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还跟从前一样,裴致被举着转了个圈,稳稳被放下后无奈失笑:“阿耶,我都晕了。” 裴良靖“诶?”了一声,“光长个子了。再胖点,脸圆乎乎的好看。” 世人好丰盈之风,裴致平日胃口小,的确有些单薄纤细了。 她笑着理了下鬓发,好奇地问:“不是说今年一起过年?怎么不见阿兄?” 裴致口中的阿兄,是她曾祖父兄弟一脉的骨血,名为裴珩,前些年投军,正在裴良靖麾下,如今已经是位小将军了。 “原本守城的将领家中出了事,你阿兄主动请命,阿耶想着是个好机会,锻炼一下也无妨。” 她点点头,看着仆人牵过马,笑着将阿耶推进屋子。 裴公在正厅等着,裴良靖解了长剑后,跪地叩首行大礼: “儿良靖叩见父亲。” 待响亮的三个头结束,裴公站在人面前,抬手扶起裴良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颈:“一路奔波,我儿辛苦了。” 裴良靖上下看了老父一眼:“不辛苦,不过看阿耶近圆润不少,看来在长安这些时日呆的不错。” 这小子从小就浑直浑直的,裴公念在他刚刚到家,不欲与他一般见识。裴致坐在一旁,听阿翁问:“才过了一个时辰,这回面圣怎么这样快?” 裴良靖爽快一笑:“陛下说,家中还有父亲女儿在等,也不多留了,让儿子早些回来与家人团聚。三军休整,明日与将士们同饮。今日晚间咱们先一同去大明宫赴宴。” “几位将军可还好?” “季文入夏时伤了右臂,以后拉弓或许……这一趟回长安,已经决定乞骸骨,带着妻儿回乡。” 裴公面上浮起惋惜,沉默片刻才又问道:“阿珩在军中如何?” “那孩子办事谨慎利索,是个好将才。咱们裴氏,文行,武也有好苗子。” 婢子们上茶后,裴良靖端着茶杯,疑惑地问:“您信上说的简单,这么突然召您回长安,可是有大事?” “改税。此事与宗亲世家还有牵扯,注定要掀起腥风血雨,拟定的草案改了四遍方不实用,我此次回来,主要便是参与此事。” 政事他不便多问,只点头算作理解,嗅到了身旁裴致手中饮子的桂花香气,裴良靖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阿致,喜不喜欢在长安玩,这些日子开心不开心? 裴致弯着眼睛点头,“喜欢,长安很繁华,比诏州热闹许多。” “这趟回来阿耶能留到上元,等到时候跟着阿耶再到邕玉关玩一圈怎么样,玩够了让你阿兄护送你回家?” 裴致抿着唇笑:“那阿兄可大材小用了。” 热闹说了好一会儿话以后,裴良靖想起邹侍郎提亲的事,重重地将杯子摔在案上,一声冷哼:“什么狗屁侍郎家的儿子,敢在我阿娘祭日第二日提亲,还妄想娶我的女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儿见了老子非把他父子二人揍的满地找牙不可。” 他自小就好舞刀弄枪,在边关待了十几年,跟着一群糙老爷们一起说话没个把门的,刚回长安还没改回来,裴公皱着眉头看他,一口气没忍住:“你十几年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什么狗啊屁啊,在谁面前说老子呢?慎言明白吗?慎言!” 裴良靖侧头看着裴致,小声说:“是阿耶嘴快了,你当没听到。” 又回头看着裴公:“您自个儿刚不也说了?” “你想气死你阿耶?” 裴良靖忙摆摆手:“我错了,阿耶您大人有大量,满腹经纶诗书,文韬武略的大才子,和我这老粗一般见识做什么?” 从小就贫嘴,裴公佯气之余不免有些怀念。裴致拉着裴良靖:“阿耶,陛下已经在朝堂之上申斥了邹侍郎,同时一番惩戒,邹家大郎也外出长安,这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您别气了好不好?” “你可生气或委屈了?” “并未。” 裴公冲着高伯用了个眼色,屋里的婢子们全都退了出去,待将厅门关上,裴公斜睨了儿子一眼:“你自己是个猴就算了,别回来带坏我孙女。” 裴良靖咧嘴笑开:“您教的好,我闺女多亏不像我不是?” 说着,他摇摇头,“还是有些像的,长得好看随我,鼻梁和我一样高。” “这样啊?”裴公捋着胡子,“你闺女这么好,被人看中了要讨回去做新妇,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裴良靖“唰”地一下站起来,音调不自觉扬高:“当然不同意啊!阿致才几岁,哪有这么早嫁人的?哪个混账王八蛋要娶我女儿?” 裴公抽搐着脸,多亏提前让高伯把人清个干净,提起一口气,看着裴良靖:“你是嫌咱们家人命长,急着让咱们一家五口地下团聚?” 裴良靖瞪圆眼睛,犹疑地问:“难道是……?” “是。不然为何今夜只单独宴请咱们家三口去大明宫?” 英武的将军顿时愁在脸上,“只要还没赐婚,一切都好说,实在不行,我去求情,长安那么多好的小娘子,非得就是我女儿了不是?” 裴致小声唤了声“阿耶”,脸上挂着乖巧真诚的笑:“其实,殿下和我在衡州的时候就认识了,这次在长安……嗯,总之就是,他没有勉强,我和他是一样的心意。” 看阿耶脸色有些复杂,裴致为李知竢找补了一下:“其实,之所以没有贸然上门提亲赐婚,也是因为他尊重你们不是?” 裴良靖心痛。 他失落地坐下来,“就是……就是你还这么小,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看着儿子的表情,裴公升起一阵熟悉的感觉,当时自己不也是这样? 过了年裴致便十七了,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早已经结婚生子,唯有他父子二人,半是舍不得,半是不放心,还想留着裴致越久越好。 老翁正色,“陛下与殿下待咱们裴氏亲厚归亲厚,但臣是臣,永不能逾矩,晚间你还这个神色,像什么样子?” 裴良靖扶额:“怪不得,太子今日下午怎么对我笑了下。往年客气归客气,也没脸上带着笑影啊,今天跟春风化雨似的。出大明宫我还寻思,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
