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拭去眼边泪水,稍顿之后才又说道:“妹妹如此行事,原本该罚。只是如今有了身孕,便是我们太孙府中第一功臣,这自然是不能罚的。可是咱们府中上下几百口子人,遇事必要有规矩。所以,姐姐自作主张,罚了你身边的丫头,也好给府中下人立个规矩。这得脸的奴才深得主子宠信,就该事事规劝提点主子,怎么可以听之任之,陷主子于危境之中。况且主子失踪,而她自己却平安无恙,实在是太过可恨。所以本妃不得不出面教训,这份苦心,还望妹妹不要介意。” 什么?罚了我身边的丫头?若微立时明白过来,是紫烟。她连忙抬眼看了看朱瞻基,他眼中尽是安抚之色。原来如此。是紫烟成了替罪羊。也不知胡妃口中说的罚,是怎样的罚法?若微心中立时七上八下,可是又只能强忍着。
第三十四章 凭空遭构陷 “娘娘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大局,为了殿下。若微只有感激。此次真是若微错了,娘娘怎样罚,若微都无半点怨言,只是紫烟……”若微垂下头,刻意让自己更加顺从,只是她还是想为紫烟求情。 “好了,妹妹要说的话,姐姐都明白。紫烟是妹妹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过是小惩大戒,打了二十板子,发配到浆洗房劳作,让她得了教训,过些日子再送回来!”胡善祥面上微微含笑,仿佛所谈的不过是件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若微听了,不由心惊肉跳。二十板子,在这隆冬时节,紫烟昨儿又在山里受了惊吓,原本就着了风寒,如今挨了二十板子,再发到天天都要沾冷水的浆洗房,那还有活命?原本还想刻意忍着,此时再也顾不得,扑通一声跪在胡善祥面前。 不仅是胡善祥,就是朱瞻基也是一惊。 朱瞻基刚要起身相扶,胡善祥却抢在头里双手扶在若微手臂之上:“妹妹这是何意?” 若微抬眼望着她:“若微已然认错,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不关紫烟的事。娘娘罚也罚过了,就请高抬贵手,将她遣回。否则重伤之下,再去浆水房劳作,这不是生生要她的性命吗?” 胡善祥面上神色微微僵硬,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泪水又在眼中打圈,苦笑着看着朱瞻基,喃喃低语:“殿下,您说,臣妾该如何是好?一片苦心又是枉作小人了吗?” 朱瞻基此时也不好替若微讲情,胡善祥在此前,确实问过他的意思,一来当时若微没有半点儿消息,朱瞻基心中又气又恨,也没心思管这些事。又想到此事动静如此之大,不可能不传到宫里。如果让母妃知道了恐怕对若微又是一番埋怨,所以牺牲紫烟,治她一个撺掇主子惹事遇险的罪名,也好堵了母妃的嘴,这才从了胡善祥所请。 而如今若微平安归来,小睡之后一睁眼便问起紫烟。原本还想着拖上几日,想不到胡善祥又来夜访,心中怪她多事,可是看她面上凄苦,又想到她是府中的女主人,统辖众人,也须得如此。 于是狠了狠心吩咐左右侍女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司音与司棋立即将若微扶起,若微抬眼看着朱瞻基,此时才明白,原来紫烟的事,他一早就知道。 “娘娘!”慧珠也将胡善祥扶了起来。 胡善祥重新落坐。 此时,外面又有人通传,袁媚儿与曹雪柔姗姗入内。与朱瞻基、胡善祥分别见礼后,各自落座。 袁媚儿挨着若微坐着,拉过她的手,似怨似啧道:“孙姐姐好莽撞的性子,昨儿这一出,可把咱们都给急坏了。听说是遇到恶犬了?姐姐可伤到哪里没有?” 说着便挽起她的袖子,又上下打量着。 若微忙说道:“没什么要紧的,当时抱着头,只顾在雪地里滚着,就是腿上有些淤青,并无大碍!” “姐姐真是福大命大。不过昨儿的事,也真透着古怪。这西山乃是咱们的皇家林苑,那恶犬也该是专人伺养的护林犬,怎么可能会突然行凶呢?”袁媚儿一脸疑问。 若微心中挂记着紫烟,根本无心与她闲谈。 袁媚儿见她不语,也不再开口。 只听慧珠开口说道:“袁主子所问,正是奴婢心中所疑,还请微主子明示,否则明儿个太子妃问起来,怕是不好回话!” 朱瞻基听她们如此一说,也觉得疑窦迭生。 原本昨日突逢噩耗,心中焦虑万分,只想着马上找到若微。后来又是王贵妃崩世,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半分头绪。今日看到若微平安归来,又得喜讯,根本顾不上追问她遇险的细节。 如今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及,才觉得大大的不妥。 于是朱瞻基也把目光投向了若微。 若微看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仿佛这其中藏着什么天大的隐情一样,心中不由挣扎再三。脱脱不花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说的。而自己在此情此景之下,就更不能说是被一位异域男子所救,又与他在石穴中共度一夜。原本清白单纯的事情,在她们眼中定是不堪。想来想去才轻描淡写说道:“昨儿在西山遇袭,后来蒙一位老伯所救才幸免遇难,可是那位老伯却受了伤,所以今早同返城中,原本想先去医馆疗伤,正巧遇到小善子……” “原来如此!”众人频频点头。 若微抬眼看了看朱瞻基,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若微知道,自己所言当中疑点甚多,只是一时又无从解释,只得低垂眼帘,不再做声。 “微主子!”