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命在贺凤影眼中根本无足轻重,身为宠臣,也没谁会说三道四地追究他杀人的罪过。 孙医师不敢想象自己同样惨死的下场。 浑身一个激灵,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多真话不过脑子地从唇边溜出:“是,我与妹妹都是南方人,元宵节前两日才来到京都。” 话方出口,他就狠狠咬了自己口内的腮肉,品出点点血腥味,仿佛极后悔失言把自己有妹妹这个概念引入到谈话里。 孤身一人的游医游荡在京中寻找发财机会,勉强能解释得通,无非是自己忍受吃住的糟糕。 若是带上一个需要养活的妹妹,凭他并不出色的医术,在这开销极大的京都根本无法供给两人的生活。 孙医师暗骂自己明明在心里反复提醒不要提,结果反而因一时激动脱口而出了。 幸而贺凤影对这没营养的对话不上心,更不关心他有没有家人,而听了他回答的李桐枝也抓错重点。 “元宵节啊......” 这个距今并不算遥远这个节日,从外人口中提起,竟让她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生出许多感想来。 只是她到底疲累,无力聚拢发散开的思绪,轻轻叹息一声便别无他言。 可孙医师不能眼看话题终结。 他的表现明显还不足够令贺凤影满意。 怕自己再度被驱逐往死路,他连忙绞尽脑汁续上前言。 他悄悄将妹妹的信息匿去,主动找相关元宵节的话题问:“是呢,街道上的舞龙舞狮格外热闹,殿下难道没有出宫看看灯会吗?” 经他提问,小姑娘艰难循着他的话,回想自己错失这场热闹的缘由。 终于,她从被过度填充繁杂思绪的脑海中,拨云见日般搜寻到真实的记忆。 想起那一阵她被八皇姐害得染上了风寒。 至元宵节那天,病还没有完全养好,不能随意外出,只能躺在床上安静休养。 值得高兴的是,虽然她无法出宫看灯会,但是贺凤影提了一盏兔子灯进宫陪伴她。 应当是一盏很好看的灯。 可惜现在的她记不太清兔子灯上面的纹样,单记得灯光融融透出来。 她稍稍舒展颦起的眉,轻声向贺凤影道:“凤影,我如今记性不好,你得提醒我,等我回宫后,我要看你送给我的那盏兔子灯。” 她能有个简单的念想,总比起一直无欲无求、日渐沉沦要好得多。 贺凤影的面上浮现出了点儿笑影。 他低首吻落在她的额发,应道:“好。若是桐枝遗憾没能看上元宵灯会,等你精神再好一点,我替你筹备补一场小型灯会来。” “不用那么麻烦,等明年的看就好了。”李桐枝小声嘟囔着偎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 她现在白日时不时就会捱不住困意昏睡。 大部分时间这种睡眠都补充不了她损耗的精神,只偶尔能无梦地小睡上一会儿。 杏眸下的乌青时时诉说她的憔悴。 “好,那桐枝就休息休息。”贺凤影半扶半抱起小姑娘,准备送她去床上安顿。 冷淡的目光扫向佝偻着腰背的孙医师,念及他勾起李桐枝看灯的愿望,不是毫无作为,因而没有立刻定他的死罪,而是道:“你去门外等着吧。” 意思是暂时放过孙医师。 等到李桐枝醒来,如果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他仍然需要赔命。 不过孙医师一听这话,仿佛知自己必定逃过死劫般,将压在心上的死亡恐惧提前抛下。 甚而连面部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放松,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 他掩饰般地咳嗽好几声,躬身向贺凤影同李桐枝拜了一拜,转身离开房间,去外面等待。 贺凤影看见了他来不及收起的这个笑容,眉心微跳,直觉有些古怪。 然而孙医师目前为止的表现,都愚蠢得过于直白,不像是心机沉沉的阴谋者。 因此他只以为这个医术庸常的蠢货是没能领会到自己放他一马是有条件的,以为他不知性命有可能仅是延续到李桐枝醒来。 一念之差,贺凤影没有继续深想先前孙医师的话中纰漏。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谁有胆量敢亲身来到他面前放肆,他没将孙医师放在眼里,所以错失了这个狐狸尾巴拂过他鞋面,能够将罪魁祸首逮出来的机会。 * 李桐枝这一觉睡得安稳. 没有填塞大量无用信息的梦,她仿佛回到母妃温暖的怀抱,自上午一直睡到夕阳映红天际。 贺凤影见她唇角萦有微微上抬的弧度,没忍心唤醒他,只吩咐厨房备好用骨头熬好的肉汤,等她睡饱自然醒来,就立刻下一碗面送来。 小姑娘睫羽如蝶翼般颤动,缓缓睁开眼。 久违的安眠馈赠给她足够的清醒,总是半耷拉下的眼幕得了支起的力气,黯淡的眼眸莹润出光泽。 精神上沉重的镣铐一经卸去,她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仿佛下一刻能像云朵一样飘起,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 她微红着眼坐起身,沉默地伸出手臂,将仔细观察她状态的贺凤影抱住,埋首在他肩窝。 好一会儿,心中的喜悦才正式淌出眼眶化为泪水,小姑娘声音娇娇地道:“我刚才没做梦,睡得很好。” 