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娶妻生子这种事与李知竢而言,却不是到了年纪,随便点个人回来就摆在太子妃的位置这么简单的事。 与其凑出一对怨偶,不如独身换个清静。 李彰也不强迫他,回忆起亡妻,帝王亦黯然道:“阿耶与你阿娘相识在曲江上。那时我十九岁,她十七岁,初初见面,阿耶便觉得,世上再没有那么好的小娘子了。” 提起母亲,李知竢微微笑了,“阿娘自然是最好的。” “娶的是妻子,不是太子妃,你若是遇不到心仪的,再等等也无妨。” 李知竢应下。看李彰眉间有些倦意,便行了礼不打扰阿耶的休息。 踏出殿门前,李知竢回头凝望了一眼坐在塌上的李彰,正摩挲着一枚同心结,垂着眸看不清神态,但总能感觉到,仿佛蕴含着莫大的思念和悲伤。 ---- 李知竢(s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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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诏州 ==== 来自随州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递回长安,账面做的委实漂亮,刺史字字泣血一般,哭诉着银子实在不够。单从折子上看,事情办的虽不算出色,但也说不出错处。李彰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没过几日,便任命李知竢前往随州巡查灾后重建事宜。一时间朝野哗然,李知竢只行礼应下。 除此以外李知竢之后依旧上朝,批折子,和阿耶一起祭拜阿娘陈皇后,又抽了一天和沈桓到城郊乐游原跑马,再看不出有任何动作,当真只是行督查之职。 李知竢离开的前一天,李彰下朝后留住他,端着茶问道:“此次到随州,可经过诏州府?” 诏州乃中阳道治所,是除了长安外数一数二富庶的大城,李知竢听到李彰提起诏州二字,便知李彰的意图,于是回答:“诏州与随州相距不远,阿耶可是要儿臣去拜访裴公?” 李彰一只手臂搭在案上,一只手臂撑着膝盖,微笑着点头:“到裴公那里瞧瞧,态度恭谨些,莫要失了敬重。” 两人所说的裴公,正是三朝元老,一代名相裴绪。裴绪自延晖皇帝起就在朝中为官,至先皇时已位列宰相。十三年前李彰下定决心夺权后第一个寻找的,便是这位忠心为国的裴相。 百姓动荡不安,流离失所,先皇奢靡,先太子残暴,裴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助李彰联络朝臣逼宫夺位。李彰登基后,裴绪携子裴良靖继续扶持新皇,成为皇帝与太子下第一权臣。三年后边关敌族来犯,李彰封裴良靖为大将军,一时间朝野上下颇有微词,言官不得不进谏朝中文武皆由裴氏把持,裴公急流勇退,借此致仕,带着六岁的孙女裴致回祖籍之地诏州府。十年来仅在李彰整四十生辰时回过一次长安。 于李彰而言,裴绪一为自己登基的最大扶持者,二算救命恩公,三则是真正的天下栋梁,裴良靖亦是难能可贵的名将,时至今日,裴氏荣宠极盛,已是封无可封。 李知竢回答:“待儿臣处理完随州一事,定会拜访裴公,带到阿耶的挂念。” 除了是一代名相和阿耶敬重的长辈,李知竢脑海里浮现出的裴绪,是幼时偶然认识的有趣老翁,穿着正经的官服,人却倜傥潇洒。彼时他们这一行人正密谋夺权,各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唯有老翁见了他还是笑模样,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地抱起他讲神荼郁垒的故事。 “裴公名门之后,状元及第,天子门生。当年有关税赋的经策一文,震动朝野,亦是我们少时经常翻复的文章。这些年来人才虽有,但能针砭时弊的却寥寥,五朝以来方才出一个裴相。” 李知竢颔首,“危难时坚韧果毅,安定时不慕名利,裴公是即风趣又有风骨之人。” 既风趣又有风骨的裴公,正远在诏州府的裴宅中,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书卷。 送走林节度使和其侄林家三郎林言同后,管家高伯回到屋内,将桌子上的半杯凉茶换成了热茶。 “阿致还没回来?”老翁翻着书页,一下午没瞧见孙女,便问向身旁的高伯。 高伯袖着手笑了,“娘子是午后跟着陈娘子一起出门的,陈娘子家郊外的庄子离得不远,算来娘子出去约莫两个半时辰,想来也快到家了。” 提起孙女,裴公眉眼间也泛起慈爱的笑意,“天儿冷,备下热的牛乳茶,等阿致回来再用暮食。对了,让人添上酒酿圆子,她爱吃这个。” 高伯应下,笑呵呵地说:“林三郎打小就是个好的郎君。老奴瞧着,林节度使带着前来拜访,怕是有结亲之意的。” 裴公不置可否,翻了页书,“三郎的确是个好孩子,亦担得起诏州才子这个称号,和阿致呢,处得也好。” 高伯在裴公身边几十年,见他多余的话一个字不肯说,便知是没有结亲的意思,弗一转身,抬眼见院子里出现一个身影,披着软毛织锦的白色披风,怀里抱着一把红梅,手里提着篮子,院子里顿时鲜活起来。 裴致走近,看见高伯先叫人,“老伯,阿翁在吗?” 没等高伯回答,里头先传出来声音,“这是打哪儿回来的啊?” 