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顾念霖给自己的亲笔信还未拆封,晚间对着油灯,阿永将那洒金信笺拆阅,顾念霖将陶渊明《闲情赋》的“十愿”当做订亲之情话写给了她: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他愿意成为她的衣领、她的发丝、她的眉黛、她的香席、她的衣带......他愿意成为她触手可及的随身之物,常伴她从头到足、从日到夜。这些夫妻之间才会有的亲密话语,让阿永看得脸红心跳。她把信珍藏起来,忽听得窗外轻微的石头声掉落。 阿永出门径直朝别苑门外走去,四下无人,等了一会,司弦歌果然从黑暗处露出了半个身影。阿永快步过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听说你订亲,我跟昭雪都为你喜悦,昭雪不善言辞,但她一直很感激你把她从宫中救出来。”司弦歌从怀里掏出永二层干净粗布包裹的东西,“这是昭雪逃出来时,从宫中带出的一点金贵的联珠鹿纹锦,她让我转赠于你,是我与她的一点心意。” 阿永过意不去,“这样珍贵的鹿纹锦,在西川值得不少金银。你与昭雪如今四处漂泊、生活不易,不如自己收着,或是把它当了去。你们的心意,我已经领下了。” 司弦歌说什么也要送,阿永无奈,只好恭敬收下,“告诉我你跟昭雪的落脚地,我想办法给你们送一点生活所需。另外,顾三少将正暗中征召能人,我已把你举荐给他,你愿不愿意帮他做一份大业?” “我只知道,谁对我跟昭雪好,我就替谁做事。”司弦歌说了一个地名,“我跟昭雪暂时住在那里,我自己没有什么,只是昭雪极不方便。我带有五分的吐罗长相,白天不能在人前露面,只能晚上出去找一点吃食。昭雪也不敢外出,怕从前贵族家的人遇见。” 阿永回头看了看别苑,“让昭雪到我这里来吧,我不让她外出,只在院子里做做家事,好过跟着你漂泊不定、三餐难继。你也放宽心,谁也不会想到昭雪会从宫中逃出,若是被人撞见了,就说她长相相似陌奴儿,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 司弦歌感激不尽,对着阿永就要跪下,“逃出西川那天,我对谢姑娘太过无礼......” 阿永出手把他扶起来,“这些话就不必说了,说重要的事情。昭雪容易打点,倒是你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我见你长发覆盖半张脸,不如你假托脸部有疤,索性以半张面具覆面,修饰双眼,这样就没人能看出你有吐罗血统。” 这主意极好,司弦歌点头答应,怕人撞见,他急切要走。阿永让他稍候,她自己避开了人,从内堂里拿了两布袋的吃粮,塞给了司弦歌,“若看到我门前的粉色玉蕊花扎上了青苍布条,表示顾三少将有意起用你,到时你可来找我。” 司弦歌道了谢意,拿了两布袋的东西离去了。 不两日,朝廷对西川的任命也到了。 顾明恒任西川旌节,无节度使名分,但持有节度使仪仗,位份与职权只比节度使略低。顾明渠任兴洲刺史,管兴洲事务、查西川部分军务。 不管怎么看,顾明恒的权势都压了顾明渠一大截。 荫封子女,是朝廷的传统。所以,顾明渠、顾明恒获封之后,朝廷对他两人的嫡子也进行例行的荫封,顾念霖为从四品的明威将军,顾念驰才十岁,也封了一个从七品的武骑尉。 顾泓文为正四品的壮武将军,顾泓礼为从四品的宜威将军,顾明恒十来岁的三个嫡幼子,也分别封了从七品、正七品的官职。 耐人寻味的是,荫封一事,两家的庶子都无份。 顾如期倒不在乎,他自小受亲娘的教导,学得一身技艺安身立命,就是做足了准备,有朝一日避开这样的嫡庶之争,他自小到大,已经把嫡庶这种事看透看淡了。 可是顾英辰、顾英岚不一样,他们内心愤愤不平。同样身为顾明恒的儿子,凭什么他们就该活得如同弃子与仆役?顾如期劝解了他们兄弟几次,他们才略略放平了心态。 顾念霖订亲,正碰上顾有崇的丧期,不好庆贺,顾家内外冷冷清清,这种红白事碰撞在一起的非常时期,叫人喜庆,也叫人低落。虽不能大为热闹,可私下的祝福是不能少的。 顾如归兄妹、顾英辰兄弟邀请了顾念霖跟阿永,一定要给他们俩好好庆祝一番,顾念霖见了阿永,见她订亲后越发超逸出群,不禁看得心神陶醉,阿永见了顾念霖,想起他的“十愿”,一下从心底烧到了脸上。几个人轮流给他们说祝辞、敬酒水、赠贺礼。 顾念霖、阿永一一收了,谢意说了不下十遍。两个人挨着坐,顾念霖什么都跟阿永分一半,大木勺子盛满了清甜羊汤水,他碗里放一半,给阿永碗里也放一半,花粥也是如此,一勺子里一人一半,到了吃甜食,还是一人一半。阿永的碗里、碟子里堆着顾念霖分过来的东西,吃也吃不完。 阿永想起娘亲那句“与你吃得来、谈得来、并肩行之人,方值得喜欢”,不禁暖然。 他二人未婚先恩爱,羡煞旁人,一顿饭下来,阿永坐着起不来了,吃太多了,不仅顾念霖,顾如归也给她加了许多菜,生怕饿到了这个未来弟媳。加上顾英辰兄弟一直敬酒,阿永第一次知道腹胀如锣是什么滋味。 