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面色微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光是瞻基、瞻墉他们兄弟也就罢了,居然还去见了外臣,就算是基儿的至交好友,那也是成年男子,你都不知道避讳吗?” 若微面上微烫,是的,太子妃的话她没有半分可以相辩的,太子妃说的都对,只是这语气却太重了,重的她心慌意乱,没了分寸。 昨夜送咸宁回宫之时,若微与瞻基悄然惜别后便悄悄回到静雅轩,不料一进屋就看到跪在屋里的湘汀和紫烟。 那时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又一次坏了规矩同时还连累了下人。 忐忑不安地挨到天明,早早来到东宫给太子妃请安,便被训斥到现在。 不敢去看太子妃的神色,低着头只能看到她明黄色的裙子下摆。过了半晌,太子妃仿佛是说累了,又好像她已不屑再说,太子妃丢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吧,若是以后再犯,我就把你送出宫去!”说完,太子妃拂袖而去,留下若微一个人静静地跪在殿里。 若微静下心来,细细地品味太子妃这最后一句话,不禁浮想联联:“要把我送出宫去?是什么意思呢?是送我回家吗?” 要是能送我回家,倒也不错,若微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就那样荡漾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刚刚走进殿内的瞻基不由大感意外。 轻呼了几声“若微”她都恍然不闻。 瞻基蹲下身子,凑到她眼前,伸手晃了晃:“妹妹,可是跪得久了,头晕得厉害?” 若微收回思绪,也收回了脸上的笑容,低唤了一声:“你来了?” 瞻基伸手要将她扶起来:“快起来吧,跪得久了,膝盖上又要青紫起来!” 若微摇了摇头:“娘娘还没让我起来!” 瞻基皱着眉头:“母妃不是那样狠心的人,不过是一时生气,小惩而矣,不然你还想跪到何时?” 说罢,便伸手用力将若微拉了起来。 “唉哟!”跪得久了,腿脚都麻了,一时无力,便靠在瞻基身上,瞻基脸一红,扶着她走到边上的罗汉床上:“先坐会儿,我再送你回去!” 若微低着头,若有所思,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瞻基在一旁看了,不免好奇:“你在想什么?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也是一副痴痴的模样。” 若微看了看大殿之内,并无他人在侧,于是说道:“刚刚娘娘说,如果我再犯错,就把我送出宫去!” 若微说着,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起来。 瞻基腾地一下站起来,双眉紧皱:“母妃真是这样说的?” 若微仰着脸,点了点头,一脸欢喜地说道:“娘娘的意思,就是放我回家吧?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应该好好想想,再犯个错,这样,我就能回家了!” 瞻基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突然蹲下身子,拉起若微的手,目光凝重,表情十分的郑重:“若微,你还是那样想回家,是吗?” 若微看着瞻基紧张的神情,与眼中的不舍,心里立即就犹豫了,她想了想,才低语道:“回去看看也好呀,我娘,我爹,继宗还有我小弟弟……”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她扭过脸去,从瞻基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瞻基见她如此,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一个坐在罗汉床上默默垂泪,一个蹲在床边静静相守。 躲在大殿拐角处的太子妃与彭城伯夫人看了,心思各异。 来到偏殿,相对品茗。 太子妃似怨非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看吧,这就是青梅竹马,自小长在一处的情份,如今连我这个母妃都靠后了!” 彭城伯夫人日益发福,耳边也有了几根白发,然而性情依旧爽朗大度,她深深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着太子妃:“娘娘在担心什么?感情好不正是娘娘希望的吗?况且若微这孩子一向乖巧伶俐,对你也恭敬孝顺。入宫这几年,不仅与公主情同姐妹,就是王贵妃和六宫妃嫔,哪个对她不是交口称赞?我冷眼瞅着,就连咱们当今万岁爷对她也是另眼相待的。” 说到这儿,彭城伯夫人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东宫那几位,郭氏、黄氏、谭氏,素来与娘娘争风弄宠,可是他们的腾王、梁王和几位小郡主,哪个不是跟在若微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天天跟她玩在一处,这样的情义以后对咱们可是大大的有利呢!” “母亲!”太子妃明显不悦了,秀眉一挑,将茶杯“叭”的一声放在案上:“这种话也能随便讲出口,母亲真当这是自家的彭城伯府了吗?” 彭城伯夫人挨了女儿一通抢白,不但不恼,反而笑了。这一笑,倒让太子妃张妍有几分糊涂:“母亲为何发笑?” 彭城伯夫人笑道:“我看娘娘是在吃若微的醋,这当婆婆的心思娘最明白不过了,他们不好,你心里不舒坦,可是他们要是太好了,娘娘心里也不是滋味!” “娘是说女儿变老了吗?”太子妃忽然变得沉默了,她站起身,走到妆台之前,对着那面朱雀纹铜镜细细观望。 