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陆深说过要沈书晴付出代价,沈书晴便一直战战兢兢,后来陆深半月不曾挪步到葫芦巷,倒是叫她暂时安心片刻,却不想这日她用过晚膳,在红菱的搀扶下去园子里遛了一圈,刚回到西厢的书房,便瞧见林墨领着一众的奴仆,将她的箱笼一件一件往外边般。 红菱撸起袖子往那边一站,叉着腰乱吼一气,却没有人理会她,她这才不得不直面林墨,稍敛脾性,温声道:“林总管,他们这是在干嘛啊?” 林墨觑了一眼不远处一脸怔然的沈书晴,压下心里头那股子愧怍,开门见山,“你们还不知道吗?王爷将沈姑娘送给了探花郎李照玉做妾。” 他这话故意说得大声,整个庭院的人都听得到,沈书晴一听就整个人往下倒,还是半夏眼疾手快,否则就已摔下去,此时已经泪水无声爬满了脸颊,眸子里尽是恐惧与委屈。 转送给他人做妾? 原来在他心里,她果真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说扔就扔了,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沈书晴哭着哭着,就昏厥了过去,红菱叫半夏与紫鸢将她弄回去先歇息,自己则是将林墨请到了一边的廊柱下,问起他事情的始末。 分明是王爷做的局,林墨却佯装推心置腹地与红菱解释道,“头回,王爷有个僚属叫做李照玉,上回来葫芦巷拜访王爷,因而与沈姑娘有个一面之缘,不想仅仅这一面之缘,便叫李照玉倾心不已。” “昨儿个,竟然要以一座北边的金矿同王爷交换沈姑娘。这金矿若是全都开采出来,少不得也有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如果是你,你如何选?” 一个外室,与万两黄金,孰轻孰重自是不必言说,可红菱还是强词夺理道:“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便是为了这些金子,王爷便甘心带上这绿头巾?” 红菱牙尖嘴利,“堂堂亲王,为了铜臭之物,竟然将自己的女人拱手与人,传出去未免太过叫人看轻?” 林墨哑然一笑,“红菱姑娘,你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沈姑娘是我们王爷的人,纵然是金山银山,我们爷也决计不会相换。” “可偏偏你家小姐与我家王爷,两人之间如今还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林墨点到为止,转身就走,等见红菱风一样的往西厢跑去,顿时抬手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也不知这丫头是否领会到了王爷的用意。 “小姐,林墨说的都是真的吗?”沈书晴一醒过来,红菱便迫不及待拉起她的手,与她问个明白。 沈书晴听完来弄去脉,并没有否认,“我们的确是没有圆房。” 红菱思索再三,捏住沈书晴的肩,出主意道:“小姐啊,为今之计,只有去求王爷了。” 沈书晴认同地点点头,与其被转送给他人做妾,还不如给喜欢的人做妾,于是她亲手写了一封信,叫红菱递给了林墨,想要请陆深过葫芦巷一趟。 哪知陆深看过之后,却直接将信件甩在了冰裂纹的地砖上,“不必理会她,先晾着她。” “告诉她,三日后将她送去李照玉府上。”
第14章 算计 林墨对沈书晴多少有些愧怍在,毕竟若非他透露给贤王关于抄经一事,自家王爷也不会借此去拿捏她。 可他毕竟是王府总管,凡事得以王爷为考量,自也明白王爷的难处。 旁的不说,便是贵太妃如今本可以出宫颐养天年,却非得要被扣在宫闱之中,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要尽孝心,但其实不过是挟贵太妃以令王爷罢了。 再者三年前,镇北侯府伊兰舟闹出的那桩荒唐事,都被那位以皇权一力压了下来。 处处压制叫自家王爷生受许多屈辱便罢,如今竟是开始对自家王爷痛下杀手了,连命也不想给他留。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爷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而那些旧时的氏族大家,却刚巧可以助王爷一臂之力。 林墨虽理解王爷所为,但也愿意为沈书晴说句好话,“沈姑娘既然前来相请,想必是想通了,自是不会再忤逆王爷,王爷何不......” 陆深抿唇浅笑着淡扫了一眼林墨,林墨立时收声,并将头垂下,不敢去看那双能洞悉一切的幽深墨眸。 “她倒是有几分本事在,能叫你替她周旋。” 陆深自林墨身上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翘头案上折叠成四方块的血色经书上,神色颇为平静,冷淡说道: “轻易得来的东西,又怎会被人珍视?” 一如沈书晴对她的倾慕,他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虽则有那么片刻感动,但也仅此而已,他对她的态度并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本王要的是她的刻骨铭心。” 屋外天光正艳,支摘窗外吹来阵阵栀子飘香,沈书晴坐在靠窗的软凳上缝制着雪色中衣,虽是扯着针线,目光却不时往一侧妆奁上的铜镜望去。 因想着今日要见陆湛,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却不似上一回刻意的浓重,上回失血过多,她气色不好,是以多用了些脂粉,今日倒是只淡淡敷了一层粉,稍用螺黛扫一下眉尾即可,既不会太过,又不会太寡淡,自有一份清新淡雅在。 