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心中暗叹,若微究竟是对他施了什么魔法呢?相处这么多年,她从未在衣饰打扮上下过功夫,也不会刻意取宠,可是为什么不管她穿什么他都会觉得很好看。她的一颦一笑甚至是嗔怒发火,他都认为那是一种美,是一种能让六宫粉黛黯然失色,让他取次花从懒回顾的带着魔力的美。 “万岁夜驾临长乐宫,皇贵妃孙娘娘接驾!”金英虽然口里一丝不苟地唱念着,可是面上则眉飞色舞冲若微眨着眼睛。 长乐宫里十二名侍女与六名太监立即跪在院中。 “叫什么叫,哪儿都显着你了!”朱瞻基狠狠瞪了他一眼,几步走至殿内,若微刚要下拜便被朱瞻基拦下:“行了行了,自己宫里又没外人做给谁看?” “看皇上说的!好像平日里对皇上都不够恭敬似的!”若微嗔怪了一句,随即扶着朱瞻基走入殿内,一面吩咐身边的侍女:“湘汀,司音,快侍候皇上沐浴更衣!”又对朱瞻基轻语道,“不是前边甬巷上都着人搭了凉棚了吗?怎么走过来还是弄得一身是汗?” “哎!”朱瞻基接过湘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议事结束以后又去前海沿子跑了会儿马。” “跑马?”若微眉头微蹙,接过司音捧着的黑漆盘,端起青花缠枝的茶碗递给朱瞻基,“刚刚煮的凉茶,快喝一口!” 朱瞻基接过来一口气饮了半碗:“里面放了什么?味道又酸又甜爽口得很!” 若微笑而不语,司音接语道:“是贵妃娘娘用新送来的西域贡梨又加了菊花、桂花、银耳、冰糖,用去冬浸了梅花的雪水熬成的!” “哦?是亦力香梨?”朱瞻基笑了,指着若微说道,“你这个才女怎么也有舍本求末的时候?这香梨爽脆多汁生吃最好,怎么反而拿来煮汤!” “因为馨儿爱吃呀!”穿着一袭淡绿衫子梳着双鬟弯月髻的小女孩儿一阵风似的从外面飘了进来,直接钻到朱瞻基的怀里,正是已被册封为常德公主的朱锦馨,她眼眸如玉纯静无邪,仰着动人的笑脸凝望着朱瞻基,“母妃说馨儿吃香梨如同牛嚼牡丹,又说这是贡梨原本分到咱们长乐宫就没多少,都快让馨儿吃光了,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煮成汤来喝。” “牛嚼牡丹?”朱瞻基微微侧目,似怨非怨地盯了若微一眼,手抚着女儿垂在胸前的秀发说道:“居然把咱们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朕的掌上明珠说成是牛?你这个当娘的也太苛刻了,不就是几个香梨吗?乾清宫里还有一些,一会儿让金英都拿过来。” “好哦,好哦!”馨儿立即拍手叫好。 若微则沉了脸一把将馨儿从朱瞻基怀里拉了出来:“好什么好?这是宫中的贡品,各处该领多少都是有份例的,你想吃就跟父皇撒个娇多要些,那别人如果想吃又该如何?凡事都要遵守规矩不能任性而为。” “父皇!”馨儿见若微沉了脸,心里不免有些害怕连忙把脸转向朱瞻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朱瞻基,又黑又长的睫毛微微扑烁,又娇又俏,惹得朱瞻基立即心疼不已唯有好言劝道:“好了,好了,馨儿还小,不要拿什么规矩拘着她。朕就喜欢她心性纯真、得之天然。” “还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入宫了!”若微倚在圈椅之中看着这对情义深厚的父女,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了,当初在邹平的家中,也是严母慈父,母亲董素素总是盯着她学这个弄那个,非要把她调理成十全才女不成;为此母女俩没少怄气,每当此时都是父亲孙忠为她解围,如今一别经年,也不知父亲老成什么样了? 想着想着面色就渐渐黯然下来。 朱瞻基还当她是为孩子生气,于是又出言宽慰:“好了,还记得小时候你爱吃樱桃,我和小皇姑还不是省下自己的份例都送去给你,一样的情形到了馨儿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呢?” “父皇,你知道母妃小时候的事情?”朱锦馨眨着美目紧盯着朱瞻基,面上满是期待之色,“父亲难道从小就认识母妃?那母妃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母妃小时候好不好看?还有,母妃学琴的时候手疼不疼,作不出文章时会不会挨打,挨打的时候会不会哭呢?” 朱锦馨问了一大堆问题,朱瞻基初时认真地听着,然而越到后来不由眉头微拧,他瞥着若微叹息道:“朕这才知道,要想成为一个十全才女,这背后要下多少功夫?馨儿之所以会问这些问题,一定是你平时对她管教太严,如果你不体罚于她,她又怎么会问你小时候学琴学舞有没有受罚?” 朱瞻基摊开锦馨的小手,看到她十指上的茧子与水泡,立即心疼不已,当下就命金英召太医来看,惹得若微玉颜大变,她再次将锦馨从朱瞻基怀中拉了出来,然后交给侍女湘汀将她带了下去。 若微总怪瞻基太宠女儿,她却不知道,在朱瞻基的心中,总是把对若微的遗憾与怜爱全部都加诸在女儿身上。太多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舞动的小精灵是锦馨还是幼时的若微。最爱的两个女人,都是从小就在宫中倍受拘束,处处有规矩和礼法管着,被无形的网裹着。就像看到美丽的黄鹂囚于金丝笼中。 而他自己正是那持笼之人,所以每每对她们母女都会生出更多的愧疚与怜爱。 用过晚膳之后天色还早,若微在琴室抚琴,朱瞻基一边听着悠扬的琴声一边在南窗下面的书案上做画。几曲之后,若微起身望去盯着案上的画儿,不由心中暗暗发紧,:难道皇上想御驾亲征?” 朱瞻基转过身,他伸出双手紧紧按在若微的肩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就像要盯入她的内心,倾刻之后他笑了:“何其幸也,普天之下竟有一个你,是如此了解朕心!” 