荌莨低语:“有个叫屈倞的胡商,曾与阿姩打过交道,不知从哪儿弄到一幅檩朝的地图,又习得了驯鹰术,如今十州的鹰军,都由屈倞调度。” 李芫麾眸色一沉,故意挑明:“那就是阿姩教给他的?” 荌莨看着李芫麾眉心的火气,宽慰道:“阿姩应是被人胁迫了,她常年在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像这种涉及机密的事,她断然不会粗心大意的。” 李芫麾坐卧不安,只陪荌莨躺了半个时辰,便直奔军营,告令众将士,卸去阿姩鹰扬将的职务,由樊缃缃代为掌理,即日起,通缉重犯屈倞。 四处官廨出动兵卫搜查可疑人员,市肆通衢贴满了露布,各州入城的胡商都遭到了严格盘查,因管制的突然加强,令惯于按套路出牌的胡商满腹牢骚,致使广府沿海的几处口岸发生了贸易争执,有一批胡商因不配合交市监的清点程序,与侍卫们起了冲突,为首的胡商名唤阿布,被抓捕后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刺伤了市监,在同伙的掩护下,从港口逃离。 阿布的同伴不等檩军校检,自行撬开货仓,把香料泼到士兵脸上,又用象牙做武器,与檩军拼了个你死我活,最终,双方都没占到便宜,挑起事端的胡商们见好就收,扔下货物,驾船驶离,檩军将遗落在岸上的货仓一一搜检后,徒劳无获。 阿布精通官话,靠着上笔生意赚取的盘缠,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闹到京城,要向皇帝讨说法,途中,行至上洛,被李芫麾的部下抓住,扭送回营。 因李芫麾出兵豳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部下索性将阿布关在营内。起初,阿布还有好酒好饭享用,之后的伙食就日渐粗疏,再后来,连米粥都没的喝。阿布体型魁梧,受不了饥饿之苦,十余日后,缴械投降,不再嚷嚷去皇城告状,而是装扮成步兵,化身为替檩军卖命的编外人员,一遇战事,则负责在队前开路。 阿布亲眼见证了檩军的骁勇善战,尽管军中余粮已尽,士兵们却毫无退却之意,每次都能激起成倍的斗志与敌军厮杀,且出其不意地打胜仗。 阿布十分好奇,几场战役打下来,檩军不仅愈发壮大,还多次以少胜多,越战越勇。 “将军!”阿布在回营路上,不停地请教左卫,“你们的兵好厉害,怎么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呢?” 左卫新任职不久,前一个坐在此位置上的人,因擅自动用酷刑,将投降的贼酋拷打至死,被贬为敦煌县尉,这个新上任的左卫讨了教训,自然不敢苛待阿布。 “我们善用消耗战。”左卫不敢透露太多,礼貌性地点到为止。 阿布琢磨着“消耗战”三字,联系这几日檩军的表现,不一会儿就悟出了消耗战术的精妙之处。 “相当于熬鹰。”阿布抖机灵。 左卫将阿布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们邦内也训鹰?” 阿布拱手道:“不瞒将军,阿布的故乡也算训鹰的鼻祖之一了。” 左卫拳头一紧,“你是……戎沧人?” 阿布开怀一笑,“论起训鹰,我们是戎沧的祖师爷。” 左卫如释重负,“原来是大食人。”
