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若微好奇地问着。 可是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和蔼地冲她笑笑,又将她的手包了起来。 然后就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她可真老啊,若微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一个女人长到这样的年纪还在做着服侍人的工作。她的背驼得很厉害,垂在身后的辫子不仅稀少,更是全都白了,满脸的皱纹,随着她淡淡的笑容更加深陷,那每一道纹路仿佛都记录着一段故事,若微觉得,这个老女奴,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用自己的右手将那受伤的包着像个布包的左手轻轻抬起来,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仔细闻着。好像有红芍和田七这些止血药材的成份,但是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自己辨别不出来,想想应该也是治伤的吧。 反正如果他们想让自己死,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一刀结果了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她坐起身,环顾小小的毡帐,这毡帐与朱棣的行军大帐完全没法比,没有门窗,也没有雕栏画栋的柱子,只有一扇糊着兽皮的半人来高的小木门,而里面只有一床一几,灰暗的密不透气的空间,让她有些恐惧,而这里面说不出来的酸臭的味道,更让她难以适应。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把耳朵凑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四下里安静极了,周围也没有人行走或是说话的声音,于是她大着胆子悄悄推开门,外面刺眼的光束让她一下子难以适应,立即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这是哪儿?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讶万分。 放眼望去,远处雪山皑皑、冰川莽莽;近处,那片林海随山而走。 在山林包围的这片草地上,村落、牧场依水而散落,一处处毡房、成群的牛羊点缀着山野。 美极了。 是的,原来草原上,没有了战争,没有千军万骑,硝烟与刀剑,是这样的宁静祥和。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深吸吮着这草原上清新的空气,静静体会着这生的美妙。 精致的小脸上是莹莹的笑容,可爱得如同草叶上的露珠儿。 以至于穿着华美袍子的少年走到她面前时,她都浑然不觉,他看着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能做出如此奇怪的事情?她居然会给狼接生,被狼咬了以后居然毫无惧色,也不会哭泣,特别是当她见到自己带着一群手下将她团团围住危及性命的时候,还是淡然以对。 现在,身处囹圄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若微睁开眼睛,突然发现美好的图画中多了一个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开口问道:“这是哪儿?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你把我抓来,是想让我做奴隶,还是要慢慢地把我折磨死?” 她的问题真多,还真是很烦。 他不耐烦地拧起眉头:“不管你以前是谁,你记住,现在你只是我的奴隶。” 她耸了耸肩。脸上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只是眼波微转,笑嘻嘻地说道:“那么,我总应该知道我主子是谁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遗漏半分,因为在他看来,她的表情太有趣了,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未曾留意过的,很生动也很可爱。只是他刻意黑着脸说道:“记住,你的主子是……” “小弟,你在做什么?”一个穿着华美长袍的蒙古美人骑在马上,缓缓走来。 “大姐!”他很不情愿地叫着,只比我大两岁,就总在人前人后叫我叫弟,还处处压制着自己,同样是女人,她可真叫人讨厌。只是父汗宠她,所以他心里再恼也没办法,只好应着。 “那是谁?南蛮子的小奴隶?”她笑了,脸上是轻蔑的神情:“小弟,少跟这些南蛮子来往,你看父汗帐下那些南蛮子的奴隶,不是都被毒哑了,扎聋了吗?就是因为她们心眼坏,不好管!” 他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没有应也没有否。 只是那蒙古美人说出的话,却吓呆了若微,怪不得刚刚自己跟帐里的老婆婆说话,她总是笑眯眯的不应声,难道是被人害的,又聋又哑的? “怎么,我说你,你还不服气?”蒙古美人盯了一眼华服少年,轻哼一声,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是了,我想起来了,小弟的母亲也是个南人,用南蛮子的话来说,就是爱屋及乌吧,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去和父汗跑马,一起来吧。” 仿佛是一种恩赐一般,她高傲地抬起头,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少年的脸上异常冷峻,线条刚毅,忍而不发。 原来哪里都免不了争斗,就是在一向奔放的蒙古人当中,嫡庶间的对峙也会如此明显。若微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声微弱的叹息,倒把他给逗笑了。 眼看着苍老的女奴端着洗脸水走了过来,他指了指她说道:“去,收拾一下,弄的干净些,再出来见我!” 经过刚刚的一幕,他的话语柔和了不少。