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裴公,林言同这般读书的士子们自然是恭敬孺慕的,点头开口,“裴公气度,当世无双。若能及裴公一半,我也当不负此身了。” 裴致看他有些彷徨的样子,合上机括的盖子,拍拍他肩头,“协之,不用追赶阿翁,你也是胸有担当,有仁有德之人,你会是个好官的。” 林言同听到裴致的赞许,有些腼腆地笑了。 “寒县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听说先前来了富商,去年夏天起在城郊建了个庄子,好像能钓鱼能赏花,我能去看看吗?” 林言同无有不应,“自然可以。年前听人来报,庄子已经建好了,等开了春就正式开放。左右寒县离诏州也就一个半时辰的车程,你若有意愿,来前给我递封信。” 裴致难得有些为难,“若是知道我是裴家娘子,于人于己都不便。” 林言同笑,“那就只当是我的好友,你不是喜欢垂钓吗?钓竿携带多有不便,到时我让人寻来一柄好的,春日来玩便是。” 两人又说到如何垂钓,这才在巷子口分别。 ---- 小林:我不是男二,我和阿致真的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小基友,比银子还真。
第3章 寒光 ==== 前些日子裴公肠胃出了些小毛病,因此每日用饭食前都要饮下一碗郎中开的药,裴致端着药进正厅时,恰好诏州刺史也与阿翁议完事,见到裴致,笑着说:“许久不见娘子了,上次在我家搬的那盆长春花养的怎么样了?” 裴致笑开,回答,“开的正好呢,应当不算辜负二夫人的花。”说着,规矩行了一礼,“还没祝刺史新春吉祥,福禄康宁。” 刺史府中有一侧室,性子和软,擅长养花,上回设宴时见裴致觉得长春花开的不错,便让人搬了两盆送过来。 诏州刺史性子活泛,与裴致阿耶是一辈的人,和她说话的语气有些逗小孩子的意思,“小娘子也是。” 这位新来的诏州刺史在任上做了不到一年,但裴致对他的印象很好,一身清正之气,家宅难得和睦。只是五官有些圆,再加上一张圆圆的脸和圆圆的肚皮,可爱极了。 刺史又向阿翁行礼告辞,裴致小心端上汤药,“阿翁,得吃药了。” 老翁不含糊,端起碗来几口就喝完了药,裴致奉上茶后在一旁感慨:“如今的刺史倒是比上一位好得多。” 裴公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已经五十几岁的老人身子骨依旧硬朗,听见孙女的话,“哦?”了一声,“怎么这么说?” “因为啊,”裴致坐在老翁身边,轻轻敲着老翁的肩头,“上一位刺史前瞻后顾地过份了,凡事先担忧自己做的是否合您的意。” 老翁倒颇为理解:“伴随着恩德和权势的,不仅是财富和名望,人心亦是。阿翁不插手诏州的事,秉性处事在他们眼中并不重要。他们关心的是天子的重视。所以宁可交好也不交恶,常态而已。” 她点头。对曾经权力最盛时仅次于天子的阿翁,裴致是敬佩的,她即钦佩于阿翁的能力,忠诚,豁达,但更多的则是感激于帝王的信任。狡兔死,良狗烹,历代君王抛弃或杀害扶持者的事并不少见,但当今天子却依旧重用裴家,无论是阿翁还是阿耶,至今为止都不曾受到猜忌。 外头阳光正灿烂,阿翁拍了拍她手背,意欲起身,裴致连忙扶起人,听老翁说:“日头正好,咱们祖孙俩出门走走?” “好。阿翁,那现下就叫人备下午食可好?” 高伯始终立在一旁,眼见着老翁也是同意的,便下去吩咐灶间备上午食。 祖孙俩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裴致想起近来诏州城紧张的气氛:“听说前些天太子殿下到了随州,弄得随州上下个个如履薄冰。连咱们诏州,砖砖瓦瓦都擦的明亮。” 这事裴公还未来得及告诉裴致,除了自己外,会与裴致讲些政事的,想来便是林言同了,于是清着嗓子意思意思问了句,“这是听三郎说的?” 裴致歪着头笑,“前日协之从寒县回来参会,午间大家到酒楼用饭时闲聊随口说的,左右不是大事。” 裴公倒没有当作一回事,耐心跟孙女解释道:“历朝历代,凡涉及灾后重建之事,下面的官员不免哭穷,陛下登基后这些年来国库充盈,户部拨下的银子大抵是够的,太子殿下前去随州怕是有别的意思。咱们诏州,离随州不过几日路程,下面的人准备起来倒也没错。” “随州……我记着掌权的是魏王的母族?魏王是圣人异母的幼弟,太子殿下这回遇上的,可是个不好克化的。” 裴绪为相时座下不少门生,裴致偶尔会看些来自长安的信函,和阿翁一起了解当朝局势。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太子殿下是个能干的。” 阿翁从不吝啬对小辈的称赞,但如此夸赞一个年轻人,定然不是因为对方是太子殿下。裴致难免起了些好奇心,“我自是听说过太子殿下的才干,不过没想到,阿翁竟这般欣赏太子殿下?” “阴州赵氏在南疆多年,势力庞大,百姓无不怨声载道。约是五年前,太子十六岁时,奉旨到南疆追查,带着一队人马提前到达阴州,率先控制赵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只用了九日就将赵氏迫害男女,抢占农田,运贩私盐的证据找了出来,亲自监斩。” 提起那一场事变,裴公捋捋胡子,当初拿到密报时,他也不由得感慨,聪颖勤学并不少见,但十六岁的郎君能有如此手段,不得不叫人对李知竢刮目相看。 