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姩从案几上抽出一张黄纸,亲手端来笔墨,蹲在屈倞面前,摊平纸张,把砚台放在地上,轻声说:“想活命,就把那幅地图画出来。” 屈倞不知阿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他抱起枷锁,敲着自己的额头,“我给忘了,那图太复杂了……”正推脱着,他感觉脖子上骤然多了一片冰凉,他小心翼翼地扭过头,见阿姩的拇指正摩挲着刀柄,另一端明晃晃的利刃,正悬在他喉头。 阿姩把刀背向屈倞的脖子里又压进一厘,“不画,就将你的皮肉削成鱼鳞,再用刀口一层层刮去……” “画,画……”屈倞哆嗦着,捡起那支笔杆,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描描画画。 李芫麾站在后面,默不作声,用异样的眸光瞟了一眼阿姩。 阿姩纹丝不动,一炷香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架刀的姿势,宛如一尊石俑,直至屈倞完整摹刻出整幅原图,她才小声说了句:“写上你的名字。” 屈倞乖乖地在纸张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又怯怯地问:“还需要画押吗?” 阿姩撤回短刀,收起地图,“不用了。” 李芫麾注视着阿姩,如夜色下的狼,无情,狠戾,决绝。 “这就是他的罪证。”阿姩擎起那幅图,看向李芫麾,“屈倞包藏祸心,唯恐天下不乱,私制疆域图,与戎沧里应外合,派鹰军侵扰十州,致举国动荡,各地民不聊生。”阿姩挑起眉头,“秦王,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屈倞一听,方寸大乱,连连叩首,“王爷明鉴,那幅图不是我私制的啊!它原本就在‘仙人指路’的铺子里,驯鹰术也是阿姩在青城宫教我的,王爷不信,可以去刑部查案底……” 阿姩借力打力:“屈倞,你当时在青城宫说,秦王妃要从你那里采买什么东西?” 屈倞登时傻眼,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李芫麾也变了脸色,“秦王妃怎么了?” 屈倞支支吾吾,“王妃……她……送了我……几车金银彩缎……” 李芫麾徐徐绕到屈倞面前,突然伸手,揪住屈倞的领口,“你给我说清楚。”他面目狠狞,不像质问,更像是在威逼,“王妃的名誉不是尔等国贼能亵渎的!” 阿姩不料李芫麾如此过激。 屈倞讲得磕磕巴巴,将“仙人指路”铺子倒闭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李芫麾听得怒火中烧,脖颈上的青筋爆起,“来人!”他一声令下,“把屈倞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阿姩惊愕失色,快步跨上去,挡在屈倞身后,“秦王,人不知而不愠,才谓真君子!” 李芫麾并不领情,“若不能杜绝偏听偏信,那兼听则明又有什么意义?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在我这里,都不作数!” 阿姩跪在地上,带着半分哭腔:“举直错诸枉,才能让万民信服,但秦王此前举枉错诸直,提拔尉迟嘉铎,又怎能让万民信服?” 李芫麾厉声驳斥:“尉迟嘉铎北击戎沧,屡次平叛有功,与之前的过失相比,他的功德更是无量。” 阿姩昂首,“那秦王为何不赌屈倞有朝一日也能戴罪立功?”阿姩目光灼灼,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因屈倞‘说错了话’,秦王就要割去他的舌头,那日后遇到匿怨而友的小人,秦王就觉得惬意了吗?” 李芫麾怦然一震,阿姩今日的放肆,着实令他大开眼界,他撒开屈倞,抬起阿姩的下巴,“你当真以为我会一直护着你吗?” 阿姩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滴在李芫麾手背上,“不知秦王是否记得,你曾赐我一块免死令牌,阿姩今日若死在秦王帐下,那块令牌……连带秦王的承诺都将付之一炬,阿姩想问,王爷失信,也要断舌吗?” 李芫麾眯起眼睛,看着阿姩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从前,他定会心软,可现在,他只觉得阿姩狡黠,她确实变了,她终于撕开柔弱的外表,当着他的面,露出了狼子野心。 阿姩直视着李芫麾,将畏惧深埋心底,如果李芫麾真想杀她,她也毫无还手之力,死后,她只会变成一缕游魂,永远被锁死在系统里,这是她的心魔,是她最惊恐的事。 “秦王如果愿意给我和屈倞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保证天下复归太平。”阿姩重重叩在地上,抑制着周身的颤栗。 李芫麾抽走阿姩腰上的短刀,追问:“你如何改过,又如何保证?” 阿姩直起身子,额前留下一片殷红,她回头看了眼帐外的薛夷,正被侍卫摁在地上,一桶凉水倾倒而下,从头拍到脚,冻得他手脚蜷缩。 李芫麾顷刻意会,向帐外喊道:“停手!” 几个侍卫愣了一下,随手把木桶丢到一旁,从水滩里拾起湿哒哒的毡帽,扣在薛夷头顶,把他扶起来,架进帐内。 阿姩摆正身子,“薛氏部落有座武器作坊,里面盛产木鸟和铁鹰,木鸟飞入敌营,可爆炸伤人,也可引燃布匹粮仓,铁鹰通身的羽毛都是一片片锋利的刀刃,掠过敌军,可割颈断喉,亦可挖心掏肺……” 李芫麾听得十分认真,一双明眸来回扫视着阿姩的眼睛和嘴唇,不愿放过一丝细节,对着阿姩那张脸,看久了,他又隐隐觉得阿姩并非盗名暗世,而是心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策略,说的句句在理,甚至把薛氏部落的作坊和老巢一并供出来,生怕檩军找不着地方。