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沉水香的气息袅袅,明净的窗子将日光挡在外头, 清风入户, 吹动薄帷。 林穆言的袖子空空如也,顾修远的手探入他的衣带,正想解开,又顿住,回过头去, 薛竹隐在他身后踮着脚尖翘首以盼。 顾修远皱起眉头,不悦道:“我要解他的衣带了,你出去帮我看着点。” 薛竹隐一怔, 没想到危急关头, 他对这种事情还相当在意。 看在他是在帮自己的份上,她老老实实站到了外间, 提防有侍女随时进来。 腰带里没有, 顾修远把他的外套敞开,在他中衣里摸到一小片硬硬的地方, 又解开他的中衣,果然放在内衬的口袋里。 藏得真够深的,顾修远拍了拍林穆言的脸,他睡颜恬静,任由顾修远拍打。 顾修远胡乱把他的衣带系上,把他靴子脱了,又把一床薄衾蒙在他的上方,装成一副太子醉酒在榻上歇卧的样子。 他走出里间,将钥匙递给薛竹隐,钥匙乃是精刚所制,虽只有薄薄的一片,但坚不可摧。 薛竹隐把钥匙收好,低声说一句:“多谢。” 她犹豫半分,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计划今日去救苏泠烟? 顾修远面色平静:“猜都能猜到,你说要半个月之后才不生我的气,昨夜态度又那样奇怪。今日心神不宁的,又是看钟楼,又是摸袖子,又是……” 他昨夜在竹林里徘徊许久,还是没有闯进去。 他和薛竹隐的关系本就摇摇欲坠,若自己执意要去窥探她本就不想告诉自己的事情,他怕被她发现之后,她再也不理他了。 顾修远光是想到这一点,就难以接受。 但薛竹隐态度之反常,他多少能猜出来一点,她生气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抬头道:“快去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薛竹隐点点头,向香辰殿匆匆赶去。 香辰殿看起来还是一副破败的样子,殿外空无一人。 已近饭点,秋云在花丛里等候多时,见薛竹隐来了,说道:“给苏姑娘的衣裳备好了,老周等在茅厕附近。” 纤萝高大的身影在远处隐隐出现,薛竹隐迅速地把袖中剩下的迷药倒在了一小盅紫苏饮里头,碰了碰秋云的袖子,眼神示意。 秋云端着紫苏饮和玉梨糕从花丛中溜出,装作是从园子里出去的,她步履款款,与迎面而来的纤萝碰上。 她浅笑道:“今日东宫里的诸位都辛苦了,我家大人嘱咐我来给各位送点吃的,好垫垫肚子,园子都转遍了,没想到这个废殿也有人呢。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 纤萝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拎的食盒,勉强笑道:“奴婢纤萝,在厨房偷嘴,本想找个没人的地儿吃了,不若我们一块将这吃食分了罢。” 秋云拉着她进了园子的假山,笑着说道:“正有此意。” 一盏茶的工夫后,秋云从假山中走出,薛竹隐见四下无人,接过秋云递来的钥匙,溜进了勤政殿,让秋云为她放风。 她轻车熟路地打开大门,走进正殿,一路上二楼。 二楼还是像上次她来的时候那样整洁明亮,干净得似乎没有人活动的痕迹。薛竹隐径直走进里间,将掩盖在铁栅栏前厚重的帷幕掀开。 日光照进床帷,苏泠烟窝在被子里,艰难地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后,语气惊喜:“姐姐?!” 薛竹隐给她丢过去一个包袱,一边低头研究怎么开这个锁:“快把这套宫装换上,我带你走!” 苏泠烟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连鞋也来不及穿,捡起地上的包袱,把自己的袍子换下,穿上薛竹隐为她准备的宫装。 只是她的头发不好办,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苏泠烟试了好几次,绾发后头发总是松散地垂下。 薛竹隐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逆时针转了五圈,锁扣啪嗒一下解开。 她这样披头散发走在东宫里未免太过显眼,薛竹隐也不大会梳姑娘的发髻,快速地替她梳了个男子的发髻,扯过一朵绢花簪在苏泠烟的头上,聊胜于无。 薛竹隐牵着苏泠烟纤细瘦弱的手,带她跨过铁栅栏的门:“走,我带你出去!” 不知触发了何处的机关,就在苏泠烟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窗外一束烟花直冲天际,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 薛竹隐错身去看那个信号,那束烟花是贴着西边的墙壁放的。 难怪她来了几次,从不见香辰殿外有侍卫看守。除了掩人耳目之外,林穆言机关算尽,只要苏泠烟敢自己从这个牢笼里走出去,立马就会有信号发出。 薛竹隐问苏泠烟:“这个信号是什么意思?” 苏泠烟害怕地抓住她的手臂,脊背剧烈颤抖:“我也不知道,林穆言带我出去的时候,从不见有这个信号。” 薛竹隐问道:“那我今日带你出来,与他平日带你出来,可有什么不同?” 苏泠烟摇了摇头,她努力地回忆,与林穆言相处时候的难堪尽数涌入脑海中,她捂住自己的太阳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不用去想了,姐姐在这儿呢。”薛竹隐轻拍她的脊背,试图让她镇定下来,她的目光漫无边际,忽然瞄到光洁如新的地上,地板似乎升高了些,比铁栅栏外的地板高出一截,铁栅栏门槛的高度也变低了。 