裴致略有听闻赵氏作恶多端,只是五年前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每日被阿翁教导着读书,时不时出门找林言同和陈婉同游,对朝中事还不算知晓。裴致不由感慨太子是个手段厉害的人物,但听阿翁的语气,有些疑惑:“合着太子殿下,还是个脾气爆的?” 阿翁听孙女这样说,哈哈大笑,“胆子真大,编排起来太子殿下了。” 裴致乖巧伶俐地笑了:“没有,我哪儿敢不是?” “不过,为人果决,性子沉稳,就是……”阿翁颇有点惋惜,“一个好生倜傥俊俏的小郎君,庄重尽有的,就是有点闷。” “有点闷?” 老翁点点头,“也是难免。幼年丧母,紧接着跟陛下辗转于几个灾区,看遍了百姓疾苦,后来又历经皇权倾轧,险些丧命。皇子皇孙一辈子都不见得经历过的事,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全经历遍了,心境自然是不同的,何况本就早慧。阿翁看着,殿下做了太子后更沉稳内敛了,当真没体会过一丝孩童的愉悦,性子沉闷也是难免的。” 模样极俊俏的李知竢正站在随州发生过雪崩的山下。天气转暖,工匠们开始重新修葺房屋,刺史小心翼翼地陪在身边,看太子穿着常服,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一块木条,另一只手的手指曲起敲了敲木材。 刺史心头一紧,随即赔着笑:“殿下,现下处处都要用钱,因此购买的松木虽价格低廉,但盖房修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李知竢没做声,盯了工匠们好一会儿,刺史正要说话,就见太子殿下继而走向工棚,看厨娘准备饭食,李知竢扫了眼清汤寡水的饭菜,又走了出去。 这一趟走的地方不少,先是村落,又去了两个受灾的镇子,从早到晚没有停歇,刺史走的腿都有些打晃。但李知竢来随州前他再三确认过修建房屋所用的木材,砖瓦,还是工匠们和灾民们的餐食在账面上都没有问题。只是李知竢却一直是这样的一副表情,漆黑的眸子毫无波澜,微微抿着唇角。随州刺史为官多年,还是琢磨不出李知竢的态度,若说不满,可面上始终是平静的,若说满意,眉眼间也不见安慰。 在外视察的差不多,随州刺史便陪着李知竢回了宅院。太子一行人落脚之处乃是随州一座官宅,现下正空置着,听说李知竢要来,随州刺史早早命人清扫干净,等小心把外出视察过的李知竢送进宅子里,四十几岁的男人后背早已冒了一层的汗。 李知竢回到院子后倒是照常的用暮食,沐浴,看折子,熄灯就寝。 直到过了子时,李知竢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开,东宫护卫将军胡柯小心进了房间,见李知竢正坐在案前,阖着眼,似是假寐的模样。 “殿下。”胡柯行礼。 “查到什么了?”李知竢缓缓睁开眼,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点了一盏蜡烛。微弱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一小方天地,李知竢的脸在烛光中半明半暗,流露出无声的端肃。 “臣白日命人私下寻了几个工匠打听消息,嘴都严的很。说一直用的就是这些木材,但言语时目光闪烁。方才臣又辗转了随州府的仓库和各地工棚,和殿下推测的差不多,木材居多,但衣物,药材,粮食购置的数量,相较灾民而言,却是不够的。” 李知竢毫不意外,只问:“负责的人怎么说的?” 胡柯恭谨地回答:“日前灾款都已用于购置木材,砖瓦,雇佣工匠,但灾难的覆盖范围广,物资消耗过大,还需朝廷继续拨款。” 李知竢指尖轻敲桌面,微薄的唇抿了抿,道:“账簿正常,不代表没有问题。重建一事工期紧,已有几月有余,而餐食简陋,今日山下参与修葺的工匠们却个个精神焕发,不像是长久劳累之人。其中偶有与刺史相视者,神情有异,你派一些人从工匠处入手,查一查有什么问题。其次,采买便宜可用木材的措施可行,但修葺之事已开始许久,各处消耗大量木材,随州刺史只在符州,诏州,鸣州以及随州本地共四州采买,傍晚户部员外郎计算过,这一月登记的运往随州的车马船舶可以运来的木材数量,与随州实际消耗的木材数量,有很大出入。此外,木材应有尽有,粮食药品却极度短缺,灾款的分配不合理,律法禁止商户哄抬粮食价格,你命人去查这些用需的供应商,随州找不出破绽,就从他们那里入手。” 胡柯神情也严肃起来,“殿下放心,明日一早臣便吩咐人着手查起来。” 他的面容有些冷,连日来的奔波忙碌掩盖不住神情中的疲倦,“切勿打草惊蛇,也不必急于求成,抽丝剥茧,总能理清楚。” 胡柯行礼退下。 李知竢沉默片刻,起身推开窗,黑夜漫无边际,一呼吸便是寒凉的空气,好在寒风吹散了屋子中的热气。 月色如水,银光倾洒在瘦削的郎君身上,李知竢抬头,看着满天繁星,默不作声。 ----
第4章 时节 ==== “现下随州各个受灾之处都已恢复正常,这些时日,诸位卿辛苦了。” 李知竢坐在正厅之上,刚议完政事,官员们全数坐在厅中,眉目间是应对完太子的紧绷模样。内侍青柏端着胡柯并大理寺的人这些时日找到的账簿、折子、密信,小心放在李知竢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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