贺凤影拍着她的背,既为她感到欢喜,又实在怜惜她连好好睡上一觉都成为奢侈难以实现的愿望。 温热的汤面慰藉她空了许久的胃,贺凤影温声问她的想法:“你觉得自己好好睡了这一觉,有孙医师的功劳吗?” 李桐枝眨了眨眼,不太能确定。 她听贺凤影说了,自己喝下的药,药方不出奇。 如果孙医师真的派上用场,就应当是他那番话对自己的心病起效了。 可那寥寥几句话真的起效了吗? 她在入睡前,心跳犹然不正常地忽急促忽缓慢,精神也依然是耗空殆尽的状态,没有什么改变,怎么睡过去之后,感受就全然不同了呢? 抿唇思忖片刻,她慢慢吞吞地说:“我不知道。可往好了想,与他认识后我能睡好,他该算是我的福星?” 贺凤影不太认可这个说法。 一个才从刑部大牢里提溜出来的人,至多是在见她之前洗清了身上的晦气,能有什么福气。 若依贺凤影的阴谋论怀疑,治疗效果这么显著有效,最有可能是自导自演。 只是孙医师不像有本事致使李桐枝陷入苦痛。 即便他真有些手段,在自己下令逮捕将人看押在牢里之后,应当也发挥不出来。 虽然按照他一贯的做法,怀疑心一起,无论支持的证据有多么不充分,都该先将人拿下好好审讯一番,但事关李桐枝的心病,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唯有孙医师能凭胡来治好李桐枝莫名其妙出现的心病,却因为他把人收押审讯弄残而导致她没法康复,那么他事后再怎么痛悔也无用了。 贺凤影用手轻轻捋顺她的长发,道:“且让他继续给你治,看看效果。如果你能康复,我去确认他没太大问题,不会吝于予他报酬。”
第34章 为了治愈李桐枝的心病, 贺凤影向皇后请旨,允她暂时居住在忠义侯府。 她夜间得以饱眠,虽然眼下疲惫凝成的乌青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 但终于能在清醒的状态下享受一会儿惬意时光。 今日贺凤影不得不前去枭羽司处理堆积的事务。 孙医师被江浔再度以治疗之名领进院内, 入目便是一身藕色衣裙的娇美小姑娘懒懒靠坐在藤编躺椅上, 表情恬静地翻看着话本。 暮春时节, 她身侧梨树上洁白如雪的花朵沉甸甸压低枝桠,漫开浓郁的花香。 眼前光景美好如画, 孙医师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下意识怕惊破宁静,不敢踏足其中。 跟在他身后的江浔,在他肩背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一把, 低低冷声警告道:“好好医治九殿下,小侯爷不在, 我会看着你。”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贺凤影的亲随,照理应当属侯府仆从一等。 可孙医师看出他与贺凤影气质相仿,视人不似视同类, 若说贺凤影是个阎王, 江浔多半得是判官, 都不在乎人的生死。 孙医师畏惧他仅次于贺凤影, 心尖颤抖着喏喏应声,支着软了的双腿往李桐枝的方向走。 “是你来啦。” 她轻柔的嗓音如蕊花坠地, 因是主动与人搭话, 面颊微红,看向他的杏眼弯起如新月, 扑动从树冠落下的点点光晕:“我真的有睡好,得谢谢你。” 即便说不上她得到的安眠是不是因孙医师的治疗, 仅以两人病患与医师的关系,她也不该吝这一声谢。 孙医师表情微僵地避开她的视线,看着自己拖沓走来被尘土搞得脏兮兮的鞋面,结结巴巴地说:“殿下能睡好是好事。” 李桐枝很珍惜久违的清明神志,为了保持下去,从侍女手中接过与昨日相同药方熬煮的药。 因记着药有多苦,稍稍皱眉,但没多犹豫地完全饮尽。 口中久久不去的苦涩令她卷起舌头,询问向自己的医师:“吃蜜饯会破坏药性吗?” 自然是不会的。 孙医师摇了头,暗忖自己被贺凤影命令开药时心中慌乱,没顾及上在药方里添加甘草。 现在如果提出改药方,说不定会被指摘医术低劣。 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他正思考该如何解释自己配的药过于苦涩,就听到她喃喃安慰她自己:“良药苦口,我知道,多喝药才能快点好起来。” 口中含入一颗蜜饯,她言语不甚清楚地问:“那么接下来要对话什么?” 只要有益于心病的治愈,她会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羞怯心,鼓起勇气来和关系并不熟稔的医师交谈。 不过发现孙医师站在离自己一定距离的地方,瑟缩地躬下身来聆听自己说话,她顿了顿,轻声向江浔请求道:“能为他搬张凳子来吗?” 江浔自然不会拒绝她,进屋一趟,拎着凳子腿出来,把凳子丢在孙医师旁边,以眼神沉默地示意坐下。 他曾经以枭羽卫的身份与李桐枝对话过,为免她从声音意识到他们是同一人,尽可能不在她面前开口。 李桐枝以为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微颔首谢过他的帮助,重新看向孙医师,等待他开启话题。 小姑娘的性情过于纯然,面对她如临水照影,饶是孙医师熟练于说谎和欺骗,也不免在认清自己丑陋的内心时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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