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一早留意到了,我祖父与我伯祖的名讳,都是有字辈的。我父亲跟顾明恒的名讳,都是明字辈的。到了我跟顾泓文他们这一辈,已经不顾族谱、疏远了手足之情。” “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 “西川多干旱,民生多艰难。父亲给我起名念霖,是希望我能成为西川的甘霖,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名字可真好。”阿永犹豫着问道,“我见到了你大姑母,如归阿姊跟我说了一些她的事情,她是个不快乐的女子。” 顾念霖想起了一些往事,“人人都说大姑母出嫁前有了喜欢之人。可我父亲对我说过,大姑母喜欢的并非真有其人,她只是读多了诗书,梦想能找到一位如同诗书上的男子,可她阴差阳错嫁给了大姑父。不少人说大姑母是疯了,是病了,可在我看来,她每一次还如同我小时候一般温柔美好,没有变化。” “原来勇敢自主如西川女子,也有逃不过自己命运的人。” “大姑母是祖父的女儿,是顾家军的女儿,出生就决定了她必要时应为顾家军、为西川大局牺牲自己。”顾念霖觉得略略沉重,“阿永,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来之前,我特意从家中给你带来一样东西,这辞春仪式里,我怎可不送你一片心?” “是什么?”阿永心头小鹿乱撞了一下。 “当初祖父获朝廷封节度使时,朝廷赏赐给祖父不少珍稀之品,这一把琉璃金珠象牙雕花铜宝镜我收藏已久。父母亲对你说破婚约的第二日,我命巧匠在这宝镜背后刻下了四个字。如归阿姊说你看不见背后的肩伤,有了这宝镜日夜陪伴于你,往后你自己上药也可顺手些。” 他从怀里拿出一把掌心大小的玲珑宝镜给她,阿永满心战栗,她还未情深,他的爱意已山呼海啸。 她看到宝镜背后刻着四个隽永的字迹——长毋相忘。 唯有新婚夫妇,才会互赠铜镜,象征着照见对方的真心与忠贞不渝。 “忆昔逢君新纳娉, 青铜铸出千年镜, 意怜光彩固无暇, 义比恩情永相映。” 那些与铜镜有关的句句诗词里,早把新婚之和美、人生之希冀写尽了。 宝镜不止是辞春仪式的赠礼,亦是顾念霖的化身,他想与她朝夕与共、永结千年。
第22章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阿永从小堂的架子上拿下来巴掌大小的蒲车模子,递给顾念霖,“我在宴会上时,念驰悄然赠我一枚新鲜红杏子,劳烦你将这蒲车转赠与他,算是我的回礼。” “红杏子?”顾念霖一笑。 阿永从长袖里拿出一枚红杏,如同刚从树上采撷而下,水灵不已。 顾念霖拿了杏子,又拿了蒲车,“你跟念驰才一见面,竟比跟我要好,居然到了互赠小礼的地步。” “他还是个孩童,天真烂漫,我见了他,心里欢喜。” “我见了你,心里也欢喜呢。”顾念霖看了那精致结实的蒲车,很是惊叹,“蒲车自汉晋两代以来就已销声匿迹,成了书上一个传说,你这蒲车是何处得来的?” “这是我跟父亲查阅了汉代的史书,自己找了竹木,用了半年反复尝试才做成的。做这蒲车的起因,是九大藩镇攻京都后,我跟父亲都希望能出现一个济世救国之人,救家国跟百姓于水火。若当真有这样的人,便配得起蒲车之尊。”阿永看着那蒲车,“来西川时我舍不得将它丢在京都,就一并带来了。” 顾念霖转动那蒲车,发现车后长柄灵活,可推动蒲车双轮向前,车上的华盖也是流苏叮当,他笑意微然,“孔夫子当年驾车周游列国时,老子七岁的弟子项橐在路上堆土为城,孔夫子问项橐为何不避让,项橐说只有车避城,哪有城避车?言罢,项橐接连向孔夫子提了几问,孔夫子都无法作答,就拜了项橐为师。汉代石画上常有孔子见老子图,图上有一手持蒲车模子的七岁孩童,就是项橐。” “原来你也知这典故?”阿永与他言语投机,喜不自禁,“汉时,蒲车只在帝王封禅或朝廷征辟世外隐士出山时方能用,尊贵不已。车轮以蒲草或丝帛包裹,意在不伤草木、怀仁天下。念驰看着就聪明,我送了这蒲车与他,望他今后也能成王侯之才,或成为受朝堂重用的贤才。” “阿永,你真讨人欢心,母亲爱念驰很深,知道你送了这蒲车给念驰,母亲对你的喜欢又更胜一筹。”顾念霖将蒲车小心放在案台上,“连念驰你都肯回礼,我赠了你宝镜,也想要回礼。” 阿永嫣然一笑,转过身去不看他,“炉子上刚刚煎好的春茶,那不算回礼?” “不算。”顾念霖绕到她面前,低头看她,“阿永,你若没有回礼,今晚我不走了。” 这个人真无赖,阿永心里想。她开口问,“你想要什么?” 顾念霖一早就想好了,“你初到西川那一晚,将玉佩交给了我,我记得当时是用你随身的香囊装好的,我想要那个香囊。” “没有了。”阿永一口咬定。 “你送人了?” “就是没有了。”阿永要去倒茶。 端茶送客,顾念霖不傻。 他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阿永。” 阿永无奈,“是真的没有了。那日在城外,我从马背上摔落,香囊连同背上装着册子跟笔墨的袋子一同甩了出去,不知去向。” 顾念霖唯有连连叹气,“你的香囊我没得到,现在反而生出了要送你一千个香囊的心。” 阿永倒了一杯茶,松金色缠枝连纹茶杯烫手,她掏出身上的天水碧色软罗香帕包了那茶杯,递给顾念霖,“这是前几日在这院子里摘下的一点药草炒出的春茶,诗经之上此药草名曰芣苡,芣苡的寓意是,活着虽然是很艰苦的事,却有许多欢乐充斥其中,你尝尝。” 顾念霖打定了主意,“无有回礼,什么好茶也不喝。” “那,我把这帕子一并收回,你也无需要了。”