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立即伏身下拜。 自湘汀以下,所有的丫头都跪下了。 司棋与司音默默对视一番,心中都有些不服:“要说纵容,还不是殿下纵容的。明明是一大清早,您拉着微主子出去的,人都到了门口,我们哪里敢拦?” 可是事实虽如此,总要拿奴才们出气。 跟在紫烟身后入内的两位太医,看到殿内气氛肃然,也自是打起万分精神不敢丝毫懈怠,来到朱瞻基面前先是躬身行礼又是请安问好。 朱瞻基把手一摆,湘汀放下榻前的纱幔。 徐医正刚刚将悬脉用的金线递了出来,而朱瞻基则说道:“不用这些劳什子!” 说着,便将手中一直攥着的若微的左手递了出来。 “就在本王面前,替令仪把脉吧!” 徐医正微微一愣,这王府内的女眷们往日问诊把脉都是设上重重纱帘,在外室悬线而诊。今儿不仅破天荒入得室内,更得以在主子娘娘的玉腕上搭脉,这倒真是奇了。想来应该是殿下心急如焚,所以才顾不得这许多礼数。 于是轻咳一声:“下官越礼了!” 将小药枕垫在玉腕之下,三指微悬,为她诊脉。 徐医正五旬年纪,为人一向老道,曾在宫中侍候过朱棣。朱瞻基分府之后,朱棣特意将他和得意门生李良医派到太孙府。此二人比起在其他亲王府中供职的医官不仅品级高,更是荣宠有加而且医术的确精湛。 徐医正片刻之后便手指轻抬,起身拱手行礼道:“恭喜殿下,令仪娘娘有喜了!” “有喜?”朱瞻基仿佛没听明白。 而湘汀与紫烟对视之后,喜不自禁,立即跪倒在地,齐声贺道:“恭喜殿下,恭喜娘娘!” “有喜!”朱瞻基恍然觉醒,也顾不得众人在场,一把掀开帐子将若微抱在怀里,喃喃低语着:“若微,若微,你快醒醒,咱们有喜了!” 若微睡得昏昏沉沉的,忽然听得外面十分吵闹,所以想也没想伸手就是一掌挥了过去。而这一掌正脆声声拍在朱瞻基的脸上。 众人立即伏下身子,装作不察。 若微睁开眼才看到是瞻基紧紧抱着自己,只是他眼中惊喜难溢还有泪光闪过,不由好生奇怪:“殿下?你怎么了?” 朱瞻基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若微,咱们有孩子了!” 若微“哦”了一声,并不惊讶:“早就知道了。别吵,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说完,扭头向里侧,又昏昏睡去。 朱瞻基愣了又愣,心道,这个丫头可真是没心没肺,又想到她自小懂医,自然是早早就得了喜讯,可是这丫头也真是可恨,为何不早些告诉自己呢。 一时之间喜怒交加,回首又看着跪在殿中的众人,定了定神儿大声说道:“微主子有喜,阖府同庆,都重重有赏!” “谢殿下!”众人齐贺。 “殿下,只是!”徐医正抬起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朱瞻基立即收了笑容,盯着他问道。 “只是娘娘似乎受了寒气,这胎自脉象上看似乎不太稳……”徐医正把心一横低声回道。 须知这可是皇太孙的头胎,事关太过重大了,又关系着当今皇上四世同堂的美梦,上边更有皇太子、太子妃眼巴巴的等着。就是前几日,皇太孙妃与府内管事慧珠都再三叮嘱。徐医正在宫中久沐风雨,自然心如明镜恐怕这众望所归的喜脉未必就是真正的喜事。 所以万一有个闪失,自己是绝对担当不起的。索性在此时留个伏笔,日后即使有个万一也尽可以归咎于此次她在山上走失,一切源头都可推到这受寒上来。 朱瞻基果然阴沉了脸:“可有凶险?可有法子调息?” 徐医正低下头,仿佛有些踌躇。朱瞻基一再催问,他才又说道:“回殿下,令仪娘娘身子一向康健,虽然此番受了寒,若好好调养应当无恙,微臣这就下去拟方,开些温补的汤药!” 朱瞻基点点头,面上十分恳切:“如此,就有劳了!” “为殿下分忧,理当如此!”徐医正带着李良医躬身行礼后退下。 折腾了一天一夜,好容易重新回到府中,若微心无旁骛自然睡得十分香甜,这一觉从晌午一直睡到日落西山。 眼看着外面厅里已摆好晚膳,朱瞻基这才声声轻唤,把她叫醒。 若微揉着眼睛,看到朱瞻基眼中神色格外温煦,闪着浓浓的情意,不由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口中说道:“殿下,昨儿若微在山上遇险还以为就此命丧西山,往后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呢!” 朱瞻基看着她螓首娥眉、巧笑倩兮,说不尽的妩媚动人。心中纵是有千般恼恨,此时也丢到九霄云外,只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着。 “哎呦,疼!”若微忙抽回手。 朱瞻基抓着她的手不放,嘴里说道:“你也忒调皮了,昨儿我从宫里回来,眼巴巴地想着去看你。你可倒好,自己跑到西山去了。去就去吧,还弄得如此惊天动地,看着紫烟抱着那件破碎的袍子,生生把我的魂吓没了。当时又急又气,真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若微脸上带着三分笑意,歪着脸看着他。 “恨不得把你找回来,捆在春凳上,重打十几板子!”朱瞻基绷着脸,故作严肃。 “哦!”若微笑意吟吟,连连点头:“那殿下现在还想不想打了?” 朱瞻基又气又笑,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明知故问,自然是见了你的面,什么气都消了,还能真的打你不成?” “那打板子是打在屁股上,还是打在肚子上?”