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她善心吩咐取来的凳子,如坐针毡。 他该有许多编造出来的故事可以讲出来。 毕竟旁边没有仿佛能窥破一切谎言的贺凤影盯着他们交流,江浔虽然冷酷,但似乎更注重他的举动而不是语言。 现在他尽可以动一动心思,花言巧语地编造一些凄惨的自身经历,博取李桐枝的同情,取得她的信任,按照计划去推进下一步。 她看着就心肠柔软,容易轻信他人,欺骗她是最容易的事了。 可骗子犹豫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拥有芝麻点儿大的良心能被唤醒,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无辜遭受苦难的小姑娘拉进会让她更加痛苦的骗局里。 她本来不会是他选择的欺骗对象。 孙医师嘴唇蠕动,谎言全堵在喉咙里,最后唯有真话可以出口:“其实我的医术不好,连半桶水都没有,之所以能治你的心病,或许……或许是因为你并非真的病了。” 虽然表现出来的症状仿佛是心病作祟,但他是知情人,心知肚明李桐枝是被刻意针对她制造出的梦折磨得心力交瘁。 不用药,不用交流,只要梦停下,她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就像她现在一夜安眠,就能恢复体谅他人的气力。 李桐枝迷惑地侧了侧脑袋,不太确定地道:“是这样吗?” 听他否定心病的存在,江浔眉间褶皱也更深了些,无声地质询。 孙医师又紧张起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许不是生病,而是被暂时困在某种梦魇心障里,如果情况渐渐有所好转,我们可以试试仅通过对话来引导你,而不必每次都先饮一碗药。” 是药三分毒。 他还没有好心到就此揭示出一切是陷阱骗局,即便被她的纯善打动,至多也就是想办法让她少吃点苦头。 他说:“下回你可以试试不喝药。” * 下午的时候,孙医师向江浔提出出门一趟:“我与九殿下没有那么多好聊的话题,下次总不能把我在牢里的见闻说给她听。让我去京中茶馆坐一坐,听听旁人的对话,得点灵感吧。” 现在的他是医师,并非囚犯。 虽然他的身上还有一些可怀疑的地方,但在他治疗李桐枝期间,这种合理的请求还是能够满足。 江浔面无表情地拍拍他的肩:“城门卫不会放你出城,希望你不要做出逃跑一类麻烦的举动。” “当然,我可还惦记着治好九殿下之后,得到那一大笔诊金呢。”孙医师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那么。”江浔退开一步,孙医师身周的压迫感随之消减:“小侯爷与殿下约定酉时整回,你的归时也得是酉时。在那之前,你拥有有限的自由。” 孙医师去了茶馆,很正常地喝茶听曲,捧场地赏了琵琶女一吊钱,申时中便乖觉地回到忠义侯府。 琵琶女则在茶馆关门后,停在家住小巷前的槐树前,不太认真地烧了几张纸钱。 见火渐熄,望了眼天边晚霞,径直归家。 霞光将要彻底消失时,有人驻足这小堆没有余温的灰烬旁,踢开面上的灰,看到里层几张没有完全烧掉仅被熏黑了的黄纸。 丑时中,夜色最浓稠的时候,连热闹的勾栏瓦舍都歇灯灭烛,仅有结伴的更夫会提着灯笼在外行走。 忠义侯府同样静谧下来。 孙医师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寻到侯府北边靠近外街的一个角落,隔着常人难以翻越的高墙,压低声音问:“小溪,你来了吗?” “嗯。”不耐烦的声音搅在夜风中:“我不是说了尽可能不要联系,有话快说。” “他们相信了我的确能医治好九公主。”孙医师犹豫着说道:“我可以得到一大笔诊金,是足够我们下半辈子生活无忧的钱,不如我们带钱走吧。” “你想我半途而废。”女子的声音愤怒:“你找我来,竟然就是想我放弃现在侍郎之女的身份,放弃未来侯夫人的身份。” 孙医师拧紧眉头,道:“你不知道那个贺小侯爷有多可怕,在牢里眼都不眨地就杀了人,血溅了他一手,他完全无动于衷,我……” “是你不知道。”她打断道:“你不知道他前些天险些杀了我。” “什么!”孙医师悚然一惊:“你都亲自面对他的疯狂了,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因为他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一早就选择了他,就算反悔了也没法改!”她声音急促地恨恨说。 稍顷,她冷静下来。 “我早知道他疯,拿下他的难度高,事先有心理准备。不过只要让九公主放弃他,我再出现,接受他的黑暗面,他总会愿意选择我的。” 孙医师脑海中闪现贺凤影满腔柔情尽数给予李桐枝的画面,尝试劝说她不要把事情发展想得过分理想化,再考虑考虑放弃。 她冷笑地嘲道:“蠢货,我们不存在退路。 我这个认回顾侍郎家不久的女儿,忽然消失必然被追查。你能治九公主的心病,就算没查出你有问题,为了以后她心病复发的可能,也会被看管在京都。 只有我日后成为侯夫人,过上好日子,才能说服放松对你的管制,让你也过好一点。” 孙医师现在才知道她设置计划没有退路,慌乱地说:“小溪,这赌得太大了!” “赌得大才能赢得多!