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你不舒服,便跟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低低的,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裴致耳边,扰的她有些痒。 “真是明目张胆,不怕长辈们知晓呀?” 李知竢轻笑,“总归我们很快便要成婚了,不用掩耳盗铃。” “今晚是弯月,”裴致为他指了下,“但很皎洁。” “是。”他点头,“看来改日我们该去东市找那位道长还愿。” “还愿?”裴致疑惑地问,“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无论是真有神通,还是误打误撞,那位道长说的确实不错。” “是啊,确实不错。你不正是我身边最珍贵的人?可惜我的眼神不太好用,脑子也没你聪明,过了这么久才发现。” “没有,你是最聪明之人。” 裴致在他怀里转过身来,摸摸他的脸,光洁却有些凉,人也带着酒气,她将他的斗篷系的更严实了些,“在衡州的时候只知道你忙,如今秋税,改赋,士子们先后奔赴长安,一定累坏了吧?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别让我担心。” “好。”他将脸轻贴在她掌心,“以后有你在我身边了,还得请太子妃多多照应。“ 他当真是有些醉了,清醒时的李知竢断不会如此说话,裴致有些想笑:“什么呀,还没成婚呢,不许乱叫。” 李知竢低笑,抵着她的额头,要吻不吻地,口中一直反复确认着:“阿致,你会嫁给我的,是吗?” 廊下转角只有他二人,裴致轻笑着,声音放低了些:“是,我会嫁给你的。” 他呼吸间有淡淡的酒香气,不复往日的平静冷淡,笑起来眼角眉角都漾着笑意:“好。” “昨日晚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将军看着大明宫的凤凰浮雕,语气愁苦,是极尽克制的怨恨,天生该自由翱翔的凤凰,缘何殿下要将其砌于砖墙之上,禁锢一生。” 裴致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尖,“你真的喜欢我吗?怎么梦到我两次,都是这样啊。” 他在她的指尖落了一吻,“患得患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我们心意相同,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但我更希望裴公和将军愿意将你托付给我。看裴公与将军能如此,我亦很高兴。” 他的玉有些凉,裴致垂着眉在灯火下看玉上的花纹:“他们对你印象很好,别担心。” “不过……”裴致顺着他的手臂,在内侧不算用力的拧了下:“以后不许想有的没的。” 她那点力度几乎算不得力度,李知竢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她这样可爱惹人喜欢,正想伸手将人抱在怀里,裴致一个后退,“我先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别着凉了。” ----
第66章 意气 ===== “驾……驾……” 长安坊间禁止纵马,一前一后两匹宝马自朱雀大街慢速向曲江去,裴良靖指着崇仁坊和东市的坊口道:“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和你几位叔父贪玩,喝了酒没少悄悄地从坊门跳回家,有一次被巡城卫逮到了,拉到京兆尹打了二十板子才算完。” “如今这赵家的酒出名了,其实是店主人从前头钱家手里买的老方子,但手艺总不如原来的。” “这个旁人不知,前面有一家胭脂铺子,你阿娘还在时最是喜欢她家的胭脂。” 裴致听着父亲重述年轻时的记忆,在脑海中描摹父亲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岁月,听阿耶又说:“可惜如今身有令牌,全然无法体会从前爬墙的感觉了。” 她今日穿的是骑服,在街上纵马有些冷,没过一会儿双颊便有些红,父女二人往曲江走的计划就此作罢,直接下了马在坊间乱晃。 裴良靖虽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脾性却不粗犷,拉着裴致到首饰铺子一顿挑选,比好些娘子还细腻。 “阿琬是六月嫁的人,没过多久便随着白大郎搬到符州经营茶庄生意,两个月前给我来信,说有孕了。我就是在挑金锁的时候,遇上了魏王。” 裴致细细为阿耶讲起过去一年的经历,最后自己描了花样子,托了高伯寻长安最好的工匠打出一对长命锁,这才命人将自己挑选好的东西送往符州。 裴良靖拿着一个金镶玉的项圈,羊脂白玉的质地,细腻光滑,上头的鎏金雕刻的是如意纹,可人极了。 阿致和太子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样貌,以后的孩子定然也玉雪可爱极了,白软软一个小人,也不知会像谁。 裴良靖心头一阵欢喜,又想到女子生育的艰辛,最后全然变成了舍不得,裴致不知自家阿耶在想什么,看他拿着项圈,笑着说:“这个和我幼时的那个是不是有些像?” “不太一样。”裴良靖回过神,跟她解释道:“你的那个刻的是百鱼戏莲叶,上头还嵌着红宝石珠子。” 裴致莞尔,父女俩走出店铺,“我有些记不清放在哪里了,不知是诏州的家中,还是长安的家中,改日阿耶和我一起看看好不好?” “好。”裴良靖欣然应下,心里明白是女儿怕他生疏,也存了安慰他的心思,“大约还在长安的家中。阿耶从前还为你做过弓箭,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裴致最会照顾人的情绪,转瞬间又将话转到旁处:“都怪我欣喜坏了,忘了跟您说,协之也到长安任职了。