阿永当真收了茶,“这帕子,是你父亲将玉佩交予我时,我用来包裹玉佩的,藏于怀中,一路挡着风雪到了兴洲。” 顾念霖一把将帕子与茶杯拿去,见那香帕色青色白、莹润风雅,面带笑容,将茶一饮而尽,“春茶喜人,阿永甚是乖巧听话,这帕子我此后不离身。” 阿永带着几分羞意,“我可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人,我自有主见。夜已深了、茶已喝了、礼已收了,话也说完了,你快快回去。” 顾念霖带了那帕子、蒲车,高兴得如一个满载而归的孩童,握了一把她的手心,心满意足出门去。阿永看他走出院落,他玉白的袍子在月色下透出明月珰一般的光彩,他在月下回身朝她一望,有深邃空灵之柔情,她不禁五内铭感。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阿永深夜之时梦到了娘亲,重回与娘亲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温馨如春梦易散,娘亲须臾在梦中破碎飘逝。可她与娘亲在梦中的对话,还清晰不已。 “娘亲,做喜欢之事,去喜欢之地,遇喜欢之人,和这些白头到老,是为好命。为什么把喜欢之事、喜欢之地放在前头?” “因为,女子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娘亲嫁人之后很久才觉悟的道理。” “娘亲,值得喜欢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与你吃得来、谈得来、与你并肩行之人,方才值得你喜欢。” “与我吃得来?如此简单吗?” “并不简单。吃得来,是日子里的细水长流,若是与你吃也吃不来的人,定不能跟你长久过日子。” “与我谈得来之人,只要有话说就可以了吗?” “与你谈得来之人,需看他对你是否尊重、信任、关心、有责任感。倘若他有这些,便能与你并肩而行。” “娘亲,还有吗?” “每个男子的肩膀都是不一样的,看人时需看一个男子的肩膀,可让你安心依靠的肩膀,才是你的归宿。” “娘亲......” 阿永还想说些什么,一阵大风刮来,娘亲化为云雾不见了踪迹,阿永哭着醒来,回想起梦里的场景是娘亲死前一个月,她与娘亲坐在家中小院里缝补衣裳时的对话。 那时候也如梦里一样,大风刮起,娘亲身后的老梧桐树哗啦啦震响,中断了她们的声音。 李商隐写道,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如果父亲得知娘亲曾经说过的这些话语,他的丧妻之痛,会不会又更重一些? 娘亲的话,令得阿永止不住回忆起认识顾念霖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祖孙三代人摒弃门户之见独独倾向于她,这是平等与尊重,他将自己暗中蓄势的计划告诉于她,这是信任,他唯恐她有不好,细心呵护于她,这是关心,他在自己生命倒悬之际也没有把她从半路丢弃,这是一份责任心。 阿永大梦初醒,他早将世人看不见或得不到的尊重、信任、关怀、责任都给予了她,这就是阿永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他给她的与众不同。比起顾念霖声名在外的文武双全、清贵高雅,或细腻温柔、有勇有谋,阿永更看重这份与众不同。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能让自己爱慕上顾念霖的理由。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真心期待自己跟顾念霖的爱情如同这西川的雪色与月色,纯洁光明。 辞春仪式七昼夜的光景,足以让整个西川的风云彻底搅翻一次,十一州的主要人物在兴州碰面议事,年少的贵族男女大多找到了各自喜欢的人,纷繁之中井然有序地重新排开了局势,由于姻亲、利益、关系脉络等原因,顾明渠的势力有所削弱,顾明恒的势力增加了不少。顾明渠、顾明恒现在是真正的势均力敌。 在兴洲一役之后,不仅潜伏进兴州的吐罗残部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就连原本在兴州城中正经开铺子做营生的吐罗良民,也因惧怕牵连到自己而连夜带着家小逃出了兴州。兴州城内跟城外数十里已很难看到吐罗人的踪迹,兴州也改变了策略,从之前跟吐罗百姓共居,到现在严禁任何一个吐罗人踏入西川地界,十一州皆为如此。 对于顾家军来说,吐罗之后,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 皇帝无论如何是不信任西川的,从顾有敬背着西川十一州的领地图入京都开始,皇帝一边狂喜于西川的收复,一边担忧于西川的强大。 为了牵制西川,皇帝不断跟西川以北的多个少数部落结交,不断赠送他们财物,封赏给这些部落首领一定的官职,想利用这些部落来继续牵制西川,以免西川圈地为王、威胁朝廷。 这些部落的野心一点不比吐罗小,看到朝廷示好,一向不敢进犯西川的他们很快露出了各自的獠牙。 可吐罗的下场是前车之鉴,单个部落是吞不下西川的,因此,最主要的四个少数部落鬼、方、沂、羌渐渐合为一个名叫乌纥的大部落,规模足可以与灭亡之前的吐罗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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