薛竹隐瞬间明白,大约是地板承受重量减小,导致地板上升,连接了墙外的火种,导致信号发出。 她把窗子推开一丝细缝,园子的另一边,有几个侍卫正小跑着往这边赶来。 幸好今日是太子生辰,否则来的侍卫恐怕更多。 薛竹隐抓住她的手,带着她飞身下楼,若是跑得快,说不定还能在侍卫赶到前离开此地,苏泠烟穿的是宫装不易暴露,凭她的身份说不定也可以混过去。 楼梯上灰尘飞起,苏泠烟体力不支,跌倒在楼梯上,薛竹隐忙把她扶起:“有没有受伤?”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不自觉地去捂自己的脚,她刚刚太匆忙太害怕了,连鞋子都忘记穿了,一路下来脚底沾满灰尘,被小石子硌到,还踩到了虫子的尸,体。 苏泠烟的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她眼中几乎要涌出泪来:“姐姐,要不你先走吧,泠烟不能连累你。” 薛竹隐斥她:“这是什么话,我今日就是为你而来的,你快起来,先忍一忍。” 苏泠烟撅着嘴巴,含泪点头,扶着薛竹隐的胳膊,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咬牙向前走。 薛竹隐推开香辰殿内殿的大门,听到门口传来的说话声,脚步顿住,本能地把苏泠烟护在身后。 侍卫已经到了门口,若此时出去,事情败露,恐怕难以走出东宫。 薛竹隐心急如焚,她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飞快地想着能够脱身的法子。 香辰殿庭院里高高的围墙外,出现一片飘逸的雨过天青色衣角,随即顾修远轻盈无声地落在了院子里。 “顾修远?”薛竹隐的声音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惊喜。 顾修远匆匆对苏泠烟点了点头,握住薛竹隐的手腕,说道:“我送你们出去,区区四个侍卫不是我的对手。” “不不不,不要兴师动众。”薛竹隐摇头,她忽地眼睛一亮,“你跟我来!” 香辰殿门口,秋云的手在袖子底下紧紧交握,面上仍是含着世故的笑,招呼几位飞奔而来的侍卫:“几位大哥不去前殿保卫太子和宾客的安全,怎么到这个废殿来了?” 四个侍卫一时无言,谁也不好把香辰殿里关了重要人物的事情往外说,有个机灵的小侍卫含糊着说道:“南门传来信号,说有刺客闯入香辰殿,我等前来捉拿刺客。”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秋云故作疑惑,“我家大人刚刚不胜酒力,于是让宫女开了香辰殿的门,进去歇息片刻。”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分给四位侍卫:“几位大哥大热天的还要,着实辛苦,这点钱给你们留着买酒喝。” 为首的侍卫很是坚持:“东宫安危事关重大,我们要进去查探一圈才能安心。” 秋云为难地拧着眉头:“我家大人还在里面歇息,这么进去,你们就这么进去,恐怕不妥。” “你们在东宫待得久,也知道我家大人素来的脾气,她若是受惊了,叱骂是在所难免的。”秋云说着,开始掏出帕子擦眼泪。 侍卫面面相觑,落泪的美人挡在宫门前,谁都不敢把她推开。 为首的侍卫一时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秋、秋云姑娘莫哭,要不我们就不、不进去看了。” 有个侍卫犹豫着说:“可是那信号……还是进去看看为好,否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的侍卫立刻斩钉截铁,伸手推开秋云:“秋云姑娘,得罪了。” 他刚推开香辰殿的门,庭院里悠悠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谁搅了本官的兴致?”
第56章 救人(4) 侍卫长手还扶在门上, 他看过去,脸色忽变,整个人僵住。 顾修远侧身站在一片青绿的芜草之中, 眼睛半阖,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 不怒自威。 他脸上还有醉酒后的酡颜, 发冠散乱,一绺碎发垂在眼前,衣襟半敞,脖子上唇脂印记宛然,手上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 有一女子乌发如瀑,身形窈窕, 被他拢在怀里, 看不到正脸,只留一个瑟瑟颤抖的背影。 侍卫长定睛一看,那女子穿着的分明是月白色的文士袍,只满头乌发和一抹纤腰能看出女子特征。 会穿着文士袍在这东宫行走的女子,除了那位清冷端严的薛侍御, 还会有谁? 薛侍御和顾指挥使吵架失和的传闻前几日才被当成笑话传遍东宫,今日就看到他们在此地密会。 没想到死板严肃的薛侍御竟然也会和指挥使来这种地方寻欢…… 等等,他现在好像不该想这些…… 侍卫长面如土色, 恨不得把门关回去:“小的不知指挥使也在此地, 冲撞了顾指挥使和……,小的这就滚!” 顾修远冷哼一声:“趁我还没记住你的脸之前, 赶紧滚!” 门外的侍卫不明所以, 只看到头儿突然萎顿如鼠,着急地提醒:“头儿, 信号……!” 秋云瞟那个侍卫一眼,又开始低声啜泣,口中喃喃:“这下好了,大人定要训我……” 侍卫长艰难地向香辰殿的二楼看去,明媚的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晃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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