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宋锦安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她呆滞扭身看向堂中摆着的铜镜,慢慢将衣摆盖在面上,身量纤纤,同她以前并无二致。 张妈妈双目直直望着纸灯,“那时宋五要死了,我哭得肝肠寸断便偷偷跑去香山求佛。我没求来佛,却求来位和尚。他告诉我,可以让宋五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我不解是何。后来,那和尚告知我,是将宋五的皮囊以秘术换到你身上。我恨极他要这般糟蹋宋五的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焉能任她支离破碎? 可是,可是我瞧到了躺在冰棺里面无血色的你。和尚说你本该死掉,是有人花了很大很大的代价要续你的命。我想着你也是那般年轻的一个孩子,你应当也想好好活下去罢。所以我同意了换皮,叫宋五同你一道再活一遭。” “对不住,其实你不必对我说抱歉。是我自私地想看你以宋五的身份再活下去,假的也好,只要宋五还没有完完全全消失,她就还是我的孩子。所以本就不是你拿走了她的身体,而是你续写了她的命。” 那一句句话寒风似的刮在宋锦安面上,吹得她茫然,宋锦安怔怔摸上她的手再是胳膊。宋锦安同宋五,她到底是谁? 若世上没有借尸还魂,没有佛祖显灵,那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宋锦安头遭觉眼前事物都看不清,只剩股莫名的力支撑她站立,“要续我命的,是谁?” “我不知晓,那和尚甚么都不肯多说,只是跟我回了趟百景园,一夜的功夫,你就成了宋五。” 外头天幕黑的厉害,路途迷惘。宋锦安再难忍下去这种未知的惶恐,毅然走入夜中。 香山后院个打坐的人慢悠悠睁开眼,心有所感起身卷起桌面的张宣纸。 外头小和尚敲打着屋门,嚷嚷,“师傅,有位女施主要见你。” “谁?” “说是姓宋。” “噢?”方住持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是不是还追问了好些话?” “是。说甚么你到底怎么救的人,还问是谁?” “你且告知她。她寻不到答案的,现下那人自己也不知晓这一切因果。逆天改命本就难为,若她能顺利改写完这一世的宿命自会知晓。” “师傅,您说的都是甚么神神叨叨的?那女施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方住持眯着眼笑笑,“不肯善罢甘休就任她去找,她自个找到了便算不得我泄露天机。” 闻言,小和尚摸着光秃秃的脑袋,拧起眉艰难地去传话。 另个拄着拐杖扫地的和尚瘪下嘴,“师傅,您又诓人。” “胡说。我诓过谁?” “谢施主就叫你诓得惨。分明能顺当解决的事您非整一出大戏,又是骗他轮回之术,又是说甚么时候未到,最后还故意命我演出撞倒炉子的戏来打击他。您瞧瞧,我这胸口可还疼着呢!” “咳咳,那不是你师叔太笨,大堂之上没及时拦下谢施主么?” “您还说呢,这戏你连师叔都不说,害的他当真以为咱们祖师爷留下轮回转世的术法是真,现下还在钻研。” 方住持乐呵呵,对此话未接,慢悠悠看着小和尚一步一顿地磨出屋子。复盘起手中珠子,看着墙上的观音像半晌不出声,只重新拿出宣纸。薄薄张纸上落笔草率,字飞舞得看不清,隐约见几行字: 我欲斗转参横来救阿锦,然重生一术唯有缘者可灵。蹉跎数载无力重回少年时,故出此下策送你回去。我曾强求于噩梦伊始改写一切,然世间命数有定,我所作所为不过是苦苦挣扎。若阿锦注定逃不过死劫,不求破镜重圆,但盼她改头换面存得一线生机。 望方小生前去南疆寻得护心蛊,此蛊可保濒死者最后丝心脉,助阿锦瞒天过海。此后至爱之血为药引,世间灵药滋养四载可破蛊,重唤她生机。往后我同她的缘分不可道破,否则再度前功尽弃。我历经三十余载觅得此法,千百期冀全系在方小生之手,务必小心。 盼阿锦平安喜乐。 良久,方住持叹出口气,将宣纸收入怀中,低喃,“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然做完,再不能胡乱干预,否则没等遇来三十年后的你,我先老死了去。” 说着,他露出老顽童般的笑,“不过应你的要求,年少时的你确实叫阿锦小姐折腾得不轻。罢了罢了,你自求的苦吃,我也不能拦着。” 桌面一长串师门的牌子发出清脆板击声,最下张牌子刻着——方氏,庆澄十年人氏。 寺庙外的宋锦安拧紧眉头目送小和尚的离去,喃喃,“这一世的宿命?” 骤然,她觉冷极。曾以为是菩萨怜悯换来重生,现下看,她的命并非是上天垂怜,而是有人强行改命。好似两方博弈,她身为宋锦安既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也是那最后枚改写胜负的关键。 宋锦安抬眸看眼天幕,不知不觉月挂树梢,寒气逼近。又是一年冬,今年她能捱过去么? 