若微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皇上画的是当年随皇祖远征漠北大败鞑靼部的场景。自然说明皇上亲征之意已定,不难猜度。” 朱瞻基以手轻轻托起若微的下颌:“怎么?担心朕?” “后妃不得干政却不能不担心。”若微眼眸低垂,神色中透着难掩的忧虑。 “来!”朱瞻基拉着若微坐在书案边上的春凳上,“不是你在盖碗中留言提示,让朕当断则断吗?” 若微猛地抬起头对上朱瞻基的眼睛大惊失色道:“可是,可是臣妾也没让皇上亲征呀?如今军中部分精锐之师都牵制在安南,每个月消耗的军费粮草数以万计;西南少数民族的叛乱也时有发生;江南的赋役重而不均,苏、松等地的重赋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百姓生计苦不堪言;北方边境自永乐二十二年起采取了防守的态势,北元残部一直蠢蠢欲动,边备更须加强;朝中内阁新派与六部元老之间的暗流……如今局势严峻复杂,皇上该在朝中主持大局才是,若是前往乐安,先不说战场上的凶险,那这朝政和京城又该派何人主理呢?” “呵呵!”朱瞻基听了以后赫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拥紧怀中的娇躯,又用手在她秀鼻之上轻轻一刮,“还说后宫不得干政?朝中的事情你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还分析得如此直击要害,你呀?真是朕后宫的谋士,枕边的诸葛!” “皇上!”若微面色了又变:“不管怎样,这亲征是万万不能去,这也太……太过凶险了!” “呵呵!”朱瞻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拉起她的手正色说道,“贵妃也太小看朕这个皇上了?” “皇上!”若微欲言又止。 “嘘!”朱瞻基把手指轻轻点在她的朱唇之上,“你听好了,朕还没有跟贵妃生下我们的子嗣,所以,朕绝对是死不了的!” “瞻基!”若微恼了,她面色微红紧咬着嘴唇,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好了好了!”朱瞻基收敛了笑容,将她搂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一般说道,“难道忘了李景隆了吗?” 今日在乾清宫内堂当朱瞻基刚刚表示要御驾亲征的时候,众臣也是齐声反对,只有杨荣一人支持,侍奉三朝又得永乐皇帝朱棣十分宠幸的权臣杨荣此时惜字如金,开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诸位同僚莫要忘了李景隆!” 只此一句胜过千言。 三十年前,朱瞻基的祖父燕王朱棣起兵夺位,当时,从大明开国皇帝太祖朱元璋手中承继帝业的建文皇帝朱允文踌躇再三之后,派功臣之子李景隆率领大军出击结果惨败,建文帝也最终在这场战争中失掉了皇位。就是因为李景隆的威望难以与功勋卓著的燕王相及,所以寡助,招至败局。 “皇上圣意已决了吗?”若微倚在朱瞻基的胸口轻声问道。 “是。古往今来这皇位得来不外乎两种,一是身逢乱世,自己披荆斩棘、推翻前朝帝统争来的;二则是从祖宗那里承继来的。开国之君必令天下臣服、四夷仰视。而承继祖位的天子初登大宝没有寸功与德望,百姓们都以为这样的天子不过是承先祖之荫德,是守成之君。朕应当感谢叔王,是他为朕送来这样一个建功立业、威慑群臣、总揽民心的好机会。”虽然是在后宫宠妃的寝室内,但是这番话,他说得慷慨激昂如同将士们在出征前的铮铮誓言。 若微思忖之后方才开口,此时神色已经渐渐明朗起来:“皇上此举不是为了自己,皇上是为了父皇。” “若微!”朱瞻基唇边含笑,目光中尽是柔情,“好啊,朝中有杨荣、夏原吉肝胆相照,后宫有你知已相伴,朕这一生真是无憾了!” 若微又一次猜中了他的心思。汉王曾经带给朱瞻基的父亲朱高炽多少屈辱与难堪,那么多年的委曲求全与不争不怒,朱瞻基一直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父亲的仁善与病体,是他们打压的借口与孜孜不倦的根由。这一切总要有个了断,为了父亲他也要披挂上阵争这口气。 “只是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朱瞻基像是自言自语。 “东风不来,可以借风!”若微笑了,“皇上要赢得此战,靠两样法宝。” “哦?”朱瞻基笑了,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伊人。微微停顿之后,他伸手轻轻捻着若微耳边的珍珠坠子,举止有些轻浮又煞有介事地说道:“就请孔明先生说来听听!” “其一是‘师出有名’,皇上总担心百姓们会曲解皇上的圣德,汉王没有公开侵犯乐安以外的其它州郡,我们贸然出兵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所以皇上可以派人给汉王送去一份安抚诏书。此诏书名为安实为逼,随后可以把他在朝中诱降英国公的书信以及呈给皇上的战书张贴在城门上以公告天下。” “好主意!”朱瞻基连连点头,“依你看这诏书该让何人去送呢?” “皇上在宫中开设学堂,让那些自幼失教的小太监们识字学礼,他们对皇上自然是忠心的。况且,让他们去必然会激怒汉王,又不必担心所派之人为朝中重臣万一有去无回,不管是杀是降于朝廷都是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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