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枝甚至接连退后好几步,惶恐地躲开他的触碰,仿佛惊弓之鸟般低低自语道:“我得确定一下……说不定是巧合呢……” 不待贺凤影思索她的话,她便咬紧下唇,提步向院外跑去。 与来时路不同的方向,有一条长廊,是她在梦中曾走过一遍的长廊。 转过廊角,跑至尽头,所见是深灰碎石路。 纳得不够厚的软底鞋重重踏在圆润碎石上,足底钝钝发疼,李桐枝却顾不上停一停。 一路寻至她在梦的开端所见小池塘,清澈的塘水映出自己的面容,她终是难以抑住生出的目眩之感,小腿发软,险些坐倒在地。 幸而贺凤影追随在她身后。 虽然他满心疑惑,不解为什么她会忽然陷入惊惧情绪中,但怕进一步刺激到她,一直没有尝试阻拦她的脚步。 眼下见到她失去支撑她自己身体的力气,陡然失衡,才迎上前,从后方将她扶抱住。 他因这意外状况眉头紧锁,静听李桐枝怦怦心跳声,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凤影。”她努力收束心神,葱白的指尖指向面前水塘,声音混入哭腔,问:“入夏后,这塘中是否会植种莲花?” 贺凤影看向如今还空置的池塘,依着浅薄印象,语气不太确定地答说:“应是会吧。我母亲喜爱夏季莲花清香,府中池塘多会植莲,不独这一处。” 李桐枝不知疼般用力咬在娇嫩的下唇瓣,口中品到浅浅血腥味。 她再度提起曾问过的问题,这一次问得更加明确:“你……你是不是有一位表妹?” 的确是位表妹。 贺凤影已经从父亲口中问知了对方是礼部侍郎的女儿。 他隐隐察觉她恐惧的症结可能与表妹相关,可因方才她是踏入自己住处院内时忽然受惊,到底还是不能确定缘由。 若是贸然编谎言说没有表妹,后续怕是难以圆上。 一番斟酌后,他点头讲出实话,又温声补充道:“我与她几乎没有交集,桐枝无需在意她。” 李桐枝并不怀疑他的话。 可从前没有交集,并不意味日后也一定没有交集。 太多的巧合撞在一起,仿佛她在梦中见到的一切都注定会成为现实,从心底腾升的寒意肆虐全身。 她还是试图否定荒谬的梦境成真,不允泪水滑出眼眶,轻声喃语道:“凤影,放开我吧,我该回宫了,我想自己静一静。” 贺凤影又问起她惊惧的原因,李桐枝疲乏得厉害,摇头不回话。 再钢筋铁骨不肯屈服的凶犯都会被贺凤影这个枭羽卫指挥使撬开嘴巴道出实情,偏偏他在她面前束手无策,见她眼泪摇摇欲坠,连追问的心思都掐灭。 叹息道:“好吧,我现在送你回去。” 于是,以为她出宫一趟该开开心心遗忘梦魇的枕琴便等来自家主子神情不安地回宫。 李桐枝心都快碎了,甚至没同贺凤影说告别的话,径直步入寝宫,跌跌撞撞摔在床上,将自己蒙进被子里,吞着哭声悄悄流泪。 恐惧与哀痛的情绪感染趴在她枕边的猫儿,倒是引得猫儿呜呜咽咽地叫起来。 枕琴少见她伤心成这样,不免拦住疑似罪魁祸首的贺凤影不许上前,质疑他是不是欺负李桐枝了。 贺凤影望见她在被子里躲着哭,不清楚其中原因,还不能上前宽慰,太阳穴鼓胀得跳动着,心中十分烦躁,收紧拳头差点狠狠砸在身侧墙上以疏解郁气。 怕再惊着李桐枝,才合目自抑住破坏欲,道:“我也不知缘由,但许是真与我有关,我先不在这儿碍她心情了。好好照顾她,等她情绪好些,我再来拜访。” 他抿紧唇,将视线从李桐枝藏身的被子上收回,出了宫便直往枭羽司去——指挥使有私情宣泄,想来今日撞到他手上受刑的凶犯该是倒了大霉。 枕琴踱步坐到床边,犹豫地说了许多宽慰她的话,可都无济于事。 许久,发觉她哭得累睡过去,才为她理好姿势,轻柔抚过她的发,哄着她道:“殿下别伤心了,睡一觉什么就都好了。” 然而枕琴不能知,李桐枝又陷入了另一个噩梦中。 她望着贺凤影同他表妹亲昵并肩坐在一起的身影,下意识想要逃开,不看也不听。 偏偏这回她难以行动,他们交谈的声音硬是被塞入她耳中。 贺凤影倾诉完绵绵爱语,他的表妹仰首问道:“表哥,你真要同九公主退婚吗?” 李桐枝的脑袋发懵,下一刻便听贺凤影答:“自然,我已识清我的心意,退婚于你我她都好。”
第17章 夜半时分,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温度又下降几分。 李桐枝从噩梦中惊醒。 殿内仅剩下一支蜡烛还亮着,已经燃至拇指般长度,想来距离天明应当还有一个时辰。 黯淡的光线中,小姑娘呆呆瞧着绣床帐顶看过无数遍的玉兔刺绣出神,心中竟对她该最熟悉的寝宫生出陌生感。 身体的沉重感还没有完全消除,她不太确定自己是醒来,或是沉入了另一场可怕的梦中。 先前梦中的津津冷汗浸透心衣,凉意滋滋贴在背上很不舒适,她却无心换一件。 因她的耳畔似乎还回荡着贺凤影的话。 他温声同他表妹说,他确定了他真正恋慕、愿意相伴一生的人是他的表妹。 至于同自己的感情,不过是因为他们相识得早,又一起长大,才误以为与相处之谊是爱情。 他庆幸地言说,还好与九公主正式成亲前就遇见此生真爱,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可以筹谋退婚。 这些冷酷的语句,如同钝刀剐般刮在她心上,即便李桐枝醒来,心脏也闷闷作痛。 