歌屏朝掩翠,妆镜晚窥红。 镜中的那人,一头乌黑丰美的秀发堆成芙蓉归云髻,肤如凝脂,眉如远黛,明眸朱唇,依旧美艳。 是的,自己没有变,还是那般美丽。 可是娘说的对,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身为婆婆的心理呢? 分明是老了,年华已去的感觉。太子自从用了若微的药之后,身子日渐好转,可是刚待好转,什么郭氏、黄氏、谭氏,统统跑了出来,这两年里,东宫里接二连三,像生产比赛一样,郭氏连着生了两子,黄氏与谭氏也各有一子一女,还有张氏,也有孕在身。 都说太子贤德,他确实贤德,就是对待太子宫中的嫔妾,也是雨露均沾,哪个都是心头的宝贝。 唇边渐渐浮起一丝苦笑,对着镜子整妆,太子妃张妍突然发现,是的,自己还是变了。 他曾经说过,最爱自己的眉眼,是那般的清透,干净的就像天边的一抹云。 而如今,那眼神儿分明有些深邃和混沌,是的,就是复杂,是谁,是什么,让自己变的复杂了? 太子妃闭上了眼睛,心事久久难平。
第六卷 雨打梨花深闭门 第五十一章 选妃 乾清宫东暖阁内,罗汉床上,朱棣与身穿褐色袈裟的僧人姚广孝正在对奕。 姚广孝幼时出家为僧,法名道衍,苏州人。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与文学家宋濂、高启等交友,又从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 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经人举荐成为当时还只是燕王的朱棣的重要谋士,随朱棣至北京住持大庆寿寺。此后得以常入燕王府,参与夺位密谋,成为朱棣的重要谋士。 朱棣“靖难”称兵前,他曾推荐相士袁珙以占卜等方式,并通过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分析,促使燕王朱棣坚定信心;又于王府后苑训练军士,打制军器,作好军事准备;建文元年六月起兵前夕,计擒北京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靖难之役中,他留守北京。十月,辅佐燕王世子朱高炽率万人固守北京,击溃朝廷数十万北伐之师。此后,仍多赞谋帷幄,终使朱棣夺得皇位。 朱棣即位后,初授官僧录司左善世,永乐二年再授为太子少师,复其姓,赐名广孝。 如今的姚广孝已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平生的抱负悉数得以实现,早以厌惧了官场争斗的凶险,所以虽然受官,却未改变僧人身份,于是,大明朝堂之上便有了这样一位僧服光头的官员。 一再恳辞之后,朱棣允许他只担任皇太孙朱瞻基的辅导讲读,及主持《永乐大典》、《明太祖实录》等书的修纂。 其博通精深的学识和修养对皇太孙朱瞻基有较大影响,然而今天,他再一次提交辞呈,要归隐山林。 朱棣不允,而姚广孝又一再坚持。 这才有了天子与谋臣的最后一奕。 这一奕,如果赢,便可以从此远离朝堂和纷争,但是坐在对面的对手是喜怒无常,手操生杀大权的大明天子——朱棣,要赢又不能赢的太过轻松,所以着实要好好费心筹谋一番,姚广孝手捻佛珠稍加思索之后,口中轻念道:“阿弥陀佛。” 随后便落下一子,朱棣定睛一看,随即便笑了。 “朕知道你会赢,但是却不知道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赢?”朱棣抚须而视,看着那棋局,心中不免有些离愁:“广孝这次真的要走了吗?” 姚广孝苍老而泛黄的面上那双阴郁的三角眼微微一闪,目光柔和却又如此坚定,他神色肃然,只微微点了点头。 朱棣心底一沉,面上已然变了颜色,恳切地注视着姚广孝。 姚广孝手捻佛珠,面色一缓:“万岁可是还有何心事难决?” 朱棣笑了:“什么都瞒不过卿。如今心头之事,就只剩下一件要紧的,也算不得难决,不过想让广孝为朕卜上一挂!” 姚广孝微微一愣:“是为了皇太孙纳妃之事?” 朱棣点了点头。 姚广孝盯着朱棣,只是想从他的神色中参透端倪显然不那么容易,正在纳闷之际,朱棣忽开御口。 “当初广孝曾经为基儿占卜过,说他“宜向济水畔求佳偶”,广孝并为其亲访济水之滨,为朕推荐了若微那丫头,巧的是此女也正是太子妃之母彭城伯夫人举荐的,所以朕便令她入宫,由太子妃育在东宫。” 姚广孝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只是今日万岁提及此事,可是对那孙氏若微有所不满?” 朱棣眉头微拧,看了一眼侍立于侧的太监与宫女,挥了挥手,众人退下。 “也非不满,这孩子琴棋书画、才学品行都十分出众,与基儿情义深厚,朕也很是喜欢,只是……”朱棣稍稍一顿,没有再接语。 姚广孝仿佛明白了:“只是因为那若微也正是彭城伯夫人推荐的,而彭城伯夫人与若微同为邹平、永城两地乡亲,万岁是担心百年之后,这两朝帝后均出自一隅,恐她外威做大,危及社稷?” 朱棣看着姚广孝,虽然没有明言,但这意思姚广孝已经明白了。 他闭目凝神,掐指微忖。 若微既是天命如此,罢了,这也算是她注定的波折吧。 当姚广孝睁开眼睛的时候,面上已经释然了,他开口问道:“万岁可是心中另有良配?” 朱棣这次神色终于缓开,他微微点头:“广孝当日说过,基儿的良配在济水之滨,那邹平是济水之滨,而相比之下济宁则更近乎,朕曾命司礼监慎选,光禄寺卿、锦衣卫百户胡荣的第三女胡善祥原籍正是济宁。” 姚广孝频频点头,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他脸上,他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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