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权妃一双柳眉微微皱起,仿佛无尽心事被人撩拨。 若微看她如此心情,又想起刚刚汉王的出言羞辱,顾不得许多,又开口说道:“钟子期不过是一位山野村夫,而与圣手伯牙尚能一见如故,互诉衷肠。可见芸芸众生,大千世界,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朱棣俯瞰着殿内众人,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浮过,很好,如此一宴,众人心态尽露无疑,众生丑态,如此也好。他伸手拉过权妃,在她手上轻抚两下,随即起身退下。 “恭送陛下!”众人皆起身行礼。 而后,太子朱高炽第一个站起身,两旁侍从起身相搀却被他推开。 太子妃领着东宫妃嫔及诸皇孙紧跟其后。 然而行至殿门口,朱高炽偏就被高高的门坎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随后而行的朱高煦手急眼快,立即将朱高炽扶住,而太子妃张妍与太子侧妃郭氏连忙上前扶着朱高炽向外走去。 朱高煦轻叹一声,说了句:“前人蹉跌,后人知警!” 此话道理不错,但是说在此时,分明是对太子朱高炽的嘲笑与轻视。 朱瞻基在后面听到了,立即紧走几步追上朱高煦,朗声说道:“后人之后,更有后人知警。” 朱高煦不由愣住了,这小子分明是话里有话,是在提醒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摇了摇头:“臭小子”! 太子妃回转过后,略显凌厉的目光微微扫来,朱瞻基立即默而不语,只是他稍稍昂起头,身子异常端正,大步向外走去。 那神情中透着的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仪与自信。 若微默默地看着今日宴会上的众生百态,只觉得每个人都是那样的陌生,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刀光剑影,实在是无趣得很,她不由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冷不丁却发现身旁一道灼人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汉王,若微只装作不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紧紧跟在朱瞻基的身后向宫外走去。
第二十四章 在劫 四知堂内,朱瞻基坐在书案前,心绪难平。 今日宴席间的风波,看似东宫略胜一筹,汉王并没有得到半分的便宜,可是无疑是再一次打击了太子和整个东宫。当朱瞻基看到父王迈过门坎时那微颤的双腿,被绊之后的踉跄,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龙子皇孙小小少年心存高远的自尊心被再一次践踏,胸中的怒火无处释放,拿起案上的砚台想也没想就冲着西墙狠狠砸了过去。 “叭”的一声,砚台碎成两半,在雪白的墙上溅起大团的墨色。朱瞻基伏在案上,是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有谁知道他心中承载的压力与痛苦呢。 恍惚中,好像有人走进了屋,管他是谁。 朱瞻基头也未抬,只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下去。 于是,房间里又静静的,没有半点声息。 过了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然而目之所及,竟然是一个俏丽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手拿大号的画笔,蘸着残余的墨汁,就着墙上的墨迹,涂沫着,可她画的是什么? 是马,还是牛? 看着那身形似是牛,可是神态倒像是马,难道牛也能昂首嘶鸣,四蹄腾骧,似欲挣脱缰索吗? 朱瞻基不由走了过去:“画的什么?” 若微头也没抬:“牛呀,自然是牛!” “为何要画牛呢?”朱瞻基想不明白。 若微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黑亮灵动,唇边含笑:“那你呢,为何将砚台摔到墙上?” “这……”朱瞻基面上微窘,无言以对。 “若微知道,殿下是心里恼恨汉王刻意嘲讽太子,对吧?”若微笑了笑,不等朱瞻基回答,又转回头继续作画。 稍候,这墙上的画就完成了。 只是十分有趣,马耕犁,牛奔蹄。 朱瞻基仿佛明白了。如果将汉王比作宝马良驹,那他的作用也就是在战场上奔驰纵横,到了国泰民安之时,能让战马去犁地吗? 同样,耕地的黄牛,原本就是为了众生之饱腹,而犁千亩实千箱,你若非要将它赶上疆场,那又是何等的结果? 原本不同类,各有所长,何苦要以己之短勉强为之? 好个若微,不仅将墙上的一片狼藉信手涂鸦,成为一幅活灵活现的壁画,还以物相喻,点醒了自己。 而此时从外面跑进来的正是朱瞻墉,他探着脑袋一看:“这是什么?让马去犁地,让牛在战场上驰骋?你们画的是什么乱七八遭的!” 朱瞻基从若微手中接过毛笔,蹲在地上将残砚中最后的一点墨汁蘸满,在若微的画旁,提了四个字:“任重而顺!” 若微看了立即拍手叫好:“殿下好聪明!” 朱瞻基看着她,惭愧不已:“你是在夸自己吧?” “什么呀?你们都把我都搞糊涂了!”朱瞻墉揉着脑袋,至此也没明白,他二人在说什么。 “瞻墉,刚见你急匆匆的赶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朱瞻基问道,又随口吩咐外面侍立的小太监将墙根底下的残砚收走。 “刚在母妃宫里,听到一件大事,知道吗,宫宴刚一结束,皇爷爷就给御膳房下令,要削减父王的饮食!”