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起 樊缃缃率兵跟在李芫麾身后百步远的地方,抬头时,见天上的白云似鳞片状,不一会儿汇成水波,随后又聚成团状,颜色渐深,空中时有雷鸣电闪。 直至太阳彻底被乌云遮住锋芒,大风刮过,地上的枯草被卷到空中,就连樊缃缃头上的白巾也一并裹走,她撤马回身,本想顺风去追,却被一旁的骑兵拦住。 “不可。”骑兵说完,指着远处一道直通天际的白线。 樊缃缃遂将两只手竖在脸侧以抵挡飞来的砂石蓬草,她眯起眼向前方望去,见一柱狭长的漏斗与天上的乌云相接,如龙王吸水,从地面向万丈高空旋流。 “那是什么?”樊缃缃问。 “我们叫它龙吸水。”骑兵指着一块低洼的地势,“快去那里,要是那柱狂风卷过来,我们还能幸免于难。” 樊缃缃见李芫麾的军队还在继续前行,“不可,秦王还在前面,我们得去护驾。” “秦王久经沙场,这点风浪吹不走他,何况现在阴天蔽日、电闪雷鸣,定是暴雨的前兆,我们得赶紧去找庇护所……” 骑兵话音未落,樊缃缃便驾马疾去,挥手示意身后的一众精骑快步跟上。 骑兵并未照做,而是朝着反方向去洼地避雨,那里有两只破损的毡帐,可能是牧民迁徙时留下的。 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总好过涉险赴死。 士兵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樊缃缃并不是他们的领头,只是军队里一个有名无分的丫头,秦王也不是太子,他们没有义务豁出性命去守护。 樊缃缃见骑兵们弃她而去,赫然大怒,头也不回地奔向秦王,打算与宵小之徒彻底割席。 罗荒野上气温骤降,气凝成水,水结成冰,过不多时,天上便降下了一寸宽的冰雹,像铁块一样重重地砸向驰骋在狂风骤雨中的将士们。 “保护秦王!”左右卫命士兵们撑起盾牌,用铁盾在头顶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铁伞”,以保护众人不被冰雹砸伤。 后排的一个侍卫突然喊道:“后面还有个兵。” “好像是个女子……”校尉看了一眼,大惊失色,“该不会是阿姩吧?” 李芫麾听到“阿姩”二字,瞬即回头张望,因护卫们都挤在一起,他的视线全被挡住了,他不得已冲出了卫兵们的屏障,用胳膊护住额头,向暴雨中的孤影跑去。 天地连成一片,如暗夜般阴沉,雨点细密地打在脸上,像针尖一样。 李芫麾心急如焚,恨不得化成一只鹰飞过去,可随着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才发现雨中之人并非阿姩,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秦王殿下!”樊缃缃用胳膊护住头,“我是奉太子旨意前来护驾的。” 李芫麾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个大将军,需要被一个小女子保护吗? 他看了眼风雨中的樊缃缃,身下一匹金色马,手上一杆灰身枪,额头的刘海被雨打湿,黏在皮肤上,面色清润,唇如涂脂,说话时铿锵有力,带着些陇地口音。 李芫麾将头上的盔甲解下,转手递给樊缃缃。 “不用不用!”樊缃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戴上!这是军令!”李芫麾假意训斥。 樊缃缃的眼睛被雨水滋得完全睁不开,她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李芫麾的模样,只能凭感觉把盔甲抓过来,胡乱戴在头上。 李芫麾见樊缃缃一顿操作下来,头上的红缨还歪歪扭扭地倒在一边,风一吹帽子就倒了,冰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毫不客气地在她脑门上撞出“叮叮咣咣”的声响,李芫麾哭笑不得,索性让樊缃缃摘去盔甲,先去盾伞下避雨。 两人浑身都淋得湿漉漉的,归队后,众人见李芫麾头上没了盔甲,纷纷卸下自己的盔甲递了出去。 “不用。”李芫麾将自己的盔甲倒扣在半空,轱辘几下,从里面滚出十几颗晶莹剔透的冰球。 一开始,樊缃缃并不好意思挤进去,只敢站在外沿,结果被身边的士兵一把拥进护盾下,再睁眼时,面前洋溢着一张张亲和的笑脸。 “妹砸,你要是觉得冷,就再往里边挪挪,我们糙汉子不怕风吹雨淋,可你不行。”一个年长的士兵说。 樊缃缃笑道:“不冷。” “妹砸,你笑起来眼睛就像弯弯的月亮一样,太好看啦!”士兵害羞地问,“你有没有对象呀?” 樊缃缃点了点头。 士兵霎时变了脸色,举盾牌的手也没力气了,颓然道:“唉,妹砸都有对象了,谁还管我这个三十岁的鳏夫。” 另一个士兵打趣道:“你可以学学李猫,三天两头就把阿姩小娘子哄到手了,现在阿姩小娘子没了踪影,你猜怎么着,李猫那小子也不见了,依我看呐,怕是……” 其他士兵七嘴八舌地接话:“怕是跟李猫私奔了。” “估计再见时,娃娃都生一堆了。” “哪能那么快,除非是泰山娘娘转世。” 李芫麾默默侧过脸,双眼逼出一道冷光,“你们的嘴要是闲得慌,可以割下来捐了。” 那位自称“鳏夫”的士兵还没从单身狗的阴影中走出来,抬头问:“秦王殿下,要是捐了我这嘴,能给我配个媳妇不?” 