你教我那些骗术根本赚不上什么,我受够四处流浪抠抠搜搜过日子了,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以在赌桌上出千,当然要赢最大的!” 察觉到自己话说得太激动,她稍缓和语气,说:“哥哥,你曾经背叛过我一次,我原谅了你,这回你会愿意帮助我到底的,对吗?” 她提及过往的背叛,孙医师颓唐无言。 静默片刻后说:“你的目的是贺小侯爷,不必无谓地折磨九公主。” “我是在踢开绊脚石,没有她的病,你怎么去到她身边治病?既然你伪善地想让她免于折磨,就赶紧推进计划。如果她不挡我的路,我自然就会去对付其他需要解决的对象。” 她向他再度强调两人兄妹、共犯的关系,坚定了孙医师的想法。 然后警告了他不要再为无用之事冒险约见,结束对话,匆匆离开。
第35章 兄妹两的计划, 仍是要蛊惑李桐枝,令她相信她的梦是预言、是示警。 无论是事先预示她会有一位横刀夺爱的顾家表妹出现,还是在菩提寺中借女居士之口, 提出噩梦成真的概念, 都意在通过梦境与现实的双重作用加深烙印。 时刻提醒她, 她和贺凤影在一起一定导致悲剧。 即便李桐枝能暂时消弭怀疑, 也总会因烙印的存在而无法遗忘曾经的忧虑。 只是要推进到令她决定放弃的最后一步,陌生人无用, 需要她托付信任的人来说服她。 因此孙医师借治病为由, 来到她身边担当这个角色。 随认识的日子渐增,性情纯然的小姑娘果然愿意将更隐秘的心事讲出。 且因噩梦的一次次暗示,不希望对话被贺凤影所知。 孙医师应允不会说, 她的目光迟疑地转向总在一旁监督治疗过程的江浔,轻声问:“你也能保证不讲给凤影听吗?” 江浔为难地绷紧唇线。 他其实想象不出来九公主会有什么需要隐瞒指挥使的事。 被她莹润的杏眸注视着, 江浔沉默一会儿,还是压低声线,诚实回答道:“我至多不主动提, 可小侯爷如果问起, 我不能谎言不知, 会一五一十地回答。” 李桐枝能理解江浔的难处。 青葱般的手指搅在一起, 她试探地问:“那你能不能不要听呢,我不想他知道?” 江浔犹豫了一下, 目光落在孙医师身上。 他想, 如果自己不旁听,指挥使欲知道谈话内容, 就只能使手段撬开孙医师的嘴了。 倒也无不可。 之前需要孙医师治疗九公主,勉强忽视了他身上的疑点。 等不久后九公主彻底康复, 赏金不会少他的,盘问也不会少,任何可疑之处都会查清楚。 依江浔的经验,像孙医师这种软骨头,大概仅需要简单拔掉几片指甲,施加一些没有严重后遗症的疼痛,威胁性地描绘一下抗拒交代的下场,就能如愿得到所有信息。 “好吧,我会站远一些。”江浔斟酌过后,答应李桐枝的请求,抱着剑退行至院门处。 李桐枝估量了一下距离,觉着轻声说话,江浔应当听不到了,落在膝上柔软布料的手指稍稍蜷起。 “孙医师,你信不信在梦中见到的未发生之事?” 她假装如前几日闲聊般向他轻声问,可眉间紧张的神情,泄露了她的认真。 孙医师一直在等待的就是一个可以避开江浔和贺凤影,独自与她谈话的机会。 因事先在她的噩梦中留下了暗示,他确信自己能够等到。 他按捺住激动,依照早就准备好的腹稿答道:“虽说不是人人的梦都能神奇地实现,但术士占卜运势,解梦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 然后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听说一些来源于梦的预示语句,甚至能经语言的力量变成谶言呢,殿下可别把梦中的事随意说出去。” 一语成谶,注定成真。 李桐枝钝钝堵了一下,本来准备说出的话被唬得险些重新咽回去。 可把忧心事一直憋在心里,一定会郁结。 她还是想要解开心结。 慢慢吸了一口气,娇嫩如花瓣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的嫣色朱唇艰难启合,怀着近乎忏悔的心情,吐露她无法接受的自身罪孽:“我在梦里杀了人,一次又一次,我都数不清了。” 养足精神后,她终于从混沌且繁杂的梦中抽丝剥茧出自己最恐惧成真的梦魇。 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不像之前推顾闻溪入水时那般清晰,而如雾里探花。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好受一些。 她总会在端起茶盏时,想起碎瓷片割破他人肌肤的触感。 在系上腰带时,想起缓慢收束他人脖颈上白绸摩擦出的声响。 继而,她耳畔会隐隐响起贺凤影对自己“恶毒”的评价,眼前浮现那双盛满嫌恶的眼眸。 惶恐情绪重重压在她的心上,即便日日与贺凤影相见,对方柔情一如过往,她也不敢令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是为一己之私杀人的恶人。 因为李桐枝其实认同贺凤影评价,所以本能地越发抗拒犯下杀人罪行的会是自己。 她宁可承认自己病了,向医师求助,试图借他的力量,来把真正的自己和梦中扮演凶手角色的她分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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