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的,眼前一花,清然只感到一口热血喷在他面。那道深蓝色身影直直往后仰。 “大人!”清然悲呼,车内的风影闻言跑出。 两人却都未接住那下坠得飞快的人,哐当砸在地面,仰面呕出血沫。 小厮疯了般架着车舆往谢府赶。韵苑内同谢允廷讲着趣闻的琉璃似有所感看着突然忙乱起来的前院。 “琉璃姐姐,怎么了?” “没事,许是外头来客人了。”琉璃勉强一笑,翻着话本子接着讲道。 府医头疼地进进出出,唉声叹气,“天天如此,我从未见过谢大人这般不惜命的。” 清然六神无主,只得茫然拽住府医,“不是还有护心丸么?” “我就直说了,免得将来谢大人一命呜呼怪到老夫头上。”府医沉声打开脉案,“谢大人本就旧伤累累,半载前我曾断言谢大人只余五载可活。现如今,频频气火攻心,前阵日子又是放了不少血,从方才脉象来看——”他颤颤巍巍竖起一个指头。 清然倒跌两步,喃喃,“还有救,大人如此年轻。” “幼时曾有过段饥寒交加的日子,更该好好休养。偏这几载来三天两头遭罪,我已尽力,尔等即便是请御医,也只得如此答复。” 一瞬间,清然只觉天崩地裂。他后知后觉想到谢砚书分明恨不得将阖府家产都赠与宋锦安,为何偏留下小半。原是自知时日无多,为小少爷备着的。那一直培养着的暗卫,是不是也是替小少爷备着的。 清然头痛欲裂,拼命叫自己不再深想。若当真只有一载,他要如何同小少爷交代。不该是这般下场,不该两字一出。清然又惘然。 “如何?”姚瑶快步从门外走近,看着清然六神无主,便扭头去问风影。 风影沉得住,言简意赅交代了府医的话。 姚瑶便干立着,半响说不出话。 “先瞒住,切不可叫小少爷知晓。”风影叮嘱几番,“阿锦小姐那——” “大人醒了!”屋内有侍人高呼。 登时,几人大步朝内去。 床榻上的人瘦得一卷被褥压于身也是薄薄一片,眼窝稍凹陷着。倒是那白的过分的脸色将面拟成温凉白玉,透种病态的出尘。 “大人,气急攻心,不是甚么大问题。”清然端来药,褐色一大碗,闻着便是令人作呕。 谢砚书咽的慢。 几人贯知谢砚书厌苦,却只得一碗碗药汤端上。 “大夫说,若细心养着,还有十五载可活,如若不爱惜,便只有十载不到。”姚瑶直直开口。 旁侧的清然同风影都稍松口气,从撒不得谎的姚瑶口中出来,大人不大容易怀疑。 果然,谢砚书颔首,“能活十载便已是够的。”复而,他以温水漱去口中药味,“收拾车舆,去香山。” “大人现下该躺在床上好生休养才是!”清然错愕看着谢砚书强撑着下床穿衣。 “大人有何事情吩咐我等去做便可。” “不必再劝。我的身子我清楚。”谢砚书已披上深绿色外袍,一头墨发简单梳理。不较往日凌厉逼人,是几分孤寞难言。 见状,清然也知多说无益。快步去交代着选稳些的车舆。赶在夜色深重前,几人从小径去了山顶寺庙。 几载未出的住持忽手持佛珠,阖着眼,倒像等候许久。 “阿弥陀佛,我等候谢施主已然半个时辰了。” 谢砚书卸下外袍,一袭素衣慢慢走上前,盘坐在住持身前的蒲团上,“住持知晓我所来为何?” “自然。” “愿闻其详。” “谢施主。”住持面上带笑,“我赠你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临别 那素白单衣的人忽就拽住黄色的幢幡, 谢砚书面盖霜气,眸底沉如渊泽,“若我非要强求呢?“ “阿弥陀佛, 老衲已然说完了。”住持眯着细长的眼, 满是褶子的嘴角挂着和蔼的浅笑,他依旧保持那气定神闲,超然世外的模样。 谢砚书哑声,“你们寺庙还要多少香火钱,我都捐——” “谢大人散尽家财博宋小姐芳心一事老衲早知晓了,现如今谢施主还有多少银子可以捐?” “我是首辅,一国首辅, 你要甚么我给不了!”谢砚书咬牙,含寒瘦削的脸染上极暗的执拗。 “谢施主, 你尚无法左右自己的道路,又何苦在老衲面前口出狂言。” “方住持!”谢砚书支起身,强忍怒气,“你怎知我不能强求成功?香山神佛众多,我自能求得菩萨显灵。” “何必, 何必……” “你问我何必?”谢砚书眸露惊心动魄的癫狂与固执,“我寻她四载, 我上拜神灵下求阴曹。只盼生生世世,有朝同她复见。整四载的执念, 你要我如何放下?这十余载的爱慕, 你又要我如何放下!世上焉有有始无终的道理!” 良久, 住持悠悠叹口气, 转身,一步一晃走入后山, 嘴里只低低哼着些,‘莫强求’的调。 空落的大殿便留谢砚书一人,徒坐在那,面无表情瞧着高处的神像。 弥勒佛眉目慈悲,是普度众人的圣。神能渡世人,也自能渡他。虔诚地双手合十,谢砚书长跪。单薄白衣卷在周身,似断皎皎月光。 山头。老妪头发花白,斜挎着果篮看向神神叨叨的住持,不由得惊疑声,“你这老顽童又去坑蒙拐骗?” “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趣。”