裴致笑开,十六岁的小娘子褪了青涩稚嫩,属于少女的美貌一日一日地显现出来,一张难寻的面容,华光流溢,轻易叫四下失色,进屋时披风下层层裙摆绽开,却是一身清雅。 “打城外陈家庄子上回来,阿翁,您瞧,那里梅花开的极好,我摘了些回来,明儿试着酿酒。” 裴致将篮子放在门边,婢女接过她的披风,等她把怀中的梅花插·进瓷瓶中才端来热水净手。 理了理花苞,裴致抱着花瓶走到阿翁旁边,乖巧笑着:“阿翁,您看,都是含苞待放的呢。” 裴公手中原本拿着棋谱,看她过来,将花瓶接过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笑着说:“开的是很好。” 裴致听阿翁喜欢,也笑着坐了下来,阿翁指间执了一枚白玉棋子,看人将牛乳茶放进裴致手中,这才落下了一子。 裴致手中握着温热的茶杯,看阿翁布棋,看了半晌,才想起来是什么似的,问:“阿翁,听说林节度使今儿来了?” 裴公不抬头便知自家孙女是什么神情,云淡风轻道:“是啊,帖子可是一早就下了的。阿致,你老实跟阿翁说,今儿是去摘梅花呢?还是躲林三郎呢?” 裴致诚实回答:“都不是,其实是我和三郎商量好的。您知道的,三郎和我是认识好些年的朋友了,可偏偏他大伯林节度使见我们关系好,存了结亲的意思,三郎不好意思不跟着他大伯来拜访您,就只好提前告诉我,让我躲出去了。” 裴公捻了捻胡子,叹了口气:“今日小郎君进了屋子,听说你不在,阿翁瞧着觉得郎君脸上阴云密布,伤心极了。” 裴致小口啜了一口茶,想了想眉清目秀的林言同故作伤心样,自己先忍不住笑开:“阿翁,您可别被三郎骗了,他看着老实,其实唬起人来有一套的。小时候林家大郎欺负三郎,我扯了帘子扮鬼,就看三郎在旁边装的有模有样,跟真的被吓傻了一样。” 裴公落下一子,抬手轻轻敲了下裴致的额头。 新年事忙,不成想没过五日便在上元节遇上了林言同。 暮食用的晚,裴致带着婢子济兰出来时已经满街灯火,熙熙攘攘,人影堆叠,济兰左手拿了一包炸寒具,右手拿着一包山楂甜果,“娘子,想吃哪个?” 裴致被一旁做工精致的琉璃花灯吸引了去,听见济兰的话转过头来,笑着接过山楂甜果,不远处有人唤她,“阿致!” 裴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三丈远处正站着锦衣玉冠的林言同,同他招了招手,唤他的字:“协之。” 林言同长她两岁,本该弱冠之年再取字,但士族子弟交游广泛,自然也就不拘着年岁。 等走近了,林言同看她只披了斗篷,蹙眉问道:“天凉,你出门怎么不带个手炉?” 裴致低头看着自己正拿山楂甜果的手,摊手,“你瞧,忙着吃呢。” 林言同轻轻一笑,同裴致在诏州街头并肩走着,裴致想起几日前阿翁的玩笑,偏头逗他:“协之,你可知道,我阿翁那日快被你唬住了,直问我林小郎君怎么这样伤心?” 林言同被她看的面上露出些许无辜来,老实解释道:“阿致,我是迫不得已,往日我可从来不骗你的,至于那日……也不是诓骗裴公,主要……这不是应付我大伯吗。” 说完,林言同接着笑了,“我大伯知裴家无意,这几日总算不再提结亲的事。” 裴致舒了口气,“那便好。” 提起这事,林言同也有些抱歉:“世家子女的婚事很难没有结交之意,我大伯见你我交好,故而对裴家起了心思,合该是我的错。” 裴致却不在意,摇摇头笑道:“这么说,你我出身和为友都是错了,哪有这么算的道理。”说着,将买的糖炒栗子塞进林言同手里,“呐,请你吃糖炒栗子。” 林言同笑纳,裴致看小摊上机阔做的精致,正要付钱,旁边已经伸出林言同捏着银子的手。裴致没有刻意争抢,见摊主收了林言同的钱,便打开机括盒子看里面的画眉鸟。林言同又指了指前面的花灯问道:“那花灯也极好,想不想要?给个机会,让林某买来给小娘子赔罪?” 裴致却摇头,“不要了,这个就够了。不过你今日无事吗?” “昨日刺史召了我们一起议事,特意准我今日的假,不必回寒县。” 林氏的荫官落不到林言同身上,好在林言同足够争气,正儿八经考了科举,进士及第。如今正在诏州辖下寒县做七品县令,熬资历,攒政绩。 林言同自幼与她相熟,也不跟她客套,温润腼腆的少年在她面前也有了捉弄人的心思,“所以我也奇怪,我大伯怎么会觉得裴家肯把你嫁给我这么一个县令。上次与你家有结亲之意的,还是裕国公府呢。” 林节度使两个孩子林大郎林二郎资质平庸,反倒是由林节度使抚养长大的侄子林言同,自幼与裴致交好,又是一方才子。裴氏若有意结亲便有益于林家,不成也不至裴氏反感。到底“利用”多些,林言同心里清楚这一点,裴致怕他伤心也不提这茬,接住林言同的调侃,“林大人,您可是诏州才子啊,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两人拐了弯,没有凑到前面一起猜灯谜,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林言同手里还拿着裴致给的糖炒栗子,偏头笑笑:“我这不是妄自菲薄,而且客观陈情。在我心里,你同亲妹妹是一样的,自然配得上世间顶好的男子。” “哪里那么夸张呀,”裴致敲着机括,“不过我不急,我阿耶阿翁也不急。阿翁说过,我可以做自己的主。平时读书学艺这些事,不是为了嫁人给自己添些筹码,一算兴趣,二算是有些才能傍身。至于那些框人的嫁娶规矩,我不用管的,随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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