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龙二十一年,二月初,同时发生的「平昌公主尸身丢失案」与「裴少卿被绑验尸案」,不是巧合,更不是同一件事,但却皆是太子殿下一手策划。 平昌既然根本没有出过曹国公府,裴继衍所验的无名女尸,当然不可能是她。 这便是李暻有恃无恐的揭开此案,亲自将把柄送至对手面前,让他们大做文章的真正原因。 毕竟,他有的是办法证明「验尸笔记」与平昌毫无关系。 而那枚裴少卿故意隐藏的他未能完全预料到的指纹,恰恰便是无需他再额外出力构造的最好的证明。 换而言之,太子殿下从头到尾,便没有要程英因杀死平昌而被就地正法的念头,更不会让整个曹国公府为之陪葬。 他之所以挑起事端,所图谋的本就只是,让晋王对曹国公府下杀手,继而让他们彻底撕破脸而已。 这些年,李暻处心积虑,制造出曹国公是东宫最忠诚的拥趸的假象。 程世让没有任何反驳,坚定的站在他左右,更是毫无顾忌的进出东宫,但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便来同他商量。 于是,朝野之上所有人都信了。 可太子殿下却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来找自己,是因为他以往求助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曹国公真正效忠一生的人,不会是自己,不全是圣人,而是将他拉出深渊的文德皇后。 所以,他来东宫,找的是先后手把手培养的太子,要护卫的是先后的意志和遗愿,鼎力支持的人自然也是先后的孩子。 然而,文德皇后可不止李暻这一个儿子,眼下与他争储的,偏偏就是另一个。 好在直到阿娘临终前,都对圣人在朝堂内外对李暕的偏袒表现出极大的不满,更是在程世让面前明说过坚决反对易储之事。 所以,太子殿下对曹国公的立场,并未有太多的担心。 直到去岁年末。 先后留给他的一个藏在圣人近旁的耳目禀报,曹国公被他的阿耶说服,将要在储位之争中,转为中立,彻底抽身事外。 程世让是一步一步靠硬实力爬到今日的位置,更是手握重兵,管辖长安,加之早年护卫太极宫,千牛卫中亦有不少他旧日的属下。 于李暻而言,有了他,便是如虎添翼,也难怪圣人要亲自出手,替彼时将要回朝的晋王提前剪除。 太子殿下对此事早有预料,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防备,甚至提前做好了被削掉一翼的打算。 所以,意料之外且让他忍不住发笑的,其实是阿耶苦口婆心劝说的那个理由: 「阿善酷肖令仪,比阿翦心狠太多,若他得位,必是你死我活。世让,喋血玄武门之事,我不想再看到了。」 讲的好像,李暕若是赢了,会放过他一样。 而那个幼时将他扛在肩上,唯一能让他像个普通孩子一般笑的「程叔」,竟然被这句话说动了。 彼时,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李暻无声的看了许久,直到将目之所及的一切,皆被掩盖成了雪白且冷硬的样子。 就在这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疑惑。 这世上,觉得太子殿下宽仁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偏偏越是了解他的人,越会对他的「铁石心肠」确信无疑。 但奇怪的是,为何稚娘却从不这样以为? 甚至无需他过多的解释,她便可以全心全意的相信他没有去做她从来讨厌的那些事。 这到底是因为他在她面前伪装时太过用心,还是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亦或是…… 她其实也在对他撒谎。
第32章 卅贰 太子殿下本就在琢磨,如何才能让曹国公好好体会一番晋王的「狠心」,恰在此时,平昌公主的侍女抱书主动找上门来。 饶是李暻立刻着人将韩归真绊住,使之未能如约与程英相见,但不曾预料到的是,平昌依旧在当晚死在了程英手里。 而后,他为了掩盖罪行,竟不惜于次日的广慈寺,大张旗鼓的上演了一处「捉奸」的戏码,更是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 未被丹药影响的程五郎,仍是犯下了「杀妻」的罪过? 实在奇怪。 李暻听完暗桩带回的消息后,当即意识到,一个不容错过的彻底离间曹国公与晋王的机会,就此送到了眼前。 谁曾想,百密一疏。 肆意操纵棋局,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太子殿下,终是在最未预料到的地方,被最不曾防备的人,将他早已在棋盘之上布好的死局,硬生生撕出了一口气。 猜到是崔稚晚时,素来不信佛道的李暻竟也生出了一种略带戏谑的想法。 难不成是因为隐瞒了平昌的求救,所以冥冥之中,被稚娘「报复」了? 不过,李暕一旦决定对程氏满门痛下杀手,在曹国公找上门来投诚之时,太子殿下的目的便已达成。 所以,眼下的状况,对他来说,充其量也不过是谋划的尾巴未能收完整。 倒是崔稚晚,反而因造假一事,将自己推入危险的乱局中,一个不小心便会引火烧身。 毕竟,裴少卿已经当庭承认自己于二月时曾验过一具与贵主多处特征吻合的女尸,且她确实有过身孕。 而堂上出现的这份「验尸笔记」,却是伪造的。 换而言之,「程英杀子案」仍旧存在定案的可能,曹国公府危在旦夕,动摇东宫指日可待,只要那份「真的」证据能够被找到。 恐怕此刻,在李暕看来,鹿死谁手,尚无定论。 让他多存一些妄想,本也算是李暻图谋的一部分。 