第65章 两姓 ===== 这一场宴并不奢华,甚至没有繁缛严肃的规矩,李知竢站在麟德殿外,看着裴致远远在翁耶后走来。 深秋时节,天黑的越来越早,她的身影在黑夜里却格外清晰与婉约,踏着黑夜的流光走到他身边。 如今他并非以太子身份敬待大将军,忠臣之上赋予了一层新的身份,这是他心爱之人的亲人们。 她爱惜,珍重的家人们。 “老臣携家眷拜见太子殿下。” 正要跪下来,李知竢已经迈下台阶,扶住人:“今日只是寻常家宴,裴公与将军不必客气。” 这话意有所指,聪明人一听便知,裴公一揖,“殿下终究是君,礼不可废。” 下午方可当作一国太子,如今却要成为自己的女婿,裴良靖再看李知竢,感觉有些不同。样貌谈吐不必说,从前是皇孙,如今是太子,端的是好风华气度,可惜瘦了些,能拿起剑吗? 殿内坐着颐华长公主一家,见到裴家人,先客气的相互见礼。 从前不论诸位长辈和沈桓对两人的事抱着怎样的心情,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将这事放在明面上,裴致的心情有些许的微妙,也的确感觉到了李知竢口中的“姑母一早就将你视为一家人了”的意思。 “哪有这么有缘的两个孩子不是?虽然在诏州擦身而过,但最后又在衡州相遇。” 颐华长公主作为在座唯一的女眷,自然承担起了提起婚事的责任,雍容的长公主高贵典雅,却没有一丝架子,拉着裴致亲亲热热坐在自己身边,“我们阿竢,从小跟个闷葫芦似的,我和陛下看着都急,就怕一辈子都这样。如今能遇上阿致,我们也放心了。” 裴公微笑着回答:“殿下是当世难见的好男儿,是老臣孙女的福气。” 李彰却笑着摆摆手:“裴公谦虚了。阿致聪敏明达,性子温和,是个好孩子。到底是朕的儿子有福气。” 两方当真你来我往,一个夸裴致如何好,一个夸李知竢如何优秀,话题中心的两人只好无奈相视一笑。 裴致是想他的,想他冷俊的脸,面对她时温柔体贴的笑容,想念他一整个人。 还有他时刻谦逊自持,端正多谋的风骨。 一切都吸引着裴致。 她真是好喜欢他啊。 明明只是一个对视与笑容,一旁的沈桓却从中品出了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温柔,缱绻,旖旎。他却不眼红,心里有热流淌过,实实在在地为李知竢开心。 他和舅父被这个国家时刻压迫着,不骄奢,不享乐,永不停转。 如今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安慰。 “太史局占过,十二月初六是最近的吉日,但年关事多,再往后的话就赶在了正月十八,那日太子去提亲正好。” 裴良靖心里撇撇嘴,面上抱拳行礼:“太史局占的日子自然是好的。” 李彰“哈哈”大笑,却不见恼:“子越,你这是舍不得了吧?” 裴良靖将心情表露出五分:“回陛下,实不相瞒,臣的确有些意外,原本还想着年后带阿致到邕玉关玩上几月,却忘了阿致是该议亲的年纪了。” 李彰不算满腹心计谋算的男人,即便是做了十年帝王,干净不干净的事林林总总也做了不少,心中总还是清正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裴氏如今的境地,却是最合洽的。 裴公多思多窍,是个难能的相才,最会博弈翻覆,但儿子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颗侠肝义胆,忠君之心,多年来保边境安宁。 这是他之幸。 李彰轻轻笑了:“阿致嫁过来,便与朕的女儿无异。阿致,若往后太子欺负了你,只管找朕。”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席间热闹起来,颐华长公主感慨着说:“这还是陛下登基以后,大明宫最热闹的事了。立太子妃可是大事,又只这么一回,可得大操大办起来……” 直到尚食局的宫人一位接着一位上菜,有关这场婚事的操办才暂时停了下来,先是提两人的事,后来便说起来了十几年前的旧事,连沈侯爷都有些醺意。 裴致也饮了些酒,在殿内坐的有些热,由宫人扶着出去散散酒气。 晚间的大明宫别有一番风情,白日的谋算尽数埋在黑夜里。宫闱多少女人的伤心与哀凉被这一对父子尽数结束,只看得到摇曳的灯火闪烁光芒。 初冬的风带了寒,裴致的脸有些热,酒意熏烤着肺腑,竟也感觉不到寒冷,身后的婢子不知何时退了下去,一双手臂自腰间穿过,揽她入怀。 裴致乍一惊,嗅到那股清淡好闻的熟悉香气后身体松弛下来,背靠着李知竢,“你怎么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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