第37章 金山 金山脚下的炼铁作坊,隐于深窟,坑陷两丈,长宽五千,摆数只大火炉,炉身用盐做造,和泥砌成,下放黑石脂,火焰焮天铄地,六人围炉拉皮囊,排水鼓风,每隔四个时辰出生铁,铁水从炉壁腰孔流出,汇入方塘,二十人手执柳木,沿方塘疾速搅动,待铁水流出数尺后,用泥塞孔止流,再鼓风再熔。 将湿泥烘干过筛,滤成面粉状撒入塘内,其余人继续用柳木搅拌,待其将要凝结时,用长刀划割块状,匠人取之,反复锤打,锻成刀剑一类。 穿过十步长的穴道,进木工作坊,坊内木屑横飞,五十名匠人席地而坐,正在雕刻木鸟,他们镂空鸟腹,藏硫磺、硝石、木炭和香草于其中,用空青隔开,嵌火石,插榫卯机关,牵拽其翅膀时,空青落,火花起,瞬间引燃木鸟,爆炸伤人。 阿姩在此久留一个多月,已将所有工艺熟记于心,腊月初,薛夷为表诚意,邀请阿姩回檩“看戏”。 两人从山门出来,望向草原,草上覆着三寸厚的白雪,阳光打下来,扎的人眼睛疼。 薛夷递给阿姩一顶玄色帷帽,帽檐垂下三层厚纱,能挡住刺眼的白光。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座下的马忽然乱了步伐,马身左右摇摆,嘴里发出阵阵焦躁的嘶鸣。 “有人。”薛夷扯住缰绳,警觉地观望四周,隐约听见几声熟悉的犬吠。 阿姩扶着帽子,看见雪地里滚出一只黑乎乎的“大熊”。 “乌陀?”薛夷心里一惊,冲阿姩喊道,“快回作坊!” 薛夷只看见了乌陀,却未注意到埋伏在头顶的百名射手,弓弦已拉满,檩军屏息凝神,静候指令。 阿姩背后毛飕飕的,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感知到山上有埋伏。 “小心!”薛夷纵身一跃,扑向阿姩,两人抱在一起,从马上坠落,与此同时,百只箭矢齐齐落下,在雪地里竖起密密麻麻的“细针”,薛夷后背中了一箭,他来不及回头,拉着阿姩径直向山脚躲去,踩下地上的方岩,大门豁然开启。 震耳的兵戈声从四面逼过来,山外的雪地里顷刻冒出万条红色的盔缨。 薛夷狠下心,打算拉开闸门,放出木鸟,与敌人斗个你死我活。 “别。”阿姩摁住薛夷的手,“他们是大檩的兵。” 薛夷嘴唇发紫,只看的见阿姩说话的口型,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扶着岩壁坐下去,望着阿姩跑向雪地的身影,意识逐渐迷糊。 眨眼间,彤云密布,雪花飞旋而下,阿姩将帷帽扔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 “我是上官姩!五品鹰扬将!”阿姩说着,屈膝跪倒,“恳求大家听我把话说完。” 队首的将领一脸怒色,几天前,在赶来金山的路上,他就憋了满肚子火气,眼下正愁没处发泄,一见阿姩,更是愤懑,“恕在下实在无法称呼你一声将军,当时大军压至戎沧境内,我们在雪山被狼群袭击时,你因贪生怕死而溃逃,抛下窦将军与五万同袍,你可知窦将军为保护我们,被野狼拖出百步远,临终前唯一留下的,是白雪上一条望不到头的血痕。” 阿姩眸中一颤,封冻的心顷刻化开,变成一汪血。她抖落睫毛上的雪絮,泪珠凝成冰粒,在眼眶周围结成一层白霜。 “窦将军的死,我有责任。”阿姩抬头望向五万檩军,那一张张同仇敌忾的脸,似要将她剜成千疮百孔,她眼中泛起血丝,不知从何处汲取的力量,她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为自己高声辩驳,“我虽失责,但采取的是权宜之计,如果当时留在那里,估计我的结局比窦将军更惨不忍睹,我不仅保全了八百士兵的性命,还与薛氏部落谈拢了条件,他们愿意出兵……” 将领毫不留情地打断阿姩的说辞,“你所谓的八百士兵,现在正躺在金山上,他们被活活冻死、饿死,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什么?”阿姩转身向山上望去,见草中掩着冻僵的尸首,甲胄与肉身已融为一体,埋在厚厚的雪里。 她以为那群士兵早在戎沧的赛马场就散了,没想到竟一路追随她到金山,还忠心耿耿地守护在山门前…… 她对自己方才的辩驳感到羞愧,只能用最后的筹码为自己赎罪,“我……我有办法击退戎沧军,薛氏部落的木鸟……” “上官姩,秦王已削去了你身上的所有职务,你现在只能配合我们剿灭敌匪。”