从县令升到了大理寺寺丞,前些日子魏王落马的事,出了很大的力。” 裴良靖“啧啧”两声,遗憾地说:“我还是喜欢那孩子,你们要好,这要是结了亲是多好的事。更何况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你欺负他,三郎都习惯了。可惜啊可惜,两下都没意。” 裴致提了一口气,阿耶这话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应起好。一团冷凝聚在她胸口,忍不住咳了两声,一脸红色。 “阿耶,”她无奈地说,“您冤枉我,我哪里欺负过协之?” “当阿耶不记得,就六七岁的时候,你给人小郎君抹胭脂,戴花,还拿毛笔在他手臂上画鱼?” 裴致扶额,慢悠悠地,语气有些悔不当初的意思:“看来人还是不能做坏事啊。” 裴良靖心里有谱,父女俩自然玩笑归玩笑,如今她已经板上钉钉要嫁入李氏,成为一国太子妃,全然不允许他再为自己的女儿谋求新的姻缘。 离正月十八还有一个多月,裴良靖自动忽略了李知竢,且还有两个月,自然怎么尽兴怎么来。 说起林言同,自从与李知竢互通心意以后,两人似乎只见了一面,还是在茶楼。李知竢忙,难得休息的日子裴致自然是要陪着他的,因此倒是忽略了林言同。 若是李知竢为了什么娘子友人弃她不顾,裴致也是要醋上一醋的。己所不欲,自当勿施于人,何况对方是她心爱之人。 东市的刀剑铺子不少,裴良靖年轻时实在是个太顽劣的人物,稍微上了年岁的刀剑铺主人都知道这长安城里头一份的混不吝,见着裴致直说将军好福气,有个这么好的女儿来。 一席话听得裴良靖是神清气爽,指着三四把匕首付了银子,裴致看着阿耶手里的三个盒子,欲言又止:“阿耶,您发没发现,人家是故意说好话哄您开心的?” “发现了。”裴良靖叉着腰道:“关键是夸我女儿我高兴,不是买匕首,是嘴甜的赏。” 阿耶高兴,裴致也就跟在后头,旧都的每一块砖石都有阿翁的满腹经纶,阿耶的嚣张恣意,这是除了李知竢,她和这个都城产生的真正关联。 无关情爱,关乎她珍视的家人。 馔之楼修的足有三层高,伙计虽不认识二人,但见两人面容隐隐有两分像,同样的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紧忙引着人往第三层走去。 这酒楼里做得最好的是光明虾炙与八仙盘,上楼时裴良靖还遇上了几个认识的人,一位宗亲,还有一位门下省任职的官员。裴良靖方才回长安,只想陪着女儿,便婉拒了共宴的邀约。 坐在三层,裴致可以清晰地看清前面坊间的动向,长安城大归大,顶好的酒楼数的过来,在这里遇上什么贵人真不算稀奇。这不,裴致目力好,见一个穿着紫金袍子的失魂落魄的小郎君正带着随从走了进来呢。 看着裴致留心的神色,裴良靖也起了关心,见一个面若桃花的郎君正往里走,好奇地问:“阿致,你认识?” 她弯了眼睛,“认识。我在长安结识了一位娘子,清婉坚直。这位是崔氏的十二郎。小郎君对其一见钟情,曾找我打听过一些事情,因此认识,还挺有趣的。” “看那郎君也是独身一人,要不叫过来一起坐坐?” 裴致存了犹豫:“阿耶若不愿意,只打个招呼便是。” “只是不愿意跟那些个心眼多的推杯换盏,那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叫过来吧。” 扬声唤了伙计,没过一会人便领着崔倬走了进来。见到裴良靖,崔倬忙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大将军。” “起来吧。”裴良靖中气十足,颇有气势,“听阿致说你二人相识,本将军鲜少有机会和阿致的朋友交谈,不如一起用饭食?” 崔倬哪有不应的,且也没有他拒绝的份,不过片刻伙计便布置好了案几,裴致看他勉强提起精神,问道:“十二郎,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他看了一眼裴良靖,欲言又止。 裴良靖上下看了小郎君一圈,笑着跟裴致说:“看来小郎君是犯了相思病了。” 崔倬苦笑了一下,抱拳行礼:“让将军见笑了。” “有什么见笑的?”裴良靖蛮不在意地摆手,“有些事不是想管住就能管住的。” 崔倬见裴良靖当真没所谓,便苦涩道:“前些日子晚辈与她……我故意制造了偶遇,想借此与娘子说上两句话,娘子似是知道我的意图,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话,最后避之不及。我不是怕她误会我,我只怕弄巧成拙,让她觉得我轻视她。” 裴致听着,也觉得这事难办,但她没有帮着求娶小娘子的经验,那头裴良靖琢磨琢磨,又问了一句,“这娘子在长安是处境不易还是有心上人了?” 崔倬三言两语将姚溪元的事说明,裴良靖摩拳擦掌,沉思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指挥千军万马。 “若是如此,你这些招数便全没用。” “将军的意思是?” “小娘子身负妄议,你若是真心爱慕,直接将心迹挑明才是上上策,教姚小娘子明白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剩下的,投其所好,真心对待,能不能成过些日子不就明白了。制造偶遇,几十年前的话本都不这么写了。” 裴致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听阿耶说完,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连崔倬都有些懵,“将军……将军果然运筹帷幄,晚辈自弗不如。” 崔倬将裴良靖的话在心里绕了两圈,越想便越觉得靠谱,阴云密布的脸上乍然欢喜,“晚辈多谢将军提点,若是……晚辈定当备上好酒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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