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娘好端端的却被吓到了,身子微微轻颤,低垂眼帘呢喃着:“羽娘多言了!”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仿佛只是瞬间,许彬又恢复了常态。 他不再说话。 羽娘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回眸凝视着他的背影:“那明日,还去吗?” 烛影中,他仿佛微微点了点头。 羽娘恭敬地答着:“那明儿派白纻去吧!” 他仿如不闻。 而她则知道,他是应了。 于是悄然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好。 而他,用手轻抚着画筒,仿佛挣扎良久,才将画筒放入书案边上的青花瓷缸中,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相似的画筒。 他站起身,走到西墙下的琴案前,轻轻拨弄琴弦,只三两声响过,他又急步走到书案前,在一堆画筒中,一眼就挑出了那轴画卷。 轻轻解开上面的绢绳,再次打开,平铺于案上。 他想起刚刚羽娘说的话,每日都要拿出来看好几次,为什么还要卷起来呢?干脆挂在房中,抬头就可看到,岂不更好? 可是羽娘不懂他的心思。 他就是喜欢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看着她的秀发,娇颜,身姿,一点儿一点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用手轻轻的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将微卷的画纸抹平。 复此以往,才觉得她就在身边,如此真实的伴他左右。 也许自己是病了,或者是着了魔,只是就算自己的医术可比华佗、孙思缈,恐怕此生,也无法自医而愈。 第二日,艳阳高照。 栖霞山三元观内,若微坐在大殿之上与观中的众道姑一起听玉华真人讲经。所谓讲经,其实就是她念一句,而底下的人跟着念一句。 若微初时还觉得女子们朗朗的诵经声听起来很悦耳,因而念诵之时甚是起劲,可是好几日下来,就觉得枯燥无趣。 此时她手托香腮,昏昏欲睡。 玉华真人何其敏锐,一双慧眼向下扫去,看着若微粉面嘟嘟、睡得正香,心中怜她自是不忍叫醒,本想转过脸去继续念经。可是……那是什么?玉华真人眉头微蹙,定睛再看,在若微的膝头上居然有一个黑漆漆的物件蠕来爬去,立时大惊失色。 身旁服侍的桂嬷嬷看玉华真人面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向若微望去,“天呢!”桂嬷嬷立即走过去,将那个东西拎了起来:“我的天,居然是只小龟!” 众人见玉华真人停了诵经也都把目光投向若微。 而若微还在梦里,脸上浮现着痴痴的傻笑。 坐在她身旁的紫烟与湘汀,立即用腿轻轻蹭她。 “啊,讲经结束了?”若微揉揉眼睛,旁若无人的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拉起紫烟的手:“走,快出去透透气儿去,我都要闷死了!” “姑娘!”紫烟冲着她不停地使着眼色。 若微傻傻的不明就里,一回头就撞到一个坚实的膀子上:“桂嬷嬷!” 桂嬷嬷拎着小乌龟:“这是怎么回事?清静庄严的大殿之上,你竟然带这个东西来听经,你真是顽劣至极……” “小龟!”若微立即喊了起来:“求嬷嬷还我!” “还你?”桂嬷嬷瞪着她,刚要再开口教训。 而若微则有意无意地用手轻轻捋了捋自己的发稍,桂嬷嬷立时气短,想到这丫头鬼点子太多,自己的脱发是她治好的,要是骂的紧了,得罪了她,不定有什么鬼点子整治自己呢,罢了。桂嬷嬷想到此,把手里的小乌龟丢给若微,若微立即伸手接住,又把小乌龟放在手里小心呵护,而桂嬷嬷则转身走到玉华真人面前:“真人,您看若微扰了早课,该如何责罚?” 玉华真人面色极尽淡然,说不出是喜还是怒,眼波在若微身上久久沉浸,仿佛有些失神儿。 “真人,若微知错,下次不带小乌龟上殿就是了!”若微脸上尽是懊悔之色,脑子却转的飞快,原本还想着自己药庐里的药材有些缺项,想去山下再采买些,可无奈这三元观规矩甚严,根本不许私自下山。平日里的柴米油盐各项供给,都是宫中定时按例送来的,而时令的蔬菜、和零散的物品用具,都是托栖霞寺里的僧人们代办的,然后由他们送至观门,由桂嬷嬷支取银子结算,所以很不方便。想到此,若微大着胆子跪在蒲团之上,低眉顺目轻声求道:“玉华真人,前些日子若微在观门口为路人诊病,得了些诊资。若微原本想将这些银两献出,为观中的姐妹添置些贴身用的物件,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女孩儿家用的,若托栖霞寺的僧人们代为采买,恐怕多有不便。而且药材也该添置了,所以若微想求真人,允许若微下山,将所需物品置齐,就算罚了遥役如何?” 殿上众位小道姑听了,面上都有喜色。 桂嬷嬷却是满脸阴云密布,只是她还未及开口,玉华真人就点头了:“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早去早回吧!” 若微听了喜不自胜,立即美滋滋地跑到桂嬷嬷身边耳语片刻,众人不知她说些什么,只是桂嬷嬷的神色却是渐渐转晴。 于是,若微带着湘汀和紫烟,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中,脱下道袍换上一水儿的青衫男装,束发插簪,收拾妥当,这才下山。 “小姐,你刚刚跟桂嬷嬷说的什么,让她那么痛快就放咱们下山了!”紫烟好奇地拉着若微问。 “我就跟她说,回来给她带一瓶上好的桂花头油!”。 “啊?”紫烟拍手称道:“想不到桂嬷嬷一把年纪还这么爱美,平日里凶巴巴的,谁能想到她的软肋就是这一头云雾。”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是有些人善于隐藏,不容易为外人察觉,而有些人则过于外露,不管怎样,只要知其弱点,便可掌握此人!”若微的面上,是一份与年纪毫不相衬的成熟与冷静,口里说着,而步子匆匆。 湘汀与紫烟对视之下,也不再开口,只跟在若微后面加快了步子。 湘汀心中明白,若微并非只是为了下山采办所须物品,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想要去做。可是既然她不说,自己也不能点破,为奴就要有为奴的本分。