但前提是,稚娘没有被牵扯入局。 如今,自己可以猜得到是她替换了裴继衍的「验尸笔记」,那么,便难保旁的人也会循着蛛丝马迹,查到她的头上。 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李暻也定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将之彻底阻断。 但若想要一一掐灭潜藏的苗头,总得知道可能着火的地方在哪里。 偏偏稚娘想要瞒住他的秘密有许多,李暻怕她得知自己的「多此一举」后免不得又要多虑,便也不愿从她口中去问到底谁知道她这一手摹写的本事。 “罢了,还是釜底抽薪吧。”太子殿下轻叹了一句。 接下来的时间,李暻又被政务团团围住。 直到暮色渐沉,他才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开光天殿,朝着东宫内庭而去。 如何为「程英案」收尾不过是后事,眼下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得找崔稚晚说个清楚。 崔稚晚今日亦遣了人埋伏在大理寺外探听消息。 如今,得知程英只是再次被收押起来,而曹国公府也没有任何要出事动静,她不由的小小松了口气。 李暕再无可能拿到真的那份证据,想必此案过不了多久,便会不了了之吧。 只可惜,广慈寺捉奸背后的「真相」也将会随之湮没的无影无踪。 想到这里,崔稚晚的心又重新揪了起来。 她总觉得,笑丘生的那本「春寂寥」手稿中所写的,并非全部的真相。 「公主不堪忍受驸马终日不休的暴力相待,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后因腹中有了骨肉,决定反抗,却最终因驸马狠绝的拳脚,小产而死」。 以平昌的性情,事情的发展不该如此。 这背后,会不会还藏着以白乐安的身份和手段,不可能打听到的更深的缘由? 之前因全部心思都放在处理那份棘手的证据上,崔稚晚未曾在此事上细想,如今曹国公府的灭门危局已解,她心中藏了许久的困惑,终是翻涌了出来。 曹国公府卫森严,恐怕常人难以深入探查,要不要想个办法,悄悄利用一下李暻放在她身边的暗卫? 崔稚晚尚在皱着眉头,兀自纠结,一抬眼,竟发现李暻不知何时归来,此刻已行至她面前,隔着案几瞧着她。 李暻一进承恩殿侧书房,便见崔稚晚垂头盯着茶盏在出神,便没让人出声,免得扰到她。 走到近旁,他才发现,这些日子她眉间没散开过的微小沟壑竟然还在。 都这个时候了,她应已从大理寺得了消息才是。 事情如她所愿的解决,太子殿下一时想不到,太子妃又在苦思些什么。 想到自己在听到「木橼汁液」时,偶然回忆起的一件事,心情愉悦的李暻小心的放轻了脚步,打算悄然靠近逗逗她。 谁知刚走到案边,她似是有所感应,竟扬头看了过来。 难得起了调皮心思的太子殿下猛然回神,又因方才突如其来的少年心思,难免生出了些许尴尬的情绪。 于是,两人便在沉默中一动不动的对视了几个弹指。 恰在此时,崔稚晚忽对着他展颜一笑,眼角弯弯,如被蜜糖包裹。 李暻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没忍住,俯身将手臂撑在案几上,偏过头在她唇边印了一下。 崔稚晚本只因为正在琢磨要不要算计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有些心虚,才在慌忙间下意识选择了他喜欢的样子来掩饰。 现下又因他突然的靠近,惊的心中如小鹿乱跳。 一阵凭几被拖拉后滑的刺耳声音传来,她以手掌抵住桌角,赶忙退开了一段距离,双眼越过李暻,瞄向正秉持着「非礼勿看」,淡定垂首退下的兰时和玄序。 李暻轻捏她的下巴,一边将她的视线转回到自己身上,一边因她方才的笑打趣道:“稚娘做亏心事了?” “才没有。”崔稚晚恼羞成怒的反驳,继而攥住他的手,偏头躲开下颌的辖制。 趁着她的指间扣在自己的掌心,李暻顺势反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案几后拉起。 崔稚晚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面的人揽进了怀中。 刚要挣扎,李暻以下颚抵住她的脑袋,轻唤了句「稚娘」,她便不自觉的乖巧了起来,任由他抱住。 太子殿下今日好像有些古怪。 崔稚晚抬头,想瞧瞧他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却又被李暻趁机在额边印了一下,而后他便朝着她的唇瓣压了下来。 确实很奇怪。 崔稚晚心中更加肯定。 在太子殿下唇齿间格外贪婪的攫取中,她总算找了个机会,边用指尖紧扣了一下他的肩膀,边含糊不清的喃了一句:“阿善。” 李暻闻言,果然稍稍退开了些,只余鼻尖仍在她的脸颊上轻蹭。 “嗯?”他低声应答她,嗓间有明显的哑意随着发声滚了出来。 崔稚晚的耳朵早就烧的不像话,眸中也因方才滚烫的吻泛起了微湿的氤氲,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理智都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又因丝丝缕缕的担心被拽了回来。 她仰头后退了一点,非要看到他的眼睛,才开口问:“阿善,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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