若微撇了撇嘴:“你现在舍不得打了也不是真的心疼我!” “什么?”朱瞻基一愣,随即恍然明白:“好个任性的小丫头!我还没罚你。你且说说,为何得了喜讯不早早告诉我?” 若微眼神忽地黯了下来,声音低如蚊蚁:“果真是喜讯吗?” 朱瞻基眉头紧蹙,他将若微搂在怀里:“自然是天大的喜讯。” “殿下,主子,晚膳摆好了!”湘汀站在下首回话。 若微探着头朝外面看了看,这才惊讶道:“天呢,才睡了一会儿怎么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我还真是饿得紧了。” 湘汀笑道:“主子这一睡,从晌午到现在,好几个时辰,害的咱们殿下连午膳都没用,直说要等主子醒了一起用呢!” “真的?”若微依偎在朱瞻基怀里娇憨柔美惹人怜惜,朱瞻基此时半步也不愿离她左右,只对湘汀吩咐着:“你们主子刚睡醒,今儿就不在厅里用膳了。挑些爽口的小菜和羹汤,端进来,就在这屋里的暖炕上摆上一小桌,本王陪她在屋里吃就好!” “是!”湘汀抿着嘴忍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外屋走去。不多时,丫头们就在窗根底下的暖炕上抬了一张紫檀掐金丝的小炕桌,上面摆着八个小碟,四个汤盅,还有几道米糕及各式面食。 瞻基扶着若微起身挪到炕上,又给她披上一件雪绒的短袄。 两人坐在炕上,司棋递上包金的红木香竹筷子。 司音掀起盖碗,逐一介绍:“主子,今儿的汤品是燕窝冬笋烧鸭子汤,最是温补的。主子先喝口汤,润润嗓子!” 若微接过碗来浅浅地喝了一口,抬眼四下里看了看,心中不由起疑:“怎么不见紫烟?” 瞻基面上微微有变,用小勺舀起一个酒糟鸽子蛋递给若微:“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若微还要再问,瞻基沉了脸:“好好用膳,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若微从来没见瞻基如此严肃过,于是这才闭上嘴,闷头用膳。从昨日到今晚,整整两天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如今自然胃口大开,先喝了一碗燕窝冬笋烧鸭子汤,然后就着一小碗紫米和上等的绿竹贡米蒸在一起的双色拼饭,什么五香鸡丝,鲫鱼炖豆腐,狍子溜蹄筋和山药南瓜盅等等,每个菜都吃了不少。 朱瞻基虽然也是好几餐都没有正经进食,然而此时心中兴奋异常,自然也不觉得饿。只是不时地帮她夹菜、添汤,看着她吃的舒畅,心情大好面上极为明朗。 朱瞻基十九岁成婚,不仅在皇室,就是民间已属晚婚之列,更何况成亲以后三年间,一直未与府内妃妾圆房,直至今日到了二十二岁才有了子息,这欢喜自然是非比寻常。 若微把筷子一放,朱瞻基从司棋手中接过热手巾递给她:“可是吃好了?” 若微点点头:“嗯,快撑死了!” 朱瞻基不由啧道:“大喜的日子,说话也不知避讳!” 谁知若微拉起他的衣袖,撒娇道:“我吃饱了,快把紫烟还给我!” “紫烟……”朱瞻基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却。 看他神色有变,若微更是焦急,把脸一扭,转向了在下首站立的湘汀:“湘汀,紫烟呢?” 湘汀看了看朱瞻基,吞吞吐吐道:“紫烟回来以后,又惊又吓,病了……” “病了?我去看看!”若微立即起身下炕,司音赶紧上前拿起脚凳上的那双鹿皮软底小靴子帮她套上。 朱瞻基伸手将她拉住:“已经叫医官看了,天晚了,才刚吃过饭暖和了些,就别忙着出去了!” “她这病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去看看!”若微站起身,拉着湘汀问道:“在西厢房还是在东厢房,快带我去瞅瞅!” “主子!”湘汀拗不过她,又拿眼偷偷看了看朱瞻基,正在此时,外面有人回话:“皇太孙妃到!” 若微这才定了定神,立即起身与朱瞻基一起走到外屋。刚巧胡善祥带着慧珠从外面进来。 “若微给娘娘请安!”若微欠身行礼。 胡善祥立即相迎,扶着若微笑道:“妹妹大喜,姐姐在这儿恭贺了!” 说完,又转向朱瞻基深深一拜:“臣妾恭贺殿下!” 朱瞻基微微颌首,指了指厅内的坐椅:“都坐下说话!” 于是,朱瞻基坐在主位。 胡善祥居左,若微却没有落座,只是吩咐司音司棋赶紧上茶。 若微从司音手中接过茶碗,亲手奉给胡善祥:“请娘娘恕若微一时糊涂,玩心太重。独自去西山赏雪遇到险情误了归期,让殿下和娘娘担心,实在是若微的不是。” 胡善祥接过茶碗,置于案上,淡然说道:“此事,原是妹妹的不是。莫说是堂堂皇太孙府的令仪娘娘,就是小门小户家的女眷,也不能私自出府游玩。此次虽说是虚惊一场。可是,若真出了事情,父王、母妃面前,皇祖驾前,该让姐姐我如何回话?我又如何担待得起?” 她说着说着,两行急泪竟然滚落下来。 若微深知自己这次闯祸不小,原本就做好了认打认罚的准备,所以一味的恭顺,只垂手立于一旁聆听教诲也不辩解。 朱瞻基虽有心相帮,又觉得于大面上自己似乎也不能太过偏袒若微,好在有惊无险。若微既然平安归来,让胡妃教训几句也是应该的,所以面色沉静坐在上首如如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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