她未听从小和尚的话离去,反倒是走入寺庙的往生殿。里头安安静静又黑乎乎,显得阴森极。宋锦安吹吹蜡烛,小心翼翼摸索着墙壁朝内侧去。走了一圈她察觉不到半点异样,直直停在牌位处凝视。 良久,宋锦安侧目,大跨步走向供奉菩萨的地砖面,一块块敲着,总算摸到不同寻常的块。宋锦安微喜,顾不得那些和尚会不会来训斥,轻手轻脚朝暗门内望去。仍旧是个供奉牌位的地儿,不过桌面摆着的香炉像极一场诡异的法事。 宋锦安捏着未处理干净的符纸细看几眼,窥得个谢字。 忽,宋锦安心底隐隐有个荒谬的想法,她在殿里一点痕迹都不肯放过。如愿找着写有她生辰八字的娃娃,地面上没清理干净的血渍。想起那时,来香山祭拜的谢砚书似乎脸色格外惨白些。 “你若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何不亲自去他屋内看看。今明两日,谢砚书回不来。”姚瑶从房梁上跃下,双手抱胸等着宋锦安的答复。 宋锦安平静站起身,“你怎还不走?” “我都是你的人了,怎么走?”姚瑶笑眯眯歪着脑袋,“等谢砚书回来把我的卖身契给你,我都不带搭理那边的。” 宋锦安反问句,“你在怂恿我去翻你旧主的屋子?” “谢砚书的屋子里秘密可多,难得他不在,我替你支开风影,你确定不去?里头说不定还有你要查案子的线索。” 死局 叫姚瑶说道一晚上, 翌日早宋锦安还是坐着车骑在谢府院门前停停。 姚瑶轻车熟路开了后门,“你尽管去搜罗,我替你守着。” 树上无声无息跳下个人, 高大的身躯堵在姚瑶跟前。 姚瑶愣一下。 风影道, “我知晓你要带谁来。” 姚瑶尴尬笑笑,“是么?” 风影不看她,只对着车骑内的人作揖,“阿锦小姐想去便去罢,我自然不会告知主子。只是有句话我私下想说道。”他顿顿,“今儿是主子的生辰。他写信说愿能赶在今儿给你件喜事。” “甚么喜事?“姚瑶挑眉。 风影沉默下,闷声, “还是交与主子亲口说罢。” “大抵没机会亲口说,阿锦小姐马上便要启程去边塞。”姚瑶贴心解释句, “圣上下的旨,许诺阿锦小姐归来后满足她个心愿。” 风影欲言又止,最后甚么也没说侧身让开。 宋锦安快步下车,顺着姚瑶的指引朝谢砚书的里屋走去。 两尺晨光打在青石板上,显着倦意沉沉。谢砚书的起居室很是干净, 除去床榻,并未太多东西, 两条烟灰色帷幕挂着显得冷清。宋锦安站在屋内,四下一望, 抬手撩起帷幕, 看得正对的床榻。 是张精致的黄梨雕花漆木床, 上头以月光纱做的床帷, 绣有并蒂莲花。 宋锦安抿着唇。几乎一眼就瞧出这是她从前用的床榻,未曾想谢砚书会将其从含月院运出。 床榻左侧有暗格, 宋锦安轻轻拉开,里头堆着几个锦盒。她本料想里面当是谢砚书存放的重要机密,不料入目头个盒子内静静躺着个九连环。细细的白布包裹着,今儿近看,九连环上因反复摩擦而光滑的痕迹更显。虽是旧物,却也新。 宋锦安关上锦盒,去开第二个。 一尊小小的砚台,来自鱼大师之手,较之鱼大师对外出售的砚台,这尊砚台要小的多,像是专为孩提而做。上头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赠阿蕴以贺生辰。 此行字足出现十回,每个锦盒存着的竟都是她所赠之贺礼。 宋锦安叩回暗格,不信屋内仅存着这些东西。她翻开案牍下的小格,堆得满满当当的药瓶有止疼的止血的,混成一团,药味刺鼻得很。宋锦安略略翻动两下就找着压在底下的脉案,随手翻开,上头记着的非但不是谢砚书的康健,而是宋锦安的每次诊断。 元泰元年三月六日,宋锦安,肝火旺,易静养。 元泰元年三月九日,宋锦安,体弱,易静养。 元泰元年三月十二日,宋锦安,药效尚可。 …… 宋锦安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记着的是她最后次平安脉。早就用不上的东西,谢砚书竟也未丢。 她咬牙往下看,往下每一格都是些在任时的书信,于宋锦安并未裨益。只在最后两个格子那,宋锦安外拉的动作卡卡,她俯下身细看,原是里头东西太多抵住上层。 宋锦安用力往上推,总算扯出格子。 是木器,大大小小,是宋锦安用惯了却买不着的木规和木尺。 刹那,宋锦安指尖不自觉一颤。不肖多问,她兀就想通缘何那些木器她买不着,又缘何谢砚书不知不觉会做木工活。压着的图纸涂涂改改许多次,因久远的缘故并不易看清。然,能瞧到上头斟酌反复的试探落笔。 宋锦安忽就隐隐觉着最后个格子的东西会同她相干。随盒子打开,她看得一枚玉石像。像上的人言笑晏晏,眉眼微垂。 ‘不嫁于林家,你会难过么?’ ‘我本就不熟识他,嫁不成或许是桩好事。’ ‘那你想嫁的人是何模样?’ 梨花树的少女轻轻一笑,她道,“若要娶我,那便带一枚我的小像来罢,我要从这些小像中选出枚最好看。” 数年前的戏言于此刻兑现。 光源尽数倾撒,同窥他心头妄念。 玉石像上刻神女垂眸,以盼她再次怜悯。 宋锦安同小像上年少的自己对望,一笑一静。只是宋锦安先挪开眼,关上盒子。她后退步,终承认这屋子里全是谢砚书的执念,也全是她想要丢掉的东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