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免起疑:“广孝认为可有不妥?” 姚广孝双手合十,只默念了一句佛号,再次抬头对上天子之目时,他淡然说道:“万岁‘金口玉言’已出,广孝不再多言,只是孙氏女入宫已过六年,如今正值及笈,而彭城伯夫人与太子妃那里,陛下如何对待当初的‘允诺’?” 朱棣微微低头,看着桌案上的那盘棋,稍加思索之后说道:“若为基儿的情义考虑,或者可以封个皇太孙嫔的名份给她,不过……” 朱棣拿起一粒棋子握在手中,目中似有不忍,又终是寒光一凛:“若从大局着眼,既有贤妃相伴,就不能再有宠姬侍在左右,否则醋海生波,还是后患无穷!” “陛下!”就是曾经为朱棣筹谋半生,帮着他夺下江山的谋士姚广孝此时也不由微微胆寒,那若微是自己荐入宫内的,如今为了一个没有影子的所谓的百年之后的外戚做大这样莫须有的罪名,难到就要让她去死吗? “陛下!”姚广孝刚待开口再劝。 朱棣却笑了:“先生果然老矣,这心比起前些年着实是太软了!” “这……”通常天子如此说,就是无须再议。 姚广孝一脸阴郁,怔在当场。 “先生请放宽心!”朱棣此时忽然改了称呼,依旧是十多年前在燕王府中对姚广孝的称呼,他和颜悦色道:“既然她与宫闱有缘,朕便留她在宫中,只是百年之后,一道恩旨,命她相殉,也省去了武代李唐的悲剧!” 姚广孝饶是心中再有定力,这一次竟然也失算了。 没有让她死,万岁说的很明白。让她留在宫中,伴君左右,伴在谁的左右?朱棣吗?那么待到朱棣归天,令其殉葬,从此便干干净净。 这算是他对若微的肯定和宠爱吗? 这算是真正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太平盛世与爱孙瞻基着想吗? 天意难违,君心莫测,原来真的如此。 姚广孝心中黯然,只是饶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精通周易却不知道此时他们口中提及的那位同样来自济水之滨的胡姓女子,现在就正在宫中。 胡善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慌张失措过,她是锦衣卫百户胡荣的三女儿,家世不算显赫,更不是家中长女,虽然有些才艺在身,可是并没有让外人知晓。怎么会一朝就被选入宫中呢。 今日一早,便被家人以一顶二人小轿送到宫门口,自有太监引着来到西内的一排偏殿外,此时才放下心来,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立于一排等候检选的,还有其他九位女子,看起来年龄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婀娜,面容姣好,一个个都垂首含羞,屏息静立。 不多时,一位身穿绯红色蟒衣的中年太监出现在人前,胡善祥拿眼细瞅,只见他衣襟左右绣着两条行蟒纹,除此之外,在袍裙当膝处还饰有横条式云蟒纹装饰,这便是膝斓,这样的服色在太监当中也算是极品了。 边上的小太监立即唱念道:“这位就是咱们司礼监黄俨,黄公公!” “见过黄公公!”众女子深深行了个万福礼。 黄俨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咱家在此先恭喜各位姑娘,一会儿自有宫内年长的教养嬷嬷来给各位验身。经过今日这关,三日后,由东宫太子妃和皇太孙亲自典选,一位皇太孙妃,两位皇太孙嫔,便从你们十人当中选出,所以,咱家在此先给诸位道喜了!” 原来如此,胡善祥这才想起,此人分明就是前些日子出现在自家厅堂之中,与爹爹关起门来密议许久的那个人。 胡善祥心中满是疑团,只是此时容不得细想,只见黄俨手拿名册,逐一检选。 叫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居然一切如常,仿佛初见,胡善祥更加不解,只是如今只有听之任之了。 检选完毕之后,众女便依次进入西内暗室,而出来时都是面上飞霞,娇羞怯怯。 胡善祥最后一个入内,室内有两名嬷嬷,其中一人冲她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请去除衣衫!” 胡善祥大愕,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面上极为惊恐。 其中另外一人看着她,面色含笑:“姑娘莫惊,入宫待选,都是这样的,别说是给皇太孙选妃,就是这宫里的粗使宫女,也要验个明白,才能入内的。” 胡善祥抿着嘴唇,眉头微皱,不禁想起今早临出门时,娘亲的叮嘱:“女儿此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咱们胡家上上下下这几十口子人,不求荣宠,但求平安,宫中比不得家中,规矩大,人口多,少不了要受些委屈,女儿就多担待吧!” 想到此,便把心一横,衣裳尽褪,站在她的面前。那嬷嬷仔细打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尺:“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不痔不疡。” 一面看一面又说:“目波澄鲜,眉妩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 另外一人则详细记录在案。 她的目光由上及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脐容半寸许珠,胸乳菽发。” 胡善祥不免有些云里雾里,先是想着这词藻运用得如此美妙,随后细细品味,方觉得那是在形容自己,又不免有些汗颜。 随后,那中年嬷嬷指了指帘后的一张美人榻,“请姑娘走过去躺在上面”。 胡善祥如依而行。 “弓腿!”她语气平静。 此时只有强作镇静,如她所说,做好准备,只等着她来看。 平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检查,气味、颜色、甚至她还以手轻触花萼之弹性与柔软程度,饶是胡善祥平时一向大度爽朗,此时也满面通红,眼中含泪。 