老妪挑着果篮中的梅子,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浑浊的眼盯着青石白墙中的人影,“他能懂你的意思么?” “总会懂的。”住持不再言语,只高深莫测一笑,重新朝山后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去。 老妪便也捏着果子去河边过水,喃喃,“终须有和莫强求。谢施主,你听到又是哪一个?” 淅淅沥沥的雨丝挂着,吹打窗柩一阵阵晃,发出刺耳的木块摩擦声。香山处的积水顺着山势朝下而去,覆于燕京大街小巷,堵得街头叫卖的生意人纷纷抱怨。 宋锦安系好包袱的结,犹豫两息还是穿戴上蓑衣朝外去。 今儿的教坊司逢阴雨绵绵,便也不见多少客。有些懈怠的侍卫放下佩刀,坐在门边独自酌着。 宋锦安递上两支金条,语气柔柔,“可否请大人行个方便,我想同颜昭见一面。” “嘿,你个女子跑来这做甚么?” 宋锦安默不作声从厚重帷帽中掏出块军营的腰牌。那侍卫便稍止住声量,疑惑道,“您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来这等地方岂非叫我难做?” “不必多问,此事你知我知。”宋锦安将金条塞入侍卫怀中。 侍卫终究还是咬着牙点点头,“半柱香的时辰,届时叫人发现你可莫拖我下水。” “多谢大人。”宋锦安颔首,忙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避开往来人群,从偏僻的小侧门绕进去。 老鸨得了侍卫吩咐,也未刁难宋锦安,只捏着帕子上下扫视宋锦安,“动作快些。” “还望加以照拂。”宋锦安自然地从怀里又摸出只成色极佳的玉簪,不留痕迹送入老鸨袖口。 老鸨面上一喜,语气也松快,“省得,若有人来我敲门提醒。” 说着,宋锦安轻手轻脚推开颜昭的屋门。 里面位鹅黄色薄纱小裙的人倚在榻上,团扇盖面,只露出双略显倦意的眼。 宋锦安一时踌躇,唇瓣颤了几下未发出声音。 颜昭笑道,“是个姑娘,来找我做甚么?难不成是你家儿郎宿在我这,叫你醋了?” “嫂……嫂嫂曾受过宋家恩惠,要我好生照拂些宋家少夫人。”宋锦安忍住泪意,步步靠近颜昭,于颜昭狐疑的视线中缓缓跪下。 颜昭一惊,下意识坐直身子,低呼,“做甚么!” “是我来晚了,叫你受累,是我的过错。”宋锦安双手握住颜昭冰冷的手,额头颤抖着抵在颜昭膝盖面。 “你到底是何人?宋家故交早就各奔前程,你当我是傻子么?全天下还能有谁记着我们宋家?” 一连串的发问叫宋锦安心底难受,千百句话堵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她唯恐教坊司处处是眼线,怕她一时大意叫上天垂怜的机会化作虚影。故对着颜昭,宋锦安也难言心头隐秘。 “你不必怕我。今儿我只得小见你一面,无非是要递给你两句话。”宋锦安稳住心神,从袖口里摸出一叠银票,“教坊司难捱,有银钱在总能好过些。另,我备了些简单的药丸,身子有不适都可用上。” 颜昭接过一沓东西,仔细瞧着,“还有句话呢?” 宋锦安手心攥紧,于起身瞬间擦着颜昭耳畔而过,极低道,“宋大小姐,定会替宋家翻案,救你出来。” 颜昭美目瞪圆,强忍震惊。 宋锦安笑着将颜昭发髻间的步摇扶正,“第二句话便是希望你莫执迷于往事,好好活着,总有叫朝廷宽恕的机会。” 说罢,她扭头离去。 留颜昭眸里惊涛骇浪,只一瞬不顺盯着宋锦安的背影。 外头老鸨见宋锦安守时,笑意更深。 “多谢打点。”宋锦安上道地又递枚纯银耳坠子。 老鸨掩唇打趣,“说的哪里话,我自是知晓女眷叫家族连累最是苦命。你们肯为她们花心思,才能叫她们有活着的念头。” 宋锦安笑笑,未多接话。快步下了阁楼。 南下的旨意已到,今儿她便要暂别燕京。若顺当,她许能在一载内重新回来,以个有功者的身份。若不顺当,大抵刀枪无眼,她死于战乱也是有可能。宋锦安立在街头,摸着怀中最后些现银,朝百景园去。 香菱坐在门口晒着麦子,后头婉娘闹着巧玉不知在笑甚么。 宋锦安看了许久,终是没有迈进去。拿出那叠银票,小心翼翼卷入百景园的门槛下。 “宋五?不当值?”邬芡眼尖,笑嘻嘻地要从百景园内追出来。 宋锦安手抖一下,扶稳银票,歉意摇头,“要当值的,且近段时日忙得很,怕有小半年回不来。我带了些军中特产,放这,你们晚间分去罢。” “这么客气!留下用膳呀!” 宋锦安却已然扭身离去。邬芡只得对着个背影干瞪眼。 负责驾车的小士兵甩甩手中缰绳,客气道,“宋五姑娘还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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