酒席散去,几个人都起身去喝茶,阿永起了两次起不来,顾念霖笑得开怀,一把将她从饭桌边上捞了起来,“阿永,你今日怎么如此笨重可亲?不要紧,一会我抱你回去。” 阿永看他一眼,“你这人开始不正经。” “对着你,我愿意不正经一点。”顾念霖扶着她,在她耳边问道,“你可看了我的信?” 阿永怕人听见,拿拳头虚打了他一下。 顾念霖见她低眉含羞,就知道她定然是读了的,顿时心花怒放。 喝了半盏茶,顾英辰说道,“我跟英岚决定投靠顾刺史。” 顾念霖与顾如期对视了一眼,问道,“投靠我父亲?” “我们兄弟二人在那边,始终是不入亲生父亲的眼,眼看权势、地位、前途全无,还要尊严全无、底气全无、价值全无,像个庶子那样人鬼不分地过一生,我们不甘心。跟着顾刺史,或许我们能拼出一番功绩。”
第24章 河枯石已烂,身影不见离 顾念霖对于顾英辰兄弟的投靠,心里是愿意的。 他非常明白顾英岚、顾英辰的立场,他更加明白顾明恒对于这对庶子也并非完全没有一点人伦之情。 亲情有时候是一把暗处无声的利刃,杀起人来的时候,会猝不及防、声息全无地彻底灭亡。 利用顾英辰兄弟跟顾明恒之间极为有限的那么一点父子情分,四两拨千斤去对付顾明恒,那么对于他顾念霖跟父亲来说,退则至少多一点自保的胜算,进则多一点反击的把握。 “你们有心寻我父亲而来,怎么不直接去找我父亲说?”顾念霖压下了心中满腹心思,手上拿着热茶,口吻是关切的。 “我们直接去找顾刺史的话,会招来耳目,先与你说定,再由你去跟顾刺史说,此事才可能会有眉目。我们毕竟跟顾明恒还有父子血缘,投靠你们这事只能暗中进行,以后助你们行事,也只能暗中活络。”顾英辰回答。 顾念霖思索了一下,“这事情我会跟父亲说,可成与不成在父亲,不在我。你们也知道顾家的门风,不喜欢背德离道之人,你们这算是背叛自己亲生父亲,要是我父亲不喜欢你们的为人,我也帮不了你们。我能做的,是只能央求父亲绝不泄露你们这计划,免得你们在顾明恒那边更加不好过。” 顾英辰无比感激,“念霖,你能替我们兄弟俩想到这一层,我就信你一定会兜住我们的,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顾刺史能应允你与谢姑娘订亲,说明你父子不以出身取人,我们跟着你们,定然不会被亏待的。” 顾念霖痛快点头,“好,我们且以茶代酒,今晚我就跟父亲说。” 几人互相敬了茶,顾英岚神色大好,“谢姑娘,上回辞春仪式你在大街上被顾泓文、顾泓礼强行阻拦,可有受到惊吓?” 阿永看了顾念霖一眼,摇了头,“并没有,说起来还要感谢二位上次仗义出手。” “我们兄弟出手,也起不了什么大用处,毕竟跟他们嫡庶有别,我们明面上不好跟他们闹翻。”顾英辰也开口,“倒是那个救了谢姑娘的侠客,一出手就不凡,竟能震慑住顾泓礼他们。谢姑娘跟那侠客认识?我听说,顾泓文兄弟正四处暗查此人呢。” “那人是我有一回在兴洲城抓药时认识的,他替父抓药时银钱不够,我随手帮了他一把。辞春仪式那一晚他与我是偶遇,因为兴洲战事,他想带着父亲回京都落叶归根,跟我告别之后,他已于第二天离开兴洲了。”阿永的脑子转得飞快。 “真可惜,他那副身手,要是也能为我等所用,将大有助力。”顾英辰叹息。 阿永总算知道顾英辰兄弟为何在辞春仪式那一晚如此维护她,甚至于敢和顾泓文兄弟面对面僵持不下。 估计,顾英辰兄弟早有投奔顾念霖父子的心,才会这般维护她,去讨得顾念霖的欢心跟信任。朝廷的封诰是一次逆转,顾英辰兄弟觉得时机到来,于是快刀斩乱麻,改投了阵营。 顾念霖自小跟这几个兄弟们一起长大,他很清楚顾英辰兄弟俩缺乏大气魄,单凭他们兄弟俩,是不会想出投靠顾明渠这种事,也绝不会轻易跨出这一步的,他们背后,必定是有人指点。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咱们不妨再坦诚相见一些。我观你们投靠我父亲的想法似乎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也不同于你们以前谨慎内敛的作风,是否有人在你们背后出谋划策?”顾念霖很直白。 顾英辰兄弟对视了一下,顾英岚说,“不错,正是你的大姑父刘勋将军私下找到我们兄弟,对我们兄弟出了这主意。你方才说,担忧顾刺史会觉得我们背德离道,可顾明恒他视我们兄弟为不见,难道他就不是背德离道、不念父子亲缘吗?” 顾如期到底是仁义,“你们可想清楚,但凡跨出了一步,就回不了头,你们跟顾明恒的父子关系,再也不可能续上。” 顾英岚眼眉冷淡,“我们兄弟长这么大,与他也没有什么父子关系,他的怀抱从来只抱嫡子,他的心只在嫡子身上,我们冬日差点病死在屋里,他知道了,也只是叫人来开药,从不来探望一眼。他的嫡夫人一味说我们的坏话,他就更加厌恶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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