好容易盼着一切都结束了,这才得以分配住处,暂时歇息。 “胡善祥、袁媚儿、曹雪柔,你们三个分住一室!” 就这样,胡善祥与袁氏、曹氏共分一室,那袁氏与曹氏,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娴静如水,年幼的袁媚儿,拉着曹雪柔问道:“姐姐多大?家在哪里?” 曹雪柔浅浅一笑:“我十七,是苏州人氏。妹妹呢?” 袁媚儿一口标准的北地口音:“我说姐姐看起来如此娇俏美丽,原来是苏州人氏,说话也是极好听的,不像我,我是北京城南大兴人氏,此次从北面一路而来,在车里颠簸了好些日子,如今正是腰酸腿痛,又困又乏!” 袁媚儿说话极快,又十分的干脆爽利。 她把头一歪看到了胡善祥,不由笑了:“胡姐姐的名字好大气,刚刚在外面听到,我们几个都是略带女孩儿气的名字,只有胡姐姐,听起来就觉得有些雍容,我猜胡姐姐,莫不是我们当中的贵人?” 胡善祥心中有苦难言,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答复。 袁媚儿自知无趣,冲着曹雪柔眨了眨眼睛,自嘲道:“一路之上闷得紧,见到姐姐们就不由得聒噪起来,姐姐们莫怪才是!” 她如此一说,胡善祥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太过冷淡了,于是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说道:“妹妹哪里话,刚刚姐姐是一时心烦,不是冲着妹妹,而是突然才得知我们入宫的原由,又惊又怕,一时没了分寸!” 袁媚儿闪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胡善祥,有些不知所措。 而一旁的曹雪柔则目光中露出关切,她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你入宫,家里人没有事先告诉你?” 胡善祥微微叹息:“我只当是与我大姐一样,只是来做个宫女,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放出宫去,哪成想会是这样?” 曹雪柔与袁媚儿对视之后,面上也是一派哀色。 袁媚儿更是口无遮拦:“原来姐姐是被家人骗来的!” 忽然她神情一变,立即喜笑颜开:“姐姐莫要难过,我来时听父兄说过,皇太孙不同于一般的王孙贵戚,他不仅英俊潇洒,而且少年老成,举止得体,才学武艺都是一流,更难得的是,虽然已经成年,可是府中并无姬妾,人品是极好的!” “人品是极好的?”胡善祥心中更加悲泣,好又怎么样?能好过他吗? 看她神色忽明忽暗,曹雪柔轻轻碰了一下袁媚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第五十二章 玄虚 几日后,城曲堂内咸宁公主凭栏远望,面上很是焦急。而坐在一旁的若微怀抱琵琶凝神静思,如玉的十指在琵琶弦上流泻,此起彼伏的弹拨之音交错,一曲流畅的《阳春白雪》骤起,忧伤的感觉缓缓而出,像是铺散的丝绸,又像展开的书卷,更像是一泻千里的月光,阵阵拨音,纯净婉转的音色之中透着骨子里的刚劲与沧桑。 “若微,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别急,我再去求求父皇!”咸宁公主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琴音骤止,若微淡然一笑:“公主对若微的好,若微铭感五内,只是天子的金口,岂能朝令夕改呢,求也无望,不如顺受吧!” 只此一句之后,她又恍若无事人一般,自顾自地弹起琵琶来了。 只是这顺受二字说的如此简单,可是面对这样的变故,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呢? 柔仪殿内,朱棣歪在床榻之上,王贵妃手拿锦扇小心地为其扇着。 而立在殿内的太监总管马云则如实回禀,不敢有半分的隐匿。 朱棣半晌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她真的如此平静?没有哭闹?” 马云打量着朱棣的神色,小心应对:“正是,只是陪着公主在城曲堂弹琵琶,并没有说什么,听小扣子说,他过来的时候,那音律还在耳畔盘旋呢!” “弹的是什么?”朱棣看似随口一问。 马云不由大感意外,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贵妃。 王贵妃会意,低笑着说道:“万岁,马公公手下的小太监,有几个是通音律的?能知道在弹琵琶就不错了,怎么还会辩出曲目来?” 朱棣点了点头,扫了一眼马云:“东宫那边,一切太平?” 马云立即答话:“是,今日一早,太子妃就令皇太孙移驾东宫,如今正在检选,司礼监黄公公也侍候在侧!” “好,你去吧!”朱棣仿佛倦了,身子向后一歪,闭目凝神,不再言语。 马云与王贵妃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感激之色,这才躬身退下。 太子东宫大殿之上。 太子妃居正位,皇太孙朱瞻基居左下。 十名盛妆少女分列两排站于殿内。 当值尚仪手拿名册,一一念其姓氏,介绍其籍贯、出身,家世、才学。 朱瞻基面沉似海,默不作声。 太子妃微微示意,东宫大宫女慧珠手捧托盘,跪在朱瞻基面前,托盘之中放着三块玉牌,示意朱瞻基走到殿中,将玉牌交给中意之人。 可是朱瞻基迟迟没有动作。 整个大殿气氛凝重,压抑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司礼监黄俨心知肚明,却不敢有半分怠慢,只得示意尚仪女官又把名册重新念过,于是十位待选淑女再次一一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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