。 绿腰猫一样蜷缩在被窝里,露出半张脸和长长头发, 懒得下炕, 外面天又这么冷, 她腿疼腰疼,也走不动道, 下去干嘛。 而且,好不容易赌对的局,不享受成果,也太自讨苦吃了。 外面北风呼呼得吹,绿腰听着这声音,看着足上一点红绳,她在出门上轿之前把这东西缠到了脚腕上,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这对她来说不能不称之为冒险。 要是他没有来,她差点就要死在这里了。 她也没想到,一向表现得公正善良的九叔公和九叔婆,会对她赶尽杀绝。 不到一会儿,严霁楼端着大米粥过来,米粒晶莹剔透,碗里呈碧绿色,如同一汪湖水。 在当地,大米是很珍贵的,就算熬粥,也是小米和玉米糁子比较常用,看来他是有备而来。 严霁楼用陶瓷勺子把粥舀了喂到她嘴边。 绿腰把头一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绿腰有气无力地笑,“你还明知故问。” 严霁楼不回答她,反而反问她:“前天夜里,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我不是说了吗?” 他想起来她堪称绝情的话——“这招你哥哥已经用过了。” 她太知道怎么伤他的心了。 “所以,现在呢,”严霁楼把她从炕上捞起来,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箍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粉面含春的小脸,“这招哥哥用过吗?” 绿腰想伸胳膊打他,结果发现双臂被锁死,完全抽不出来。 “哼,你哥才没有这么不要脸。” 严霁楼低下头,捏紧她的下颌,强势命她的头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然后认真地用眼神描摹她的脸,半晌,眼睛微微眯起,“以后不许再提他了。” 绿腰心里涌起一股隐秘感,她当然知道他的忌讳,昨天一夜,他都没从他的嘴里听到他叫嫂嫂,正因为这样,忍不住要挑衅,故意同他作对,一味佯装天真无知,“为什么,小叔叔。” 严霁楼伸手进去,在裹得蚕蛹一样的被子里惩罚她的天真和邪恶。 绿腰惊呼一声,要咬人了。 严霁楼的表情严肃,“不许这样,要叫霁楼,或者小楼,”他略微沉思,唇角愉悦地翘起,露出自得其乐的神情,“叫夫君也行。” 怪不得,昨天晚上,她乱称呼他,他忽然停滞,然后就像疯了一样。 绿腰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小小地叹口气,“好吧,严二。” 严霁楼不置可否,没搭理这个说法。 自顾自地坐到炕沿上,要给她喂粥,绿腰不从,她手脚齐全,能跑能跳,又不是婴儿,为啥要人喂,那样也太奇怪了。 “好吧。”严霁楼把她放下来。 又把衣服递给她。 看着喜服被扯得残缺不全的的盘扣,绿腰摇摇头。 直接把红色的小袄扔给他,叫他看看他做的好事。 严霁楼说不要紧,“我给你带了衣服。” 那是她家常穿的鹦哥绿的一件袄子。 “先把这个换上吧。” 绿腰穿好衣服,盘腿坐在靠窗的位置举着勺子挖粥吃。 大约是怕她饿,粥煮得很稠。 严霁楼坐在桌边,眯着眼穿针引线。 看着那个装满彩线针签的小木盒子,绿腰不禁惊奇道:“你把我的针线笼都拿过来了啊?” 严霁楼头也不抬,“要不你心慌了怎么办?” 绿腰不说话了,露出很熨帖的笑容。 严霁楼坐在凳子上穿针引线,还真有那么几分样子,绿腰想起那次去悬崖边的小镇货场,卖绣品的老板就是男的,但是手艺特别高超,她当时还想,竟然也有男人干这个,毕竟在这地方,男人的性情一般都很粗蛮,下苦力可以,叫他们干点细致活,就跟要他们的命一样的。 等她的粥喝完,严霁楼绣得也差不多了。 然后邀功似的把喜袄拿过来给她看。 绿腰定睛,好嘛,明明是缝补扣子,这家伙完全把两襟给做死了,这叫人以后还怎么穿。 