将领眯着眼睛,举起横刀,指了指开启的山门,居高临下道,“特别是薛氏部落的这间暗作坊,听说总是从里面飞出奇怪的东西。” “秦王……”阿姩捏紧衣角,如今,连她最信任的人也判她有罪,事已至此,她退无可退。 作坊的工匠们多年来生活在晦暗的洞穴里,一遇见外来人,都会有很强烈的应激反应,她一开始同这些工匠们打交道时,就因为彼此语言不通,习俗又不同,差点在一场误会中被对方推进火炉烧死。她能想象这五万檩军进去后制造的混乱,一旦双方起了争执,不仅工匠们会被砍头,檩军也会被仓库里的一百万只木鸟炸死,到时候,恐怕整座金山,连同山坡上吃草的牛羊,也会在这场事故中无辜丧命。 阿姩狠下心来,决定先放出一万只木鸟给檩军一个下马威,再借此机会“威胁”檩军和谈,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只要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做一回恶人又如何。 然而,阿姩还是慢了半拍,这个恶人,已经有人帮她做了。 就在阿姩与檩军谈话的间隙,几个工匠偶然间听到山口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他们以为薛夷走时忘了关山门,私下商议后,几人偷偷溜了出来,趴在门口一瞅,差点吓破了胆。 他们见薛夷坐在地上,面色青黑,嘴角隐隐有血迹,其中一人用手拨弄了一下,薛夷的身体硬邦邦地倒了下去,蓬起漫天飞雪。几人两股战战,牙齿磕的“咯咯”作响,他们偏过头眺望远处,见一片片银色的甲胄乌压压地堆在雪地里,排成了一列密不透风的人墙。 这几个工匠在作坊里待了几十年,早就与世隔绝了,今天头一回逃出来,就遇到这么大的阵仗,又见阿姩手无寸铁地站在雪里,对面骑在马上的将军一脸凶相,还时不时用刀刃对阿姩指指点点,他们当机立断,决定为自己人报仇。 山门两侧各有一个蛇状手柄,左边的控制木鸟,右边的控制铁鹰,几个工匠分头行动,猫下腰,悄悄挪步至目标点,用尽浑身力气将手柄拉下来。 “什么声音?” “好像是鸟。” “胡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 等檩军反应过来,百只铁鹰已如火锤流星般从天而降,万只木鸟也倾泻而出,振翅声由远及近。士兵们企图用长矛将其击落,但当矛尖碰到木鸟的身子时,一股火药味儿弥漫开来,伴随数声巨响,火花四溅,浓烟腾起,士兵们捂着脸,从马上掉落。 阿姩一回头,见几个工匠正站在山门两侧,神色慌张地朝她挥手,示意她尽快过去。 “你果然与外邦勾结!”檩军的将领怒斥,“你这个毒妇!”说完,驾马而来,挥刀欲斩阿姩首级,被一只铁鹰刺穿了手臂。 “啊——”将领一手举着横刀,一手将铁鹰的长喙从肉里拔出来,只听“刺啦”一声,汩汩的血流便沿着臂弯淌下,他见血浆发黑,才知道鹰喙上有毒,为避免毒素蔓延全身,他手起刀落,将左臂齐根斩断,锥心刺骨的疼痛近乎要了他的命,身上每一根筋骨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他仰起脖子,缓缓向后倒去。 阿姩瞪大了眼睛,看着掉落地上的血迹斑斑的半根残肢,下意识向后退去,胃里登时一阵翻江倒海,她俯在地上吐了好一会儿,片刻后,支起身子,向倒在雪里的将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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