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一回到王府,便听门房说陈十七及宁远侯已等候多时在前厅,还不及将为雪染湿的衣袍换下,便沿着九曲十八拐的游廊去见客。 “深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昨儿朝上的事你可听说了?皇帝竟然要派张元贵那个纨绔去接手我们的兵,粮不带,饷不带,就想要我们的人跟着他去打回纥,这天底下岂有这样便宜的事,皇帝是疯了吧?” “舅父,皇帝没有疯,他非但没有疯,还十分精明。” “他不是还带去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直接让起义民兵变成了正规军,一层一层军级划分下去,届时将会多出许多大将小将,若是起义军是真的民兵,他们也自然乐见其成,只可惜他料错了一点,这些兵掌握在本王手里。” 陆深说这话是不见一丝慌张,反倒还十分从容淡定地喝茶,宁远侯见他气定神闲,以为他是有了谋算,“听深儿你这口气,你是有了应对之策了?” 陆深偏头去看坐在临窗靠背椅上的陈十七,陈十七与宁远侯同坐在一处,中间隔了一个方形矮几,宁远侯昨日主动请缨被拒绝,如今想起依旧是吹胡子瞪眼,而他旁边的陈十七,才不过及冠之年,垂眸不语,只一味地听着,间或抿一口茶,神色淡漠得仿若世间皆与他无关。 陆深透过陈十七那双鹰一样的眼,似乎看到了陈行元那张不形于色的脸,不愧是他教出来的,沉得住气,至今也不开口问他,不叫他回颍川,将他留下来做甚么? 陈十七可以不问,可陆深却不能不说,“十七郎,现如今本王需要一个人去回纥边界掌控全局,你能帮本王这个忙吗?” 陈十七缓缓放下杯盏,抬眸冷漠看陆深,淡淡开口,“帮什么忙?” “现如今皇帝想用朝廷的军编去收买咱们的军队,他算盘打得响,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的人为他所用,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陈十七听不明白,剑眉微微拧在眉心,“王爷要我做什么?” 和敞亮人说话就是痛快,陆深道:“我要你去当我们这只军队的将领,干掉张元贵,取而代之,让我们的军队在朝中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宁远侯有些明白了,“深儿,我怎么没想到呢,到时候我们起事,也能多一份助力。” 宁远侯觑了一眼面生的陈十七,见他生得虽然有几分凌厉的气度,可在他眼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心想说他行吗,但也知他是颍川陈氏的继任族长,不敢得罪人,只说道:“可如今我已派了金跃前往,金跃是个倔脾气,十七郎过去,他不服可如何是好?” 那个金跃是跟着宁远侯走南闯北的硬汉,未必肯服从一个空有世家子身份的小子。 陆深却是斩钉截铁,“叫金跃给十七郎当副手,他若不愿,便将他调回来,以后再不复用,你让他仔细考虑。” 陆深是君,他是臣,宁远侯对此无话可说。 陈十七只稍稍沉吟,便应了下来,“陈十七定不辱没王爷之命。” 陈十七得了命令,便且甩袖离开,反倒是宁远侯心里有疑问,便留了下来,他望着陈十七那挺秀的背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现下也回味过来,皇帝这一招看似精明,实际上蠢透了,这是上赶着给他们的军队镀一层金,有了圣旨的认证,成了皇帝的正规军,待得立了大功回朝,领头的还不得连升几级,只恨这个领头的不是他的人,却也不好如此直白地说出,只道:“深儿,他能行吗?” 陆深只当不知晓他的小心思,不过是好处没给到他罢了,可他既然与陈行元结盟,自是不可能不给陈家甜头,恰好陈十七又堪当大用,他自然要给他这个机会,“舅父切莫小看陈十七,他三年前就开始掌握陈家的部曲,舅父一定不知陈家部曲竟有三万之巨。” 这可叫宁远侯吓坏了,“三万部曲,竟然没被朝廷察觉吗?” 不论是谁,蓄养私兵皆是砍头的大罪,陈家胆子好大! 陆深道:“这些部曲,寻常皆是庄稼汉、手艺人,如何能察觉?” 宁远侯还是不信,“说得轻巧,朝廷又不是傻子。” 陆深今日从温泉山庄出发,接连坐了半日的马车,还不曾用过晚膳,是以并没有多余的耐心,“对于这一点,舅父可以去问一问你的女婿,据本王所知,谢三手里也掌握了几万部曲。” 这可吓坏了宁远侯,当即就要告辞,本以为不过是将女儿嫁了一个寻常的世家子,没想到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要是东窗事发,他的闺女及外孙当如何是好? 于此同时,陈家的船行到下一个码头,才发现船越来越沉,等船长略微一检查,才发现船舱装满了木箱子,木箱子里皆是各式珍奇异宝。 船家当即找到陈望舒,“姑奶奶,你快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十七郎可没说要运这般多的箱子啊。” 陈望舒随意打开一个木箱,便瞧见熟悉的物件,当即火急火燎地去寻贵太妃,贵太妃正在抱着遥儿哄睡,本该是奶娘哄的,贵太妃离开金陵心绪不佳,便想着抱着孙儿入睡,闻言她眼皮子也没有掀一下,只一下一下轻拍着遥儿的背脊,遥儿眼皮子也已耷拉下去,眼看就要睡着,未免打搅孙子睡觉,她压低了声音道:“亲家母,不只是书晴的嫁妆,便是我们王府值钱的玩意儿,除了家具及大件的摆件,能带的都带走了。” 