朱瞻墉的表情煞有介事。 “哦?”朱瞻基眉头微拧,不禁与若微对视,果然,太子受辱面上难堪,不仅朱瞻基心中难过,就是皇上朱棣也不是滋味,立即让人削减了太子的饮食,看来是要强令太子减肥了,只是这人到中年再减,何其难也。 “大哥,快想想办法呀,你是知道的,父王的食量,一向是惊人,又无肉不欢,要是像皇爷爷说的那样,一天只供两餐,早餐白粥一碗,晚餐只是白米饭加青菜豆腐,父王肯定没法活了!”说起这点,朱瞻墉比谁都有体会,太子的几个儿子当中只有他最像太子,性子憨实,胃口好,身子胖,太子妃曾经怕他长大以后随了太子,几年前就为他控制饭量,那种挨饿的滋味他比谁都知道,后来还是他哭着哀求太子妃,说自己一不想当太孙,二不想当太子,就是个郡王,大不了也可以不做,只是这饭不能不让吃饱呀,一番话说得太子妃哭笑不得,这才由他去了。 朱瞻基此时也没了主意,唯有声声叹息。 瞻墉拉着若微的袖子,眼巴巴地问道:“小才女,你不是懂医术吗?父王的瘫症都被你治好了,你想个法子,让父王不用禁食,也可瘦下来不就得了!” “这!”若微的秀眉紧皱在一起,苦着脸托着腮说道:“二皇孙,是有些法子可以瘦身,但是这效果都没有禁食来的直接。皇上这样做,肯定是已然问过太医院了。而且,如果太子殿下有恒心,说不定此次真能瘦下来,这倒是好事一桩。” “好什么呀!”瞻墉甩开她的袖子,气哼哼地坐在罗汉椅上,抄起香几上的点心往嘴里一塞:“这就叫瘦汉子不知胖汉子饥!唉,我看这宫里,只有我才知道父王的苦。” 瞻基与若微对视一眼,也无可奈何。 然而,一个月后,他们却无端地卷入一场轩然大波中。 这一日,若微刚刚起身,换好衣服,正想着用过早膳之后,去找咸宁公主,没成想这筷子刚刚拿起来,湘汀就满面惊惶地从外面奔了进来:“姑娘,快去太子妃殿!” “怎么了,你慌什么?”若微还想问个清楚,而湘汀已然唤上紫烟还有静雅轩里的粗使丫头,拉着若微不容分说,就匆匆赶往太子妃的正殿。 这一路上,湘汀都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若微十分惊讶,因为湘汀一向进退有度,十分稳重,何事能让她如此惊惶呢。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到太子妃殿。 才一探头,即发现这殿里殿外已然黑压压跪满了人。前排下跪的,正是太子和太子妃,还有朱瞻基,而后面就是几位太子侧妃和小皇孙们,正中宝座上坐的那个人?天呢,居然是皇上,哪有皇上驾临儿媳妇寝殿的?若微更是大惊,看这架势,难道要废太子不成? 若微低着头悄悄进了大殿,找了个最不显眼的地方,也暗自跪下。 不一会儿,殿内殿外都跪满了人。 只听正中宝座之上的朱棣开口了:“都到齐了吗?” 总管太监马云与太子宫的管事太监耳语片刻之后回道:“回万岁爷,太子宫九百三十人全都在此候旨!” 朱棣点了点头,他原本威严的脸上更是铁青阴冷,殿中有胆小的人,双腿开始打颤、上下牙齿紧张的“嘚嘚”地打起架来。 朱棣眼中射出怨恨的光束,就像原本碧空万里,如今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乌云密布。他的神色阴冷肃穆,似数九寒风飒然吹过身侧,让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 只是这恨从何而来? 若微不明,她悄悄看了看其他人,全都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昨儿夜里,是谁偷偷给太子送去饭菜的!”朱棣的厉目仿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若微听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竟然是为了这个。 只是她错了,这在朱棣心中,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说!”朱棣闷吼一声。 如响雷击在殿上,震得人心惊肉跳。 半晌没有人答,朱棣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皇长孙朱瞻基刚要起身相奏,朱棣却冲他招了招手,让他站在自己的身侧。朱棣拉过瞻基,低声说道:“今儿的事,只许你看,不许你开口说上一句!” 至此,东宫人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朱棣一向将朱瞻基视为掌上明珠、心肝宝贝,而今天却在朱瞻基开口之前,让他封口,可见就是摆明了此事不许任何人讲情。 时间一点一点儿流逝,朱棣的耐心没了,指着马云说道:“太子宫有几处小厨房?” 马云看了一眼东宫的太监总管。 那人立即伏地磕头:“太子妃、太子侧妃郭娘娘、李选侍处、还有静雅轩孙若微处!” 若微心中暗呼不好。 果然,朱棣说道:“这几处的管事与厨子,都统统拉下去,先重责五十大板,若仍旧无人承认,一直给朕狠狠地打!” 此语一出,立即有人晕了过去。 宫里打板子,是要将下衣脱下,光着身子挨板子的,这几处小厨房都是为得宠的主子烹制美食的地方,因此经手之人都是妙龄的女子,光着身子挨五十板子,不被打死也没脸活了。 立即有负责行刑的太监将这几处的宫人带了出去,东宫管事太监来到若微身边,看了看她身后的紫烟与湘汀:“你们哪个是静雅轩负责烹调的?” 若微想都未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管事太监有些意外,若微在宫中虽然没有名号品级,但是她却绝不等同于一般的宫女,所以自然不敢上前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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