只是啊,再合适的妆容却也掩不住她眉眼之间的疲色。 得知陆深要将她赠与他人为妾,沈书晴已晕过去两回,又伤伤心心哭了好几场,自然是身心俱疲。 沈书晴自铜镜中窥见红菱端着茶具进屋,于是偏头往她后边望去,再看到她身后再无一人时,顿时清亮的眸子暗淡了下来,“王爷还没来吗?” 红菱将茶具放在临窗的四方黄杨木高几上,给沈书晴斟了一杯茶,“小姐,这才刚过午时,你已问过好多回了。” 不怪沈书晴担心陆深不来,实则是这个消息太过悚然,她长这样大,即便如今沦落给陆深做外室,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当做货物一样多番周转。 沈书晴捏紧了手中的布料,眼里满是担忧之色,“若是王爷不来了怎么办?” “不来就不来。” 红菱旁观者清,不管出于什么立场,贤王这般做派显然是没将自家小姐放在心上,反而经她打听那个所谓李公子倒是个翩翩君子,于是劝她,“小姐,这李公子听闻是陇西李氏的下一任族长,她既肯为你一掷万金,想必将来也会好好待你。” 沈书晴摇头不语,泪花隐隐,她不要被一个货物一样赠来赠去。 更何况,她爱慕贤王,又怎肯与他人做妾? 正这时,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一束亮光打在了沈书晴的额上,她当即放下手中的绣品,起身相迎,眸中似有水光泛起,“王爷。” 她以为是陆深来了,但其实来人是小李子,身后也并没有别人。 沈书晴不由得眸色发暗,面颊似染了一层寒霜,咬着唇低声喃喃,“王爷他当真不要我了吗?” 小李子不忍地垂下头,朝沈书晴行了个礼,艰难开口,“沈小姐,王爷说,李公子是个好人,让你安心跟他去。” “王爷还说,三日后你出门,他有朝务在身,就不来送你了。” 竟如此狠心吗? 连最后见她一面也不肯? 沈书晴整个人倒栽下去,红菱扶住她,往一边的软凳上坐去。 待小李子一走,红菱便道:“小姐,你都听到了吧?王爷对你是没有心的,你就忘了他吧。” “李公子再如何总不会比王爷差,这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然则沈书晴竟冥顽不灵,还在为陆深找借口,“是我有错在先,也不能全都怪他,我不该总是忤逆他,我不该总是哭,惹来他恼我。” 红菱并不与她争论,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才行,只夺去她手中的针线,将她扶到了里间软塌,“小姐,你莫要多想了,歇息一会吧。” 可她哪里睡得着? 等红菱一走,她便找来陆深存放在书房的陈酿竹叶青。 指尖捏住白玉小瓷杯,像吃茶一般一杯一杯灌入嗓子眼,似乎只有这般才能麻木掉胸腔深处传来的层层叠叠的酸楚,才能淹没掉积累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 可即便是饮下了许多杯久,心脏依旧一抽一抽地疼,似下一刻就要无法呼吸。 沈书晴一饮酒,稍情绪浮动便会脸红,如今小半罐陈酿饮下,自然早就红得似桃儿一般,还是烂醉的桃儿。 等红菱推门进入要前来备夕食,便瞧见自家小姐这般不争气的样子,当即根铁不成钢地道:“小姐,贤王哪里好了,你为何要为了他如此作贱自己?” 沈书晴饮酒上脸,然其实她酒量甚好,并不如何醉,虽则她极想沉醉不醒,她慵懒地又举起一杯酒,仰面缓缓饮下,待空置了酒杯,她这才将视线落在红菱满是担忧的面上。 酒壮人胆,说着平常不好说的话,“我知道我这样不应该!” “他都不要我了,我不应该还想着他。” 她捂着发酸发涩的胸口,声音已然是带着哭腔,她扬高了声调,“可是怎么办啊?这里,这里就是有他!” “我也控制不住啊。” 红菱无可奈何摇摇头,转而叫半夏同她一起将沈书晴架上了软塌,“小姐,你还是睡会吧,你这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红菱替她脱了鞋袜,给她盖上被褥,转头又去煮醒酒汤。 沈书晴躺在软塌上,却始终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脑海便会浮现出自己被送去给李照玉后,没多久又被转手给了其他的男子,自此沦落至风尘女子一般的境地。 想到此处,沈书晴眨了眨睫毛,眼角落下几滴热泪。 这就是命吗? 头好痛,沈书晴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入被褥里头,想要逼迫自己入睡,可男子留在被褥上的冷竹香却硬生生往她鼻腔里钻,眼前又呈现出两人在床榻间缠绵的画面。 怎地还在想他? 沈书晴,你怎地这般、怎地这般不知自爱? 她将那混有男子冷竹香的被褥扯做一团,重重扔在地上,这一幕恰巧被送解酒汤进来的红菱撞见,她一个健步过来,汤水洒在水波纹的地砖上,褐色的一片水渍间或一两颗桂圆及红枣,是红枣桂圆红糖醒酒汤。 “小姐你这是在做甚么啊?” 沈书晴并不理会红菱,只盯着地上那摊褐色的水渍愣愣出神,半晌她低自语:“他这是在惩罚我,对,他这是在惩罚我。” 她想起他临走那一日说过的话,他说:“沈氏,你欺骗本王,你该知晓要付出代价。” “是我骗了他,他这是在惩罚我,他并不是真的不要我,而是在惩罚我。” “只要我诚心道歉,他定然会原谅我,也就不会再将我送人。” “一定是这样。” 说罢,她倏然连鞋也不曾穿,赤脚就下了榻,连踩到滑腻的汤水也浑不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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