她选定贺凤影成为自己的驸马,可并非仅仅出于青梅竹马的感情。 小姑娘的右手缓缓揪紧/窒疼的心口布料——她也不相信比同龄人更早熟的贺凤影,会糊涂到误判他们的感情,或是因遇上表妹陡然变心。 虽然在忠义侯府见到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场景时,她心中惊惧得厉害,但好生哭过一场,便将过于沉重的情绪尽数倾泻去了。 此刻独处在静谧的清醒中,即便尤记着噩梦的内容,也能凭对贺凤影的信任,自语着否认它的真实性。 李桐枝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暗暗鼓励自己打起精神。 她需要去印证梦中所见贺凤影的表妹,与现实中礼部侍郎的女儿到底是否同一个人。 若并非同一个人,那她的梦便是空中楼阁,连根基都不存,单纯该是她胡思乱想。 而如果她梦中佳人当真是她全然陌生的礼部侍郎女儿,她才应当用不太聪明的小脑袋深思这仿佛预言般噩梦的寓意。 只是想要印证,同样存在难题。 李桐枝没有胆量贸然造访礼部侍郎的府邸,他们之前没有交集,即便出于礼貌允她进府,多半也不会唤出女儿来。 同样的,身为无宠的公主,她也难以找到借口来请求一位在朝堂握有实权的臣子遣女儿进宫让自己辨认。 无法亲眼见到,那么应当如何证实她与只有自己见过的梦中人形象是否相同呢? 思忖片刻,李桐枝拿定了主意。 顾不上仔细穿衣服,只匆匆取来厚实的斗篷披好,小姑娘趿上鞋,点燃书柜边立着的铜制连枝灯,从下方双开小柜抱出其中一卷已经许久没有动过的厚宣纸和一个颇为沉重的黄木梨箱匣。 打开箱匣,里面放着一整套用于作画的工具、调制颜料的各色小巧矿石和装盛颜料的精致瓷碟。 这些都是李桐枝母妃受封才人不久,被皇后问过打发时间的日常喜好而特意赏赐下的东西。 皇后的赏赐,材质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经这么多年都几乎没有劣化。 不过她母妃许才人尚在时,为教授她该如何画画,已将矿石材料用去了大半。 幸而在母妃故去之后,李桐枝少有动笔的时候,如今取用,倒并不觉得会缺少什么。 李桐枝用小刀刮下细细的矿石粉末,混上水调拌好,然后动作有些生疏地握住画笔,蹙起眉活动手腕,调整到舒适的姿势。 上好的狼毫笔润上不同颜色,以工笔画法着墨在雪白的宣纸纸面。 李桐枝神情专注地把她梦中陌生少女刻画出来,因在绘画灌注全部心神,一时间竟忘记噩梦中经历的一切,面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绘画于她是件乐事。 如果不是这些矿石材料价格昂贵且在宫中难有渠道获取,她应当会时常绘画陶冶情操。 不知不觉间,外间停了雨,熹微晨光较点燃的连枝灯更亮了,她终于搁置画笔,轻轻吹了吹颜料还未干透的纸面。 脑海中令她记忆深刻的少女形象差不多是被拓印在纸上,不止发型服饰身量都被刻画出来,连眉尾近太阳穴处的一颗胭脂痣都没有落下。 她勉强满意,注意力分到别处,轻轻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披在肩上的斗篷不知何时滑落到椅子上,肩背皆是冰凉一片。 若叫枕琴瞧了,又该念她不顾身体了。 在侍女发觉之前,她拾起斗篷重新披好,蹑足行回床边,将自己拢入已失余温的被子中,轻颤着开始思考接下来可以请求谁帮助。 通常来讲,她都是拜托贺凤影帮忙。 可眼下,她因梦的缘故,私心里不希望贺凤影与他称不熟的这位表妹产生更多交集,将画托付给他去辨认并非好主意。 那么除开能以表亲关系见上礼部侍郎之女的贺凤影,还有谁能见上人,有可能愿意帮她这个忙呢? 她认真将自己认识的人全想了一遍,终于得出来个答案。 于是用过早膳后,她静待了些时候,便携着已经晾干的女子画像,同枕琴一道出了门。
第18章 规规矩矩地正坐到六皇姐李霜白的对面,李桐枝捧起她递来的热茶,小小抿了口,不知应当如何开口比较合适。 六皇姐的外曾祖父是宰相,有这重关系在,想要见到文臣阵营礼部侍郎的女儿,难度应当不算很大。 可请求六皇姐帮自己的忙,她该怎样回报呢? “九妹有话直言便是。”李霜白猜到她忽然到访,该是有求于己。 因此以陈述语气平淡地宽慰道:“之前你受我牵连的缘故,被八皇妹害得生病,属我欠你一回。我正因寻不到弥补的机会而心愧,你来得正是时候。” 这话并非客套。 李霜白追究李玉蟾,是她不肯白受李玉蟾登门找麻烦的气,在李桐枝这儿到底算是有亏欠。 若能还上欠债,她自己也好宽心放下这件事。 “皇姐肯为我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公道话,我原就应当感激,八皇姐伤害我,怎能责怪到你身上。” 李桐枝下意识否认了李霜白作为导火索的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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