陈望舒一听,当即明白了什么,女婿将家当都打包回颍川,这是背水一战啊,只要一想到那不听话的闺女,非不听劝硬要下船,更是悲从中来。 贵太妃这才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难过吧?我起初也和你一样,不过我现在也想通了。我们留在金陵,也只有给他们添麻烦的份儿,你呀就跟我一起,好生带遥儿,叫他们放心,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儿。” 事已至此,已再也没有回头之路,陈望舒点点头,泣声答了一个好字。 送走宁远侯,陆深久久坐在扶手椅里不起身,只觉得妻儿皆离开王府,宽展的宅子一下子没了人气,再也没有小孩儿在他跟前闹腾,再也没有女子会趴在他怀里哭,也没了母亲的絮絮叨叨,即便是面对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也觉得没有任何胃口,尽管他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可他想起他晕倒后女子担忧的眼泪,还是捏起筷子去夹菜,江里面刚捞起来的鱼,本该是极为鲜美的,可他却味如嚼蜡,只稍微塞了几块鱼肚肉,便放下了碗筷。 小李子见状,忙端起了漱口的茶盅上前,侍候陆深漱了口,又有一丫鬟端了盛热水的铜盆上前,陆深从中捞起湿润的软怕擦了手,在从另一个丫鬟端着的朱漆盘子里用干燥的软帕子拭干水渍。 自位置上起身,正要打算去与沈书晴居住的春华苑。 正这时,小李子的声音传进来,“王妃娘娘,你不是去颍川了吗?” 男子疲惫了一整日的冷脸,霎时松泛开来,她依然是舍不得他,偷偷地留了下来。 他强压着上扬的唇角,可眼里的欣喜却一丁点也藏不住,唯有解下挂在腰间的折扇配饰,撑开来一下一下地扇着冷风在胸前,方才可以平复他此刻的心绪。 可她怎能违背他和外祖的安排呢,她难道不知晓留在金陵将是何等的险象环生,再者说,她留下来,他还要如何心无旁骛做事? 他决定对她稍做训诫。 一下,两下,三四下,他轻摇着折扇控制情绪,终于将表情控制成了薄怒的情态,微蹙着长眉,紧绷的下颌扬起一个不近人情的弧度。 他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可不是她哭一哭就能过去的。 可这样的情绪才将将维持片刻,再瞧见女子手里端着的蹄花面时,还是不可抑制地破了功,他偏开头,向上吹了一口气,鬓边碎发微微上扬,似乎这般,便可以将到了眼尾的泪意吹干。 “王爷,听母妃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妾身这个妻子当的不好,都没给你准备生辰礼,不过妾身亲手下厨,给你做了一晚长寿面,还望你不要嫌弃。” 陆深吸了吸鼻子,好半晌皆不敢回头,知道女子家将汤面端上桌,放在他的面前,他迫不得已才转过头来。 他发红的眼眶吓了女子家一大跳,“爷,你眼睛怎么红了啊?是不是进沙子了啊?” “妾身给你吹一吹啊。” 女子说罢,便乖巧地走过去,捧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如兰的气息喷薄在他的眼脸,“与妾身才分开两个时辰不到,便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可见王爷离了妾身不行。” 陆深哑然失笑,扣住她的腰,坐在他的腿上,将额头在抵在她的额尖,“是,本王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一刻也离不开你。”
第113章 大概这就是爱? 两人在一起两年,这还是陆深头一次吃沈书晴做的长寿面,他的生辰他去岁也忘了,还是生辰当日,母妃唤他们夫妻进宫,他才知晓那日是他的生辰。 他记得那个时候,小姑娘没能替丈夫准备生辰礼,愧疚得整个晚宴皆抬不起头来,回头两人坐轿子出宫,她将头贴在他的肩膀,怯生生承诺,“爷,往后你的每一个生辰,妾身皆不会忘记。” 坦白说,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他的心,只当她是一个棋子,他对她有几分喜欢,却也不过如此,对于她发自肺腑的承诺,心里说不上多高兴,不过因她的身份在,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她。 他记得他当时捧起了她的小脸,当着十数个宫人的面,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吻,他知晓女子喜欢他的疼爱,却不曾料想女子的面皮如此薄,只不过轻轻触碰一下,便叫她红透了脸颊,出宫还有着长长的甬道,她一直将脸埋在他胸膛,压根不敢见人。 自此以后,他便不敢在人多的时候逗她。 可他知晓,她在私下,却是越发大胆,到了后头更是花样百出,相比较而言,眼前这个女子,还是太稚嫩了,稚嫩得他每回欺负她,总有着几分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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