第九章 金川潘安怨 金川城门位于南京城北,坐南向北,城门外设有“金川桥”一座,城门附近设有水关,以扼城墙内外金川门之要津。 南京城十三座城门,而此门却是北上的首选,也是昔日燕王朱棣靖南起师,亲率兵将自瓜州渡江经此入城之门,所以对于这座城门,当今的天子——永乐大帝朱棣格外看重。 所以十三座城门中,也唯有此门专设干门所,为守门之将所用。 今日,城楼之上,赵辉悄然而立,沐浴在夕阳之中,九寸身躯顶天立地,如天神下降,又似人间太岁。赵辉,人如其名,年二十许,状貌伟丽,线条硬朗,眼神中毫不掩饰的精光四射开来,整个人充满了狮王般的霸气。 城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专为在此等候他的姑娘和少妇,赵辉心中暗笑,想那“掷果盈车”的典故也莫过于此,古有美男,姓潘名安,至仁至美,每当外出行至路上,便有老妪妇人以香果掷之,遂满车而归。 而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辉的父亲名唤赵和,行伍出身,早年以“千户长”之职跟随大明军远征安南,不幸战亡。按照大明规制,父亲为国捐躯,子孙可以袭封,于是赵辉就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千户长。他之所以被调来专守金川城门,并不只靠其父的功勋,因他自小习武、功夫了得,其统辖的1120名守兵队伍井然风纪超群,曾在皇上点兵阅武时获得嘉许,所以才会前程似锦。 年轻英俊、伟岸卓凡的赵辉,每每临城而望,就会引来众多女子的翘首相望。久而久之,每到他值守之际,便有不少女子早早聚在城下相守,只为了一睹他的风姿。 谁说明朝女子拘束内敛? 被蒙古外夷统治了那么久,多多少少还有些崇尚原始自然的遗风相传。 要说这大元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想到此赵辉不禁笑了,如今城中虽然兴起缠脚之风,明令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还是挡不住有豪爽女子当街拦他、看他。 果然有如此魅力,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不如学那兰陵王,做一个丑陋凶残的面具带上,也好省了这许多烦恼。 正想着,突然视线中闪出一人。 弱小的身姿,在人群中挤来窜去,穿着青衣素袍,一头黑亮的美发以木簪绾起,像是一个小道童。赵辉眉头微蹙,莫不是趁乱偷窃的小贼? 只见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城门外的馄饨铺子前,跟摊主搭讪起来,仿佛在打听着什么。赵辉想了想,还是正事要紧,这些小贼今日不抓还有明日,而大事则耽误不得,于是立即走下城头,进入干门所内,刚一坐下,便有亲兵上前听候差遣。 “去,按计行事,加派人手,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前几日的事情若是再发生,这颈子上的脑袋可都保不住了!”赵辉从案上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又细细叮嘱一番。 “是!”亲兵立即下去传令。 赵辉想了想,换下军服,只着一件秋湘色的丝绸袍子,头上戴一顶文士帽,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装着的香灰,倒在手上揉匀了,细细涂在脸上,又带上一副假髯。 这样看起来,满腮虬髯,面色灰暗,顿时像是老了二三十岁,只是一位普通的中年男子,并无半点惹人注目之姿。 这样,他才放心走出干户所。 手中一把折扇,缓缓走上街头。 果然,原本拥在城下看美男子的痴心怨妇们谁也没有人注意他,都渐渐散去。人群中还有不少议论之音。赵辉立即悄悄跟上,凝神屏息,认真听着。 一位粉衫女子说:“听说这位千户爷,已然二十有一,可是还未娶亲呢!” 在身旁扶着她的,是一位身着蓝布碎花裙的中年妇人,则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小姐呀,什么千户爷,这选相公可不能光看外貌。老奴听人家说了,此人最是无赖,虽然没正式纳娶,可是行为一向不端,都把花街柳巷当成了家,而且,听说最近城中有不少倾慕他的女子都着了他的道,还未出阁,就失了身子。” “奶娘!”粉衫女子仿佛恼了,跺了跺脚,甩开她的手:“别人以讹传讹,偏我就是不信。人长的好,便要遭嫉,定是哪个被他拒了的人,怀酸之心,编排出来污蔑他的。” “好好好,小姐说是就是!”蓝衣妇人立即劝着:“行了,人也看了,早些回去吧,偷溜出来,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老奴两条命也不够罚的!” 赵辉听到此,不由哑然。他叹了口气停下步子,目光如炬巡视着城门口往来的人群,不经意间又瞥到了那个小贼。 他以手托腮,静坐在馄饨铺外的长凳上,面前有一碗馄饨,早已没了热气,可是依旧满满的,仿佛一个也没有少,而他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城门口,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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