慧珠深福一礼:“恕奴婢无礼,刚刚微主子此言中,漏洞颇多,似乎有些闪烁其辞。请问微主子,皇家园林中,怎会有平头百姓出现?况且,既是被老伯所救,为何不马上与紫烟、赵四汇合?为何不马上回府?就是后来殿下亲率府中亲兵去搜山,金公公带侍卫山前山后,山上山下找寻了整整一夜。那个时候,微主子,您和那位老伯在哪里藏身?今儿在医馆,如果不是金公公先认出了主子,主子与那位老伯疗伤之后,又打算去哪里?” 慧珠一席话说完,厅内寂静一片,可谓鸦雀无声。 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是啊,这一切她都无从回答。因为慧珠所言都是死穴,她根本无法坦白相告。首先,不能暴露脱脱不花元室后裔的身份,其次如果说自己和施救之人藏身在石穴之内,不知她们又将做何联想。更重要的是,脱脱不花坦言相告,这石穴内埋藏的是他先人的尸骨,若是全盘托出,他还未将那些尸骨送走,自己岂不是害了他? 若微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无语。 朱瞻基见她如此神态,知道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轻咳一声:“好了,孙令仪遭此一劫自然是又惊又累,还是让先她歇歇。有什么事情留待明日再说!” 袁媚儿与曹雪柔听朱瞻基此语,立即起身告退。 胡善祥最后一个站起身,面露忧色地看了一眼朱瞻基,也要告退。慧珠却走到朱瞻基身前,福礼相拜:“殿下,今儿是三十!” 朱瞻基点了点头:“本王有些话要对微主子说,晚些时候再过去!” “是!”慧珠再次拜别,临出门时还别有深意地盯了一眼若微,那眼神儿不禁让若微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你们都下去吧!”朱瞻基遣退众人,站起身拉着若微走入内室,双双坐在榻里。 “此时,可以说实话了?”朱瞻基盯着若微,心中疑云密布只盼着她能吐露实情、坦言相告。 若微坐在榻里,低垂着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逝,朱瞻基一直耐着性子等她开口,可是看她面上踌躇的表情,心中更是焦虑不安, 精致华美的寝室内,墙边一角的香案上放着一尊三重镀金博山炉,内中弥漫着飘渺的香片的味道。熏炉旁边是若微的妆台,上面绿莹莹的正是那只碧玉虎的镇纸。若微的眼睛瞄来瞄去,仿佛又想起了初入宫闱时,他送给自己这个镇纸,而自己回赠给他的居然是一盘磨豆子用的小石墨。 唇边不由微微含笑,又看到不远处的暖炕上,顶着乌黑的壳,缓缓爬行的小龟,更是笑出了声。 她神情越是淡然甜美,朱瞻基就越是焦燥。看她转着眼睛瞄来瞅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恼了起来。他伸手托起她的脸,眼中带着几分怒意说道:“问你话呢?这里又没有旁人,快把当时的情形如实讲与我听!” 若微对上他的眼眸,想了又想才说道:“我今儿在厅里说的是实情,也不是实情。” “哦?”朱瞻基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话语渐渐轻柔和缓起来:“不论怎样,你实话讲给我听,我不会怪你的!” “怪我?”若微撇了撇嘴:“怪我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朱瞻基叹了口气:“好好好,小冤家,快说吧!” 若微笑了,把脸轻轻凑上去,附在他的耳边:“殿下想听实情,三日之后,我便原原本本的讲给你听。若是你等不急,或者不信我,就是此时要打要罚,严刑逼供,我也是不会招的!” 朱瞻基听了,心中立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狠狠瞪着她,眼中的冷光有些吓人。 若微见了,不由把肩一缩,微微打了个寒颤。 朱瞻基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低声问着:“还是不说?非要等到三日之后?” 若微点了点头。 朱瞻基贴在她耳畔,在她耳垂上狠狠一咬。 若微吃痛地叫了起来。 朱瞻基一抖袍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好,三日后此时,本王听你的坦白。只是从现在开始,你,被禁足了!” 说完,他转身向室外走去。 “殿下,紫烟……”若微心中暗自懊恼,怎么没好好哄哄他,让他想法子放了紫烟才是正经。 可朱瞻基头也不回地说道:“三日之后,你的坦白让本王满意,紫烟自然可放!”说完,大步向外走去,那步子如此坚定,神情如此冷酷。 若微实在惊讶,这样的朱瞻基,在自己面前还是前所未有的。 宜和殿内。 身穿雪纺镂空雕花大袖低胸睡衣的胡善祥,披着一头如瀑的黑发,正在小心服侍朱瞻基宽衣升冠,朱瞻基坐在妆台之前,胡善祥站在他身后,为他细细梳理着长发。 “殿下的头发,又黑又粗,光滑乌亮的如同缎子一般!”胡善祥一下一下,动作十分轻柔,这一幕不禁让朱瞻基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与她大婚的那个晚上。 他将她弃于新房之内,独自跑到若微住的静雅轩内。 漆黑的室内,一盏火烛也没有点。 她亭亭玉立于镜前,一下一下用梳子扯着自己的头发,每一下,都像在撕扯朱瞻基的心。 他记得自己走上前去,从她手中夺过那把梳子,然后小心翼翼,郑重而深情地为她理着那一头如雾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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