她正要发作,严霁楼一双幽深的眼睛定定瞧着她,“难道嫂嫂还打算再穿一次嫁衣吗?” 当然不会。 按照惯例,喜服是不能日常穿的,所以其实坏了也没什么影响,而且就算要嫁人,恐怕也是新的了。 但是他的话,绿腰明白。 这是不许她再嫁人的意思。 绿腰神情有些怔怔的。 严霁楼看她竟然走神,把喜服的领子翻出来,叫她看。 绿腰这才发现上面用黑线绣了东西,是“严霁楼”三个字,那细细的丝线,在一片红绸中并不显眼,却不容忽视。 “这辈子的喜服,就算穿完了。” 然后他吻下来。 态度很强硬,偏执,霸道,不由分说。 阴天风大,繁匝的银铃声响又急促地摇荡起来。 - 第二天早上时候,稍微出了一点太阳,绿腰洗完头,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头发也不挽,怀里的纽结松松散散地系着。严霁楼穿一身黑色大氅来到她面前,手里提着马鞭,“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绿腰抬眼,看着那铜墙铁壁和院上面的一点小空,“你知道怎么出去?” 严霁楼拿马鞭柄她额头上轻轻一敲,“我不知道出去,是怎么进来的?” 他说让她先收拾,他到外面备马。 “你还带马了吗?”绿腰不由得瞪大眼睛。 他不怕被别人发现呀? 听了他的话,她才知道,那些人把他支出去那么远,估计现在还以为他人在外地。 “是别人的马,咱们家的乌雅还在马棚里拴着呢。” 绿腰皱了下鼻子,无谓地耸耸肩,“障眼法,我就知道。” 严霁楼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好像一个小孩一样,忍不住捏她的脸,“聪明鬼。” 等严霁楼来到她面前,绿腰还是没有梳妆,她摇着头,“我不想盘头了。” 她的头发太稠密,又长,挽起来很大一团,坠在脑袋后面,扯得头皮疼,在村里怕披头散发,不拾掇利索,被人家看见了说闲话。 在这儿就无所谓了。 她现在对那些人来说,应该算是半个死人了,再也没人唠叨她了。 “散着更好看。” 严霁楼牵起她的手,仔细地盯着她,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影流转。 两个人绕过庙堂和偏厦,一路来到后院,原来这里有个菜园,和后山相连,已经废弃了,那墙底下不知道被兔子还是啥动物,刨出来个大洞,被一堆枯枝落叶掩盖着。 “啊,原来是钻狗洞呀。”绿腰不满地说,她还以为有什么神奇的密道,可以供她光明正大地出去招摇。 “不是,你钻。” “那你怎么出去?” 严霁楼笑笑,“我翻墙啊。” 绿腰急道:“那我也要翻墙。” “你上不去。” 绿腰抬头,果然,那墙快有两个她高了,完全没办法。 “你先出去。”绿腰怕严霁楼在后面看着她钻洞,笑话她,特意先把他人遣出去。 “好。” 严霁楼二话不说,利落地攀上墙沿,一蹬一跳,骑在高墙之上,回过头来看她,眉目熠熠,脸上挂着神采飞扬的笑意。 真不公平,绿腰看着那灰蒙蒙的土洞。 等她钻出来,严霁楼已经在迎接她了,幸好他过去套树底下的马了,完全没有嘲笑她灰头土脸的样子。 “都是灰。”严霁楼用袖子给她把头发擦干净,动作并不轻,就像爷爷奶奶辈在料理小孩。 发丝受了摩擦,在冷风里面胡乱飞舞,引得他低笑不止,绿腰羞怯,只好捏紧拳头捶他,很快被他掰开,在手心里用鞭梢重重敲两下,“打人不是好习惯。” 绿腰改成踢和蹬,严霁楼提醒她节省腿上工夫,“夜里还有你蹬的时候。” 绿腰气哭了,说他有辱读书人斯文,要将他赶走,严霁楼将她抱上马,让她横坐在自己怀里,然后用绳子在腰间,将两个人紧紧绑到一处,“要赶我走,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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