听到这,李芫麾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如果把阿姩安插在敌营,兴许她会是个得力的暗桩。 “所以我认为……”阿姩咽了口唾沫,把视线移向别处,面对李芫麾长达一刻钟的“深情”的目光,阿姩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我认为秦王应该与薛氏部落联盟,薛夷作为武器作坊的监事,既是铁勒的酋首之一,又依附于东戎,若能巧用其身份,制胜戎沧不在话下。” 李芫麾点了点头。 阿姩说完,又亲笔写下十多行密密麻麻的文字,递给薛夷看。 “那是什么?”李芫麾走到薛夷身后,扫读着纸上的文书。 “薛夷听不见了,我用这种方式和他沟通。”阿姩解释。 “哦。”李芫麾淡淡地答了一声。 等薛夷看完,阿姩把纸张收起来,放在烛焰上点燃。 薛夷迟疑许久,向李芫麾拱手,“我想同阿姩一起北上金山。” 阿姩面露疑惑,嘴里念叨着:“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你还想让我再去一趟?” 李芫麾听见了阿姩的嘀咕声,“阿姩,你去……” 阿姩心里惊了一下,“我不想去……” 李芫麾指了指桌上的毛笔,“你去把我的话写下来,让薛夷看看。” 阿姩拿过纸笔。 李芫麾说一句,停一下,看到阿姩抬手时,他才继续说下一句,“我军将领还被你关在金山脚下的作坊里,一个人质不够,你还要再掳走一个?”李芫麾沉着脸,“大檩需要看到你的诚意,半月后,十州的鹰军不退,你我的合作一笔勾销。” 薛夷看完阿姩写的笔书,冒出一句:“你好好养伤。” 李芫麾眉头一皱,“阿姩,你把那张纸拿过来,让我瞧一眼。” 李芫麾话音刚落,薛夷就把纸揉成一团,吞进肚子里,“薛夷有幸得秦王赏识,定不辜负大檩的子民。”随后站起来,拖着锁链向门外走去,冲门口的侍卫喊道,“给我松绑,我受秦王之意,去歼灭戎沧。” 侍卫掀起帘子,朝帐里看了眼,见秦王默许,退出去,帮薛夷解下铁索。 “你在纸上写了什么?”李芫麾问。 “我所写的与秦王所说的一字不落,只是出于一点私心,在文后交代了自己不愿随薛夷北上的理由,不想让薛夷误会。”阿姩解释。 “什么理由,能让薛夷吞了那张纸?”李芫麾并不相信阿姩的托词。 “秦王不信,可以让薛夷把那张纸吐出来。”阿姩挖苦道,“秦王想看的东西,哪怕剖开肚子肠子,也要翻出来不是?” “嗯……”李芫麾的嘴角向下咧着,“你的提议甚好,等薛夷打了胜仗回来,我就派你亲自办结此事。”
第39章 算计 薛夷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回望了阿姩一眼,敲了敲腰间的长条形铁匣。 阿姩知道,那方匣子里装着的,是关乎二人生死的证据,不过当日画押时,她将两份证据调了包,薛夷身上的那份,是他自己的罪状。 阿姩用手势比划道:“知道了,你在路上万事小心。” 薛夷走后,帐内鸦雀无声,屈倞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此刻腰酸背痛,腿脚发麻,好几次抬头看秦王,见对方一直盯着阿姩的背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我……”屈倞低声支吾了半晌,在场的两人依旧没一个愿意搭理他。 “阿姩。”李芫麾打破了僵局,“你对荌莨好,就是对我好。” 这样的话术,阿姩已经麻木了,如果李芫麾现在为了秦王府的清白,要当场处死她,她都觉得在意料之中。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望着帐外值夜的士兵,清月下,他们的眉眼和甲胄上都落满了白霜,锋利的兵刃闪着银光。 阿姩沉沉地低下头,“嗯”了一声。 看见阿姩的态度软和了许多,李芫麾也做出了让步:“关于王妃的事,我之后会查清楚,你们莫再提了。” 阿姩点了点头。 李芫麾见阿姩如此配合,反倒有些不适应,他侧过脸,问跪在地上的屈倞:“你把地图传给谁了?” 屈倞一脸茫然:“传……我没有传给谁呀,之前临摹的那张图在刑部尚书手里,还有一幅在王世兴手里,除此以外,没人知道了。” 李芫麾沉默良久,随后厉声道:“即日起,你和阿姩就老老实实待在折冲府训鹰饲马,未经校尉允许,不得出入府门。” 屈倞一听,连连叩首,“谢王爷,谢王爷……” 李芫麾命人将屈倞先押回马厩,留下阿姩在帐中谈话。 阿姩一直背过身子站在门口,寒风从帘子下刮进来,裙摆上下翻飞。 “怎么,你如今也心口不一了,前一刻还揪着屈倞的过错不放,后一刻就开始护犊子了?”李芫麾叹气道,“屈倞这个人,除了手上有所谓的王妃的把柄,还能给你带去什么好处?” “他能保我的命。”阿姩冷冷答道。 李芫麾向后仰着身子,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原来……这么怕死?” 阿姩以前不怕,但今非昔比,系统沦为一潭死水,没有哪个玩家傻到把自己困在一场游戏里。 李芫麾踱步至阿姩身边,“所以你之前接近我,也是因为我能庇护你?” 阿姩侧过脸,对上李芫麾的视线,在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曾经那个被他爱着的傻傻的自己,她在心底默声问,如果要欺骗所有的人,那其中之一,她最深爱的人,是否也要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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