李芫麾白眼道:“那你还是别捐了。” 众人哄笑。 在如此热络的氛围中,樊缃缃仿佛回到了孩提时生活的四合院,每家每户都将邻家的小孩视如己出,人性不冷漠,彼此无私怨,秦王带的兵就是这样,如晴空的霓虹,会在落魄时互帮互助,在黑暗里撑起一片绚烂。 两个时辰后,风雨逐渐消退,远处的“龙吸水”也巧妙避开了盾伞,横着刮向东边,最终消失在若隐若现的彩虹里。 士兵们的胳膊已经举得僵硬发麻,雨过天晴后,众人坐在原地修整片刻,待艳阳高挂,草原上的翠色焕然一新,将士们重新整装出发。 “怎么称呼?”李芫麾骑在马上,偏过头问。 “樊缃缃。” “方才听你已婚配,可否问一声你家相公是何处的人?” “绛州万泉人,姓薛名讷。” 李芫麾脸上浮出一丝惊喜,“薛讷与薛仁贵是……” “是父子。” “哦?”李芫麾粲然一笑,“真是有缘,薛讷如今谋何职啊?” “无甚职业,折冲府的一个小火长罢了。” 李芫麾摆手道:“屈才了,若是他父亲都这般有能力,儿子又怎会平庸,来日如有机会,我定要与薛讷见一面。” “薛讷要是知道自己被秦王寄挂,肯定开心得手舞足蹈,我代薛讷谢过秦王恩赏。” 樊缃缃与李芫麾并排骑行,她平日见王爷们都围拢在太子身边,唯独秦王一人来去如风,也不与兄弟们结伴,她本以为秦王是个孤僻冷漠的人,可经过一番攀谈,她才窥见一隅,秦王的内心既有儿女情长,也有对世间的豁达明朗,恐是牵挂得太多,才致别具一格,不被旁人理解。 樊缃缃看着一望无垠的原野,似乎走不到尽头,于是对李芫麾说:“不知淮王置身何处,这里一马平川,除了成群的牛羊,不见人影。” “我们先去北海。”李芫麾目视前方,扯紧手中的缰绳,夹住马镫,加快了行进速度。 樊缃缃只听闻皇宫里有东西南北四海,不知普天之下竟还有另一处北海,好奇道:“北海在哪?” “乌海以西,贺兰山以北,黄河的分支,戎沧人叫它北海。”李芫麾指着远处一条银色的波带,“跨过那条河就到了。” 樊缃缃策马扬鞭,跟在李芫麾身后。 朝那山在北海西南方向,山体高约六百丈,重峦叠嶂,百草丰茂,山上覆盖着各色植被,角枫撒金叶,粉杏绣罗裙,红柳吐焰火,梨花映暖晖,一道清浅的溪流从山中穿过,弯弯绕绕,自南向北,将几幢低矮的土房串连,暴雨过后,上缘云雾缭绕,下麓泉水汩汩,初夏的郁金香铺满山野,将整座山点缀成一处斑斓的仙境。 “老五!” 阿姩穿着一席长袍,袍角印着豹头。 “走开!” 阿姩一挥手,将歇在头上的鹦鹉驱走。 溪水清澈见底,溪边的鹅卵石上放着一方木盒,盒中是当地人用木槌捣碎的海棠果,橘色的果肉中掺杂着各种植物的碎叶。 阿姩取下发簪,将头发散开垂在水中,黑色的发丝如瀑布般悬在溪水上,太阳一晒,闪着点点星光。 她蹲下来,将海棠果酱抹在头上,细指拂过发梢,待酱汁抹匀后,低头伏在溪中,撩起清水,将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耳边响起一阵玉佩声,阿姩以为李奕躲在背后准备吓唬他,便将头发闷在水里,待发丝全部浸湿后,再猛地仰起头,向后甩去。 阿姩已经能想到李奕浑身粘满泡沫的样子,他一生气,情绪全写在脸上,因为皮肤太白皙,所以稍微有些怒色,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姩憋着笑,静静等候,以为李奕会站在身后朝她怒吼。 然而过了许久,阿姩并未听见李奕的声音,周围一片寂静,就连老五也变得沉默寡言,呆呆地盯着她身后的人,像只立在石头上的雕塑。 阿姩见身后的人半天不吱声,便懒得搭理,重新将果酱抹在头上,一边梳理头发,一边自言自语:“不是淮王,那我得再猜猜,嗯……难道是猫大人?还是……巴駼?不可能吧,那群外邦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身后的人还是不吱声。 阿姩说累了,便闭上嘴,一边洗濯头上的泡沫,一边盯着水中老五的倒影。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倒影中,高额深目,冷面薄唇。 阿姩打了个趔趄,一屁股栽进水里,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发丝淌到袍子上,将袍角的豹头浸成深色。 “李芫……不是,秦……秦王,你……”阿姩吓得语无伦次。 李芫麾蹲下来,盯着阿姩袍衫上的豹纹,“这是……淮王的衣服?” “啊,对。”阿姩把湿发拨到背后,用双手揩了把脸。 李芫麾脸上佛过一丝不悦,“你跟淮王……” 阿姩用肩膀擦着脸上的水渍,等着李芫麾说下半句。 有些私事,李芫麾也问不出口,不问就一直惦记,问了又显得没有涵养,他卡着半句话,抬眼盯着阿姩,习惯性地伸出手,将阿姩歪斜的领口理正。 “秦……秦王……”阿姩结巴道,“其实我……我当时是诈尸,就是怕邬鄯的部下赶过来把我一刀捅死,他们杀……杀人有点可怕,不刺心脏,喜欢用刀砍人,要么砍肚子,要么砍肩膀……” 阿姩想让李芫麾深刻理解她当时处于何种危险的境地,于是她一边模仿敌人拿砍刀的样子,一边在李芫麾身上划拉来、划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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