而若微对他的反感与敌对也不再那么强烈,她跟着老女奴重新进入帐内,洗了把脸,又和着水,将自己乱如柴草一般的长发分成两缕,各编了一个麻花辫子垂在胸前,换上老女奴呈上的一件青布长袍,这才又一次出了毡房。 他看着她,虽然穿的只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蒙古长袍,头发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可是却明晃晃耀花了人的眼,如同草原上的月亮一般,纯洁无暇。 稍稍一怔之后,便带着她穿过这排矮小的毡房,来到一座门口有重兵把守,侍女侧立一旁的高大的车帐之外。 看这架势,非富即贵,难道是草原上哪个部落的首领的大帐。 “娘,儿子给您请安来了!”他站在门口清声喊道,那态度温和中透着亲切,还有些羞涩。 帐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女子,很奇怪,她穿的竟然是中原汉朝女子的衣裙,而且冲着少年行的也是汉人的一个福礼:“夫人今天起的晚了,请少主先回去!” “什么?”他脸色立即黯了下来,失望之极,朝那扇帐门向里偷望一眼,又心有不甘:“纯姨,你再帮我说说,我都好几天没见到我娘了!” 那中年女子面上也是不忍之色,稍稍叹了口气。目光瞥到若微身上,愣了片刻:“这是?” 就在这个当口,少年拉着若微冲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娘,儿子知道您起身了!” 这帐内不同于明军的行军营帐,也比不得权妃的帐子,但也极为精致华丽,地上是红色的绣花毯子,一直通向里面,八根柱子雕花盘龙,前厅里摆的都是上好的红木桌椅,而八面木屏之后,层层纱帐之内,正是一张雕花的大木床。 只见红纱内,原本站着一个身形曼妙的美妇,见他们冲了进来,立即扭过头去,坐在床榻之上,声音袅袅而来:“先儿,此时为娘不便相见,你先出去吧。” 只是她不开口还好,话音刚落,少年一把掀开帐子,走到床边,扳过她的肩头:“娘!他?他又打你了?” 若微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纱帐低垂,依然可以看到那个女人,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随即她便转过脸去,但是若微还是看见了,一个容颜姝丽,不沾半分尘嚣俗事气质出尘的女子,而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是一名中原女子。 只是这位容颜气质人间少有的绝代佳人,此刻脸上和脖颈上却有着难以掩盖的片片淤青,让人触目惊心,更让人怜惜不已。 “我去找他,我去问他,为什么总是要欺负你!”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不可抑制的愤怒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变的有些扭曲,他腾地一下抽出靴间别着的匕首,一把挥下面前悬着的纱幔,轻轻挥舞几下,那整幅的纱幔便如落花飞絮一般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上。 “先儿,不要,不要去!”那美妇紧紧拉着他,声音微微带着哭腔:“你还小,你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少年激动地喊着:“因为娘的美貌,所以他强占了娘,可是又因为娘汉人的身份,他眼看着那些妻妾欺负娘,自己也跟着虐待你。他根本就不配拥有娘这样漂亮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 “先儿,先儿!”珠泪滚滚,声声哀凄。 若微在心底轻声叹息,人间的喜怒悲欢,仿佛总也逃不出男女的情爱,是爱是虐?是抗拒还是顺从?是征服还是占有?说不清,道不明。 “她,她是谁?”美妇这才发现帐中还站立着一人。 “我都忘了,娘,这是我在狼泉湖边上发现的小丫头,她是个汉人,送给娘当侍女可好?”他揽着美妇的肩膀,不像是儿子,倒像是护着她的父亲。 那美妇站起身,冲若微招了招手,让她走的近些,细细看着。 “好俊俏的女孩儿家,你好端端的把谁家的孩子劫了来?人家大人丢了孩子,该是怎样的焦急?”那美妇柳眉微皱,伸手在少年额上轻轻戳了一下,眼中含着嗔怪之意。 那神态却让若微看了,分明有些想哭的冲动。是的,就像自己的娘一样,董素素也常常这样,找个事由就要数落一番,仿佛当娘的只有通过教训和唠叨才能证明自己对儿女的绝对拥有。 “不是孩儿劫来的,是捡来的,她被狼咬伤了,是孩子把她救了!”他这时才有了些撒娇的味道。 那美妇细细地打量着若微:“你是哪家的孩子?也是我们部落里的吗?怎么会狼咬伤了?伤在哪里?可上了药?”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怀疑,也不是逼问,只是每句话都透着关切,这让若微心里十分感动。 她这才冲着那美女施了一个万福金安:“夫人万福!小女是明朝军队中随侍的小丫头,因为瓦剌军冲进行营,两方官兵激战,所以这才走失了,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若微就是如此,别人给她半点儿的和颜悦色,就能让她放下全部的戒备,将自己的底细几乎和盘托出了。 只是她这一番话说完,那名中年美妇的脸立即变得惨白,满是惧意地扭头看着少年:“先儿,快找可靠的人将这女孩送走,否则你父汗回来,她的小命就留不下了!” 若微听了,也大惊失色:“还请夫人赐告,此处是哪里?” 那中年美妇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没告诉她?” “这儿,就是瓦剌的王庭,我父就是脱欢大汗!”他一字一句说道,只是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没有崇拜,也没有自豪,仿佛这儿不是王庭,而是一座监狱,他的父亲不是高高在上的一部首领,而是他最为痛恨的敌人。 若微这一次,才是真的吓傻了。 从母亲的